木头下，是一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做的方形八音盒。
在方形八音盒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长着一只翅膀的女孩站着，而另一边的翅膀不知在何时被折断了。单翼的女孩双手交叉握在胸口，她面朝前方微闭着双眼，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这是……”
“听着，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救你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也不要给予任何人。记住……记住……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幸福……我都希望你可以活下去，无论如何……”
这下，少女的哭声变清晰了，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站在对讲机的另一边。
“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真的，真的控制不住了……对不起……我应该，忍耐下去的……对不起……”
“你在……”
啪——
话未说完，对讲机就自动地关上了。
电源的红灯暗了下来。
男孩松开手，没有了支撑力的对讲机便像失去了声线的木偶般坠落进了废墟。
男孩闭上眼睛，他转身，缓缓地走出了这狭小的屋子。
他能够感觉到，能够感觉到少女的气息，那是来自他们之间无法割断的羁绊的牵引。有一个声音在呼喊他，让他第一次，一格……一格地顺着阶梯往上走。
一格……一格……
然后，停在那个他永远都不被允许去的高处。
陈旧的生满铁锈的栏门紧锁着。透过铁栏间的缝隙，男孩可以看到站在天台边缘对着满天星空失神的少女。
风吹拂过她的长发，发丝轻盈地飞舞着，那一瞬间，男孩甚至觉得，满天的星辰，都不足以衬托少女的美丽。
都不足以与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相比。
少女缓缓地转过了身，远远地看着被拦住的男孩，挂着泪痕的脸莫名地笑了。
“呐……你看，今天的星辰，多么漂亮。”
“回……”
“和爸爸妈妈离开的那天一样的美丽。”
“回来……”
“对不起……”
不……我要的不是这句……
回来……
“对不起……我不能再守护你了……”
回来……回来！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那一句话男孩怎么都喊不出口。他只能任双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铁栏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少女，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那么的虚弱，却也那么的灿烂……
然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男孩怀中那个失去了一只翅膀的女孩一般，双手交叉握在胸口，向无尽的黑夜倒去……
“回来——！”
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
眼泪，从眼眶掉落了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到心底。
在空无的内心，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然后……
什么……都没有了。
4.憎恨
憎恨，好像是侵入骨髓，融入血液中的虫子。
从前，因为女人的怀抱，所以，它一直沉睡着。
但是，那个催眠它的女人却死了。和另一个，对于男孩同样重要的人一同死去了。
于是，憎恨的虫子醒来了。
它总是在每一次情绪失控的夜晚在他全身骚动、叫嚣，仿佛要挣脱一切的束缚，将一切崩坏得更加彻底。男孩无法控制身上的暴戾，只能抓狂地寻求着毁灭。
嘎吱——咔嚓——
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因为他的失控而漂浮在半空，嘭嘭地撞击着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毁坏声。被撞得粉碎的玻璃，在清冷的月光下洒落，宛如星辰的陨落，折射着一切黑夜中微妙的光。
“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不要再破坏了，平静下来，不要这样……”
每次，少女总是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他，就像绳子一样死死地缠住他的肩膀、他的双臂，无论他怎么用力，无论玻璃碎片是多么锐利地划破她裸露的皮肤，无论猩红的血液是如何映红男孩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无论一切变得如何失控，他都无法挣脱她的怀抱。
“为什么……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他们要死……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他们都要那么痛苦，为什么……”
男孩撕扯着喉咙喊着，琥珀色的眸子中全是眼泪，盈盈的满满的，却不曾掉落。
这是他唯一可以忍耐的。
“为什么……我们都要被这该死的能力逼得死死的，而你却没有！而你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对啊……为什么？
每一次，每一次追问着这样的问题，每一次追问着这样不公平的事，那份对于少女的由嫉妒转变成的恨意，就会在骨子中增加一分。
而憎恨每增加一分，在心中积压的恐惧就减少一分。
男孩不知道，那些抓狂失控的夜晚他是怎么平静下来的。
但是，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每次醒来，他看到的少女总是伤痕累累。
然而，即使受伤得很严重，那双带着疲惫的又红又肿的眼睛，却始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全部的疼痛都是那么的细微，轻易地就可以被她忽略。
然而，回应少女的始终都是不屑的冷笑。
去死吧。
这么想着，一时之间男孩觉得，自己可以借着这份憎恨活下去了。
5.崩坏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为什么要看着我痛苦……却还要对我笑？”
“去死啊……快点儿去死啊！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
“看不见我了，你就真的……会幸福了吗？”
……
看不见，就会幸福吗？
怎么可能……
又不是谁死了，他就会不痛苦了，他就会不恨了……
可是……为什么最后她还是死了……
为什么她却真的死了？
像爸爸……像妈妈一样从他身边离去了？
原本，毫无感触的神经，这次却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过去的身影就像一只只魔爪，紧紧地揪住他的思绪、他的意识、他的全部，一点一点地将他拉入无尽的痛苦深渊。
让他无法入眠，无法沉静。
他不再仰望星空，不再感受时间的波动，不再试图思考、回忆。那根紧紧绷起的弦，仿佛再拨动一下就会彻底断裂。
他不敢去承认，那个死去的少女是他的谁。他也不敢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他也会因此而死去。
他知道，他只能带着他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逃走。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逃亡的人只有他，也只剩下他。
只是……一个孩子能够逃到哪里去？
三天三夜的无眠与恐惧让他最终倒在了一条陌生而寂静的路上。
记忆里的身影不断地在意识中徘徊，用着他熟悉的口吻说着温柔的话，只要一晃神，他就会以为，那些死去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伸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他们，依旧消失得无影无踪。
仅剩的意识在一点点地退去，他能做的，只是沉默地看着上方失神，感受着最后记忆中的温柔。
那天，四周的街道是那么的漆黑。
那天，满天的星光是那么的灿烂。
那天……世界上只剩下他……
那天……
最害怕死去的他，却在那个寒冷的夜里，活了下来。
寂静的房间，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白发老人坐在办公桌的对面，他面对着男孩，努力地想要摆出慈祥的表情，只是，不管他如何示好，他的身影都无法映进男孩那双空洞的琥珀色眸子中。
“你好，我是莫哈特学院的院长，我们收到了一个陌生少女的求援信，根据她死前的要求，我们决定代替她收养你。你不用担心，我们这里很安全……追杀你的人没有办法进入学院。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再逃亡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站着，那句“不用再逃亡”的话，仿佛已经不能再让他心动。
气氛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中，许久，男孩才抬起头，用无神的眸子看向老人，幽幽地说道：“那么……代价呢？”
他那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声线中没有情绪的波动，仿佛死去了一般，让老人也不禁有一秒钟的失神。
“代价是，你此生都不能离开这里。你的一切能力，都将受到我们的约束。”
“呵……”男孩蓦地轻笑了起来，一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笑意爬上了他的脸颊，“所以，逃亡游戏结束了，我被抓住了。”
说罢，男孩转身便往外走。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人猛地叫住了他。
“她的尸体在我们这儿……你不想再见她，再见你唯一的姐姐最后一面吗？”
老人对于少女的称呼让男孩一怔，但很快又被他用冷漠淹没了自己的失措：“当初是我让她死的，现在又有什么好见的。”
“可是……她却不是因你而死。”老人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随之变得沉重了起来，“她和你一样……都拥有着意念的体质。事实上，在你父母死后，她的意识和你一样，已经开始渐渐失控了。只是为了减少你内心因恐惧而引起的失控，所以她用意识操控了你，让你把一切的恐惧都转为愤怒发泄于她。她故意装出自己是个普通的人，只是不想让你起疑心。承担着你的愤怒，她又强制自己不能发泄，将全部的恐惧都压在心底。”
随着老人话音的落下，男孩猛地回过了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无法驯服的黑猫的眼睛。
“她和你的父母一样，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把自己丢入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最终他们彻底迷失了自己，所以最终害死她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的情感，对于弟弟的爱。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你也会因此……死去。孩子，这是你的命运。”
是吗？我也会这样死去？
那样，像他们一样……站在高处，凝望着满天的星辰，然后……这样死去？
命运……呵呵……
命运。
男孩很想为所谓的命运轻笑。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扯不起嘴角。
相反的，唯有恐惧……在无言之间，加深……加深……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我才不会疯掉……我才不会死去！”
男孩想起了那个在黑夜中缓缓响彻的八音盒，想到了在话筒中姐姐传来的笑声。
那些，宛如毒药一般，在安静的时候会慢慢地渗入他的意识，融入他的血液，让他无法忘记，无法麻木。
不……她说过，那东西会救他……只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任何人都不可以！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你凭什么知道我会死去！”少年愤怒地对着老人大吼，混沌的意识在愤怒中变得渐渐清晰，琥珀色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拢上了紫色，宛如地狱的深渊一般，散发着幽森的光。
让人无法与之直视。
“我不会死！谁都不能害死我！谁都不能让我疯掉……谁都不能……”
就算是爸爸妈妈……就算是姐姐……
就算恨到无法解脱，就算痛到无法呼吸，就算一切都要因此继续崩坏……崩坏下去……
他都不会因此而死去！
绝对不会！
那时候……他曾是，那么坚定……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
“就她一个人，就她一个人我都快痛苦得无法呼吸了，为什么你还要出现……一日，为什么我要喜……喜……欢上你……”
为何……已经抛弃了像人一样活着了，为什么……还会像人一样有情感？
告诉我……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完好的？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相信的？
告诉我……
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活下去……
告诉我……
我可以不用死去……
我可以活下去……
告诉我……
我可以相信你……
告诉我……
一日……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