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觉得自己分外矛盾。
距离上次宁珏来寻她吃饭,已过了四日。
这四日间,宁珏再也没有来寻过她。她虽说落了个清净,可……可她总觉得空落落的,生活之中似乎少了些什么。那双眼睛更是总是控制不住得往门边飘,余光看到有人经过店铺门口时,眼睛便会不受控制得飘过去,待看到经过的只是过路人时,心中总会涌起不正常的失落。
烦躁。
实在是烦躁!
苏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郁闷之极,可更可怕的是,她发觉自己竟都不敢深思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掌柜的,您这是犯了相思病了!”
“什么?”苏九瞬间抬头,看着小山的眼神像是大白天见了鬼,随即怒道,“你才相思病!你全家都相思病!”苏九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竟一不小心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小山耸耸肩,出门送货去了。徒留苏九继续在柜台后捂脸纠结,自己究竟是哪里变得不正常。
只是不等苏九纠结出个因果头绪,又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而至。
今日此人穿了一身墨色长衫,分外淡雅。脸上依旧是那般温柔的模样,不是辞般又是何人。
辞般对苏九作了一揖,客气笑道:“苏记胭脂铺的雪凝膏果真不错。这几日夫人用了,满口说好。不愧是招牌之作。”
苏九亦笑着说了许多客套话,小商生意不必客气云云。
辞般这才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亦是做脂粉生意,只是主要市场并不在京都,乃是在滁州往北,临近月华、芜城与斐国交界处的马陵。”
苏九道:“辞公子,您同我说这些,莫非是为了……雪凝膏?”
辞般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苏掌柜果真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在下的想法。我正是想向苏掌柜大量进货,再运往马陵贩卖,不知苏掌柜意下如何?”
苏九道:“想法不错,可到底不大现实。雪凝膏讲究的便是新鲜度与其中成分的舒活性。待到刚制成的雪凝膏送到马陵,只怕雪凝膏都已化开了,哪里还能再涂抹到脸上。”
怎料辞般却摇头笑了笑:“苏掌柜大可放心。我辞家有五匹千里马骑,日行千里,到马陵并不需多久。”
原来如此。苏九恍然。她到底是生意人,自然是将店铺利益放在首位。这笔生意若是做成,这对苏记胭脂铺而言,无非是一桩大好事。
遂苏九不再多想,当即便和辞般允诺了下来。
辞般赶忙连连道谢,并将心中的想法和苏九明确说了一番。没曾想辞般的订单量,竟是异常的大!
在双方沟通间,终于订下了一个双方都觉得合适的价格,辞般亦是爽快,当场便给苏九付了第一笔货的现银,表示让苏九尽快完工。
见辞般转身要走,苏九赶忙叫住他,疑惑道:“辞公子,您还未曾同我签订合同哩……”
辞般却笑得宛若盛开牡丹,摆手道:“胭脂水粉的制作因素甚多,任何一方出了问题,都会耽误工期。我虽希望苏掌柜尽快完工,可也不想逼得太紧,苏掌柜您尽快即可,何必拘泥于一纸合约,待到工期完成,你来水云街三百号的辞府寻我就是。”
苏九虽奇怪于辞般为何不和自己签订合同,可既然他这般说了,她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合同乃是用于制约自己的,若他不签,获利的可是自己。
于是苏九赶忙点头应下,相迎送走了辞般。
送走辞般后,苏九便亲自走了各家原料商,进了一大批原料货物,亦飞鸽传信于弋阳铁蹄莲大花场,表明要进一大笔的莲花。最后,苏九又让小山跑去作坊,提醒工人们接下去有一大笔订单正在靠近,让他们先做好准备工作。
等到一切都忙完,苏九回到家,舒舒服服得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卧室内,只觉浑身都似散了架。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是昏黄。慵黄慵黄的日光斜斜洒在屋内,将屋内映衬得仿若带上了一丝恍惚色。
苏九大抵是累及,眼前有些迷糊。
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得想起了宁珏那张坏笑着的脸。
若是,若是此时,宁珏能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对她夸上一句‘辛苦了’,该有多好……
苏九依旧半眯着眼,只是朦胧间,她只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果真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她酸疼的手臂肌肉。
“辛苦了。”
不得不说,这幻觉真是分外真实。竟连宁珏的声音都这般逼真,好像宁珏真的在身旁似的。
“我是在你身旁。”
“……”
下一秒,苏九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的困顿瞬间退去,她睁大了双眼,像是见了鬼似得看着莫名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宁珏,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缤纷,分外精彩。
她颤抖着手指着坐在床沿上的宁珏:“你你你、你何时进来的……”
“就在方才。”宁珏回答得分外干脆利落。
“你!”苏九深呼吸一口,佯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进我房中,怎得不敲门?你这个登徒子!”
宁珏眯着眼看着她:“我听你在心中唤我,我才会直接闯进门来。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你就是个登徒子!”苏九巴拉巴拉指着宁珏控诉了半晌。
宁珏揉了揉耳朵,便由苏九说着。
大抵是说得累了,又或者是见宁珏没有像往常那样同自己在嘴皮子上战个痛快,苏九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半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得凝望着被一缕昏黄日光笼罩着的宁珏。
室内光线愈暗,宁珏狭长瑞凤眸幽深若海,鬓如刀裁,红唇微抿,眉眼之间,宛若风吹粼粼湖面,透着别致的旖旎。
苏九的脑子愈加困顿。
她明白,宁珏就像一枚琇莹,横亘在她眼前,散着莹白又刺目的光。她想别开头,不看他,却又忍不住被他的光泽所吸引,不知不觉间便上了瘾。
她从不是冲动之人,可这份克制,放在宁珏身上,似乎已经失了效。
她内心的原则、行为做事的标准,全都因宁珏而破了功,即便她不愿承认,内心拼了命的反驳,可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似乎,似乎真的越来越在意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九内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于是顷刻之间,被压抑的困顿瞬间便如潮水般向她铺天盖地而来。
她终于闭上了眼。
宁珏伸出手来,轻轻握住苏九的手,将她的手放置在了被子里。而后又伸手轻轻抚摸苏九白净的脸颊。
片刻,他叹口气。
苏九已睡熟。大抵是真的累极。
宁珏依旧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眼中便慢慢浮上了一丝淡淡笑意。
这女子,果真很有趣。
比之当初,更有趣。
等苏九转醒时,窗外天色蒙蒙亮,不过寅时时分。
打了个哈欠,正待转身,怎料她突觉自己身侧似有异物。
侧头一瞧……苏九瞬间浑身一抖,伸手指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宁珏,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疯了!”
她脸色憋的通红,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抬起被子,见到自己和他衣衫完好,方才面色稍霁。
苏九捂着脸控诉道:“……你我还未成亲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枕同床,共度一夜,传出去让我情何以堪嘤嘤嘤……”
宁珏此时已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谁敢嚼舌根,本官有的是法子处理。”
“靠武力解决问题未免太残暴。”苏九反驳。
“但,足够有效。”宁珏的声音略沙哑,带着说不清的性感。说罢,尚伸出手来,圈住苏九的胳膊,将她搂在怀中,姿态从容又霸道,让苏九完全!完全把持不住……!
苏九看着宁珏近在咫尺的脸颊,情不自禁得吞下一口口水,再吞下一口口水,胸腔里不断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宁珏似笑非笑得看着苏九涨得满脸通红的脸,道:“很紧张?”
苏九道:“我、我紧张什么……我我我不紧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捧着自己加速跳动的小心脏,深呼吸无数次。
“既然小九儿不紧张……”宁珏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向她靠近,“那么,你脸红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透着说不出的性感。呼出的气息尽数洒在苏九耳边,让苏九的脸更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苏九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可宁珏将她禁锢得甚牢固,她哪里能挣脱开他。
“我,我脸红,是、是因为缺氧。”苏九梗着脖子道。
“缘何缺氧?”
“……”
苏九说不出话了。
因为宁珏已径直栖身而上,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下。他伸手支撑着脑袋,斜斜看着她,狭长双目炯炯看着她,唇角一缕笑意极轻,慵懒似猫。
不,他本是猫!
“我曾听人道,欢喜一人的感觉,便似缺氧。”宁珏双眸璨若宝石,“小九儿莫不是对我动了心,才会如此?”
苏九双眼乱瞟,不敢再看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感在整个空气中升腾、弥漫,竟逼得苏九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宁珏伸出青葱长指,轻握住苏九下颌,明明这般轻薄的动作,却偏生被他做得别致又优雅。他将脑袋对她靠近而去,直到与她距离咫尺之遥,方停下。
他道:“你不愿看我,定是心虚。”
“我,我……”苏九咬了咬红润的唇,清秀的脸颊此时粉粉嫩嫩,分外娇俏。
宁珏双眼眸色更深。猛一低头,他同她已是四唇相触、唇齿交融。
恍惚间,苏九只觉眼前似有点点微光轻闪,闪得她理智尽失、呼吸困难。在唇上辗转的柔软让她浑身僵硬,竟是连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让她恍惚起来。
直到许久,她的眼前开始泛黑,直到唇边宁珏给她渡了一大口气,才让她微微缓过气来。
耳鬓厮磨许久,宁珏终于舍得离开。
而苏九,已是成呆木状!
他伸手轻抚苏九脸颊,笑得甚是满足:“同你我成婚还有半月,我虽不在乎人间的繁文缛节,但自有分寸,大婚之前,不会对你逾越雷池。小九儿无需这般紧张。”
苏九终于回神,她颤抖着手控诉道:“你你你,你竟还敢说不会逾越雷池!那方才那是什么!是什么!”
宁珏道:“方才只是接触了雷池,不算逾越。小九儿需要我逾越给你看吗?”
苏九瞬间伸手捂身:“不用不用。”
“小九儿乖。”宁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从小九儿身上下来,重新躺回身侧,“天色尚早,不如再睡片刻。”
可苏九哪里还睡得着。想了想,苏九道:“如今朝堂上,形势如何了?”
宁珏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一边道:“一切照旧。”
苏九眉头微皱,总觉得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委实不科学。她实在太了解莫如是,那人既然来了,便定会闹出些事端来,否则他怎会轻易罢休。
苏九正待说些什么,身侧的宁珏已是起身,下了床。
他的身姿笔挺俊秀,就连背影都如是好看。
苏九下意识便道:“你去哪?”
宁珏侧头,挑眉:“小九儿莫非舍不得我?”
“……”苏九强行压下心底爆粗的冲动,从唇边挤出一抹笑,“走!好!不!送!”
宁珏道:“快要到早朝的时辰,我需回府换身官袍。”
苏九哼了一声,将脑袋蒙在了被子中。
宁珏的声音透过锦云被再度传来:“小九儿且安心睡觉,待我下了朝,再来陪你。”
话音刚落,便传来门开的声音,宁珏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淡,最终消失在了耳际。
苏九从被窝中钻出,她呐呐得望着床顶流苏,发了呆。
方才宁珏起身离开时,她、她竟然真的有些舍不得……
她神色复杂得翻了个身,望着身侧似还带着他体温的床榻。
闭上眼去,可脑海中反复闪现的,皆是方才她与他双唇触碰时的情景。
接下去几日,苏九的日子过得极其充实。
辞般订的货她日日亲自督促进程,以及,每日宁珏下朝后,便会来寻她,再与她一同进膳,再带她去哪处出奇的地方瞧瞧景色,再顺便以‘忙了一天,实在累及’的借口,夜夜借宿在苏九府上。
朝堂之中亦无新动向。
众臣依旧听从宁珏的话,皇上依旧没有任何判断国事的能力,那位俊美若兰的国师莫如是,则日日斜倚在皇位边上的国师椅中,边吃酒边听政,连一丝作为都不曾有,反倒还将偌大朝议殿弄得酒香连连,荒唐至极。
而丞相府内,则是一派的忙碌景象。
全府上下皆在忙着准备苏九和宁珏的婚事,上到一等大丫鬟,下到倒夜壶的,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可苏九心中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似乎哪里出了错。可她却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转眼已是四日过去,今日上午,宁珏下了早朝后又过来胭脂铺,伸手牵着苏九的手便要往外而去,一边道:“还有十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日。嫁衣已送到府上,去试试,若有不当之处,可再作更改。”
苏九应下,一边侧头对身后在做事的小山吩咐道:“辞公子那批货所需的铁蹄莲今日下午运到,你检查得仔细些,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出错。”
小山赶忙道好。
苏九又道:“小山,待午膳后,你去水云街三百号的辞府,上门禀告一声,便说这批货最多再过四日便可交货,让他做好准备。我需随宁大人走一趟,处理些私事。”
小山赶忙用一副‘我懂的’的眼神回望她一眼,便做事去了。苏九抽了抽嘴角,决定无视他,这才跟着宁珏出了门。
路上,阳光普照。宁珏依旧默默为苏九挡了强烈日光,让苏九处在自己投出的阴影中。
宁珏看着苏九白净的侧脸,道:“喜服样式是我亲自挑选,不知你喜不喜欢。”
苏九微垂着脑袋,脸色略娇羞:“哦……你喜欢便好了。反正……”反正,反正是穿与你看的嘛嘤嘤。
宁珏唇边现出了一抹笑意:“小九儿如此懂事,实在是让为夫感动。”
“那你能看在我如此懂事的份上,大婚前不要再来我府上留宿了可好?”苏九双眼晶晶亮看着他。
“不好。”宁珏回复得干脆利落。
“……你不是说我很懂事吗?”
“懂事和留宿有因果关系吗?”宁珏一边走一边道,“你懂你的事,我留我的宿。”
“……”苏九低头垂肩,脚步僵硬得任由宁珏将她拖走。
“聘礼我已在让不离在钱庄内存入你名下,待你缺银子花时,留着这块玉佩便可提出现银。”宁珏一边说着,一边从胸衣处掏出一枚水润莹泽的通透白玉来,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