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的心再次像被人狠狠揉捏起来。她将脸颊蒙在自己的手心中,却依旧控制不住大脑中的这般想法。
“这位夫人,热水来咯。”房门外,想起了店小二的声音。
苏九瞬间从魔障中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又矫情得伤了心。她快速调整好自己的脸色,这才道:“进来吧。”
那店小二分外尽责,果然连同花瓣和绿茶一同带来了。只是苏九哪里还有心思去在意这些细节,当即匆匆洗了澡,便上床,入了睡。
十日后,苏九跟着那群冷冰冰的侍卫,终于回到了月华国都。
国都依旧那般繁华热闹,就连在城门口不远处卖烧饼的大娘都未见她老上一分,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仿若这三年时光,不过是苏九的幻觉。
可这自然不是幻觉,三年前,国都的风云人物是莫如是,如今却已成了摄政候。
不得不说,这群冷冰冰的侍卫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实际上却并不尽然。这些人大抵是瞧见苏九目光感慨得望着城门,于是赶车的动作也都慢了下来,分外配合。
可惜,即便马车走得再慢,也依旧慢慢阻隔了苏九回忆的目光。马车踏过官道,走过城门,在国都内哒哒行走,不多时,便听赶车这侍卫一声吁声,马车最终停下。
苏九出了马车,仰头望去。只见眼前这座府邸,比之当年宁珏为丞相时的,更大气豪华。红砖高墙,檀木粗柱,正中四方牌匾上刻两个苍劲镀金大字:宁府。
身侧侍卫用帕蒙手,再搀扶苏九下了马车,而后恭敬垂首立于苏九身侧,等着苏九进府。
想来宁珏早已知道了苏九回京的消息,可此时的宁府大门空空荡荡,除了两个看门的小厮,再不见一人。苏九在心中自嘲一笑,果然,果然是他不愿见她,否则,他哪里会故意避开她,让她白白在天池前等了三年?
可是,宁珏,三年啊,足足三年时光,你若当真这般恨她,不愿见她,何苦要对她避而不见?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苏九,我不想再见到你,因为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当年自己是多么的不堪……’,不是更好吗?只要你直接说,她定会毫不犹豫得转身离开,哪里还会再那边傻傻得等三年!
三年足够人做很多事,若是她没有白白浪费了这三年,她完全可以早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对过去说再见……总比如今这般尴尬好。
苏九努力保持面上冷静,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的情绪。她深呼吸,一边踏入宁府之中,一边对自己说,可这些事总要有个了断。苏九,待你了结了这些事,便当真可以不留一丝留念的离开。
府内很大,装修亦是别致。苏九一边向着后院走去,身侧那侍卫这才微微走在她身前两步,对她道:“夫人请随我来。侯爷早已吩咐属下,将您安排在扶苏院。”
苏九微微点头,一边随着这侍卫而去。
在后院回廊左拐右拐许久,苏九终于望见了扶苏院的影子。走入,只见这处院子甚大,布置亦是雅致。偌大院中几棵杏树已结出了果,而杏树下……苏九望着那几株向阳花,不由得呆了呆。
可也很快就收回眼来,继续打量着身后的住所。
院子后乃是一栋二楼小筑,外头装饰得精巧,房内亦是整齐明亮,阳光充盈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那侍卫将苏九安排在了此处后,又抬眼小心翼翼打量着苏九的神色,一边道:“今日二夫人去法玄寺上香,府内大半下人皆一同跟了去了,所以今日府才会这般空旷……”
“二夫人?”苏九很快就抓到了重点,瞬间皱眉盯着他。
这侍卫额头冷汗潺潺流下:“是,是二夫人……”
“谁?哪个二夫人?”苏九下意识得站起身来,声音亦凉了下来。
“二夫人,本是从尚书的千金,从容。”这侍卫赶忙解释道,“二夫人本和煜王爷有过一纸婚约,不过在侯爷回到国都,成为摄政候后,便和煜王爷和离,转嫁于侯爷了。”
苏九再次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没想到前几日在客栈中所听到的煜王妃,竟然是当年赏过她一顿鞭打的从容。
呵,真是一场好戏啊!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从容竟是从尚书之女,变成了煜王妃,又从煜王妃,变成了宁珏的二夫人。实在是精彩万分,让人无言以对。
这侍卫见苏九沉着脸色,当即趁机告了退,而后一溜烟得出了扶苏院,跑远了,只剩苏九一人,分外孤独得坐在偌大空旷的房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直等到了午时,这扶苏院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丫鬟。这丫鬟瞧上去分外乖巧,手中还提着一盒食盒。她对苏九作了揖后,便将饭菜摆在桌上,为苏九布菜。
可苏九哪里有胃口,便问道:“侯爷呢?他在哪?”
这丫鬟赶忙垂下脑袋去,分外惶恐道:“侯爷、侯爷她在二夫人那呢。二夫人有了身孕,今日又去了法玄寺上了香,分外劳累,所以侯爷他、他方才回府便去了二夫人那……”
“原来如此。”苏九面容平静得收回眼来,执起桌上木箸便开始进食。
原来,从容都已有了身孕了。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蜷缩在马车内度过了三年,就像个傻子。
苏九一筷接一筷得吃着,不知不觉便吃了很多,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不过是味同嚼蜡。
可她不能表现出不满,否则,她便是善妒的妒妇,若是传出去,会让宁珏蒙羞,会让旁人白白笑话他。
呵呵,即便到了此时,她还在为他着想,苏九实在是为自己的伟大而感动。
好不容易一顿饭毕,苏九侧头望着屋外明媚的太阳,干脆搬着椅子来,坐在院前,一边望着远处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的向阳花,一边晒太阳。
这几日她一直在马车上赶路,并未休息妥当,如今炎炎夏日,苏九竟也不觉得热,反倒觉得舒服极,竟是靠着椅子,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苏九隐约觉得鼻尖泛痒,她皱了皱鼻,正待呵斥,可耳边便听到了一声轻笑声。
这声音……苏九瞬间睁开眼来,于是猝不及防间,被她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张脸,便猛地撞入了她的眼帘之中。
不同于梦中的飘渺,此时此刻,半蹲着身子与苏九相对视的,乃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宁珏!
他亦微微弯着眼睛,笑眯眯得看着苏九,一如三年之前。唯一的不同是,他如今已不需要再用纱布遮脸。他的唇角微翘,鼻子挺拔,瑞凤眼明亮又漂亮,此时还夹着一丝戏谑。
此时的他,和三年前尚未出事时的他,一模一样。一样到险些让苏九分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有没有经历过三年前的那场劫难。
满腔的话就此哽咽于喉,苏九先前满腔的疑惑,此时出了口,却也只是一声淡淡的,“好久不见。”
“恩。好久不见。”宁珏挑唇轻答,像极了慵懒的猫。
他靠得她极近。不知为何,苏九此刻实在是怕极了他这样注视着自己。她分外狼狈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方对宁珏尴尬笑道:“抱歉,宁珏,不,是侯爷。呵呵,你如今是侯爷,我不该再向以前那样叫你。”
宁珏依旧淡笑着看着她,可眼中神色,分明幽暗了下去。
苏九亦微垂首,片刻后,方轻声道,“侯爷,我已经知道,你取了从容为妻。”顿了顿,她尴尬笑着,继续道,“也知道,从容,已经,已经怀了孕。”
宁珏仍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其实,其实你可以直接同我说的。”苏九依旧笑嘻嘻的,可那双眼,却如何也不敢再看向宁珏,“只要你同我说,说你不想让我继续纠缠着你,我、我就离开的。这样,我也不用在天池等了你三年。”
“小九儿。”宁珏双目彻底幽深,凝视着她。
“不过,我如今已出来了。”苏九极快速背过身去,努力保持声音的轻巧,“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你已经成了月华的摄政候,亦有妻儿,生活圆满……宁珏,当初你我之间尚未来得及拜堂成亲,如今你既取了心仪之人,倒是甚好,不如将当初你我的的婚约作罢了吧,如此,我可赏你一个圆满,你亦可给我一个救赎……”她的脊背微微颤栗,瞧上去孤独又无助。
宁珏眼中戾气一闪而逝,他瞬间闪身至苏九身侧,竟是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他在她耳边寒声道:“为何要作罢,我还尚未成功,我还未得到我想要的,苏九,我要你就呆在这里,呆在我眼皮底下,看着我一步步成功——”
他的眼眸之中一派冷然,继续道:“在我未成功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不准离府一步,更不准再说什么婚约作罢的废话,你永远是我的妻,只要我还在一天。”
苏九被宁珏身上的力气震慑得抖了抖。她睁大着泪眼,不敢置信得侧头看着身侧宁珏,根本不愿相信他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宁珏却惘若未见她眼中的惊骇,干脆将她打横抱起,便向着房门大步而去。
苏九真正是惊呆了!她不断在他怀中颤动着身体,一边惊惧道:“你要做什么?宁珏你不应该这样!宁珏,你疯了吗??”
可宁珏却不理她。兀自脸色阴沉得抱着苏九径直走到了床边,将她狠狠扔至床上,旋即便欺身压了上去!
他将她紧紧压在身下,紧紧凝望看着她,嘴中口吻,却已变作了苦苦哀求。他哑声道:“小九儿,再等我一年,最多一年,我便可随你一起,过你想要的生活。”
“真的?”苏九泪眼婆娑望着他,手伸出,慢慢抚过他的脸颊,“可我已经等了你三年,宁珏,如今你妻儿圆满,却还要我再等你,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宁珏转而躺在苏九身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继续道:“我答应你,这一次,我定不会叫你失望。”
苏九望着宁珏的脸颊,沉默了。
她实在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再相信他的话,应不应该再傻一次,应不应该再等他。
恍惚之间,苏九突觉唇上一片柔软触碰,宁珏的手抚摸着她的身体,让她的思绪慢慢变得朦胧。
她似听见宁珏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叫她的名字,口吻温柔又动人。
她想努力睁开眼来,可才刚睁开了眼,宁珏的唇便密密麻麻落在了苏九的眼睛上,又痒又麻。于是等到苏九终于趁着间隙睁开眼时,才发觉自己身子上的外衣都已不知不觉间被解了开来,而宁珏身上的,亦是。
她瞬间脸红了通透,赶忙伸手去拉自己身侧的被子,想要覆盖住自己的身体。宁珏见状,再旁轻笑一声,眯眼道:“小九儿无需害羞。这本便是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苏九脸上愈红,仿若一颗熟透了的大苹果。她仰头望着天花板,嗫嗫道:“可如今你我并非夫妻,实在是于理不合。”
“三年前,就已是夫妻。”宁珏伸出手来,紧紧抓住苏九的手,道,“不过是差个仪式罢了。小九儿莫慌,待我选个良辰吉日,便同你将婚礼补上。”
苏九怔怔得点了点头,想了想,仍觉好奇,问道:“你的身体果真痊愈了?还有你的脸,不需要再蒙纱了吗?”
宁珏将苏九往自己怀中一带,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握住苏九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轻笑道:“我在天池底足足疗了两年的伤,一直等到伤口全都好全,才敢出世。亦是出世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诅咒竟也随之消失,那天池大抵是让我重生了罢。”
苏九恍然大悟。
可其实,她更想问为何他出了世也不来找她,反倒出现在了月华,还成了摄政候。可她却不敢再问,因为……因为她,竟没有问的勇气。
似乎是瞧出了苏九的想法,宁珏搂着苏九的手紧了紧,方在她耳边道:“小九儿,你只需信我便可。其他的一切,你皆不用管。”
苏九定定望进宁珏眼里。他的瞳孔深黑,分外剔透。或许,她可以再信他一次……苏九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宁珏的手掌,宁珏则瞬间伸出手来,将她伏在半空的手紧紧握住。
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而后,再次将苏九压在身下。
他双眸幽深凝视着她,哑声道:“小九儿,我等了太久,实在不想再等。”
苏九脸色宛若艳阳红。她慢慢闭上眼去,轻轻环抱住宁珏的肩膀。
那一日,窗外无雨无风也无云,而屋内,春色旖旎。
可不知是否是苏九多虑,她总觉得,此时的宁珏,不管是身上,还是眼中,都多了一抹让她感到惶恐的气息。
苏九睁着双眼,努力想看清此时宁珏的神情,可眼前似有大片暗涌潮汐,铺天盖地向她而来,任她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
等苏九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黑沉,星光满布,分外皎洁。房内已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火,四盏烛蜡放置于房屋四角,明明灭灭的烛火将房间衬上了一抹柔色。
只是自己身边,早已没了宁珏身影。
苏九压下心头失落,从床上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酸痛。正待出声询问可有人在,房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开了。放眼望去,只见依旧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婢女,她微躬着身体进了房门来,对苏九道;“夫人,沐浴香汤已在偏房备下,待奴婢帮你穿戴后,请随奴婢前去沐浴。”
“好,有劳了。”苏九对她笑了笑,见她依旧微微垂首,一副恭敬模样,苏九干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话,奴婢唤名巧莲。”
“巧莲,倒是好听。”苏九伸出手,任由巧莲为自己穿衣,而后方下了床,随她一路去了隔壁房中。
隔壁房中果然有一偌大浴桶,浴桶上方飘着一层玫红花瓣,布满了整个水面。巧莲又帮苏九退去衣裳,将她扶入浴桶之中。
巧莲在她身后,一边帮她摩挲着皮肤,一边道:“夫人莫嫌只有奴婢一个服侍婢女。奴婢乃是侯爷亲自选的,来照顾夫人的饮食起居。”
苏九微微讶异,没想到这侍女瞧上去这般寡言,竟也会同她说这些。
巧莲又道:“如今朝中局势凶险,侯爷他亦不不信别人,不放心太多侍女围在您身侧,只挑选了奴婢一人,来照顾夫人的一切。”
苏九若有所思得听着,又想起了什么,顺势问道:“既然你知朝中局势凶险,那么,你可方便同我说一说,当年的莫如是,如今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