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天空飘着雪花,洋洋洒洒的。
>;>;田园将芜胡不归
1
在被浪子牧里劈腿以后,给我最多安慰的人,反而是被我抛弃的痴情少年华千五。看来佛说得没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林桃在小酒吧里问我,华千五是那么靠谱的人,而你怎么就选了牧里呢?
问过我这个问题的人太多,我一概摇头拒答。苏瑾倒是有自己的见解,她跟侍者要了半桶冰块后轻轻说,两个字,犯贱。年轻的男侍愣着眼看她,苏瑾赏了十块钱小费说,没说你,再去拿几片柠檬来。
苏瑾说,每个女人都爱浪子,不遗余力地去改造他们,试图成为他们生命中最后的女人,那种骄傲和成就感,远比高潮更能让人愉悦。可事实呢,还不都是纷纷落马。
二十五岁的现代女性苏瑾,讲起话来总是言简意赅,条条是理。当然,这得益于她的美貌和气质。至少目前来看,她是有嚣张的资本的。她说,叶墨笛,放聪明点儿,别再对那个牧里抱什么幻想了。你对他越好,他跑得就越快,想用鲜血粘住敌人的刺刀,那不是悍勇,是傻。
林桃凑过来说,是呀是呀,现在的男人比女人更难取悦,稍不顺心,抬脚就走,毫不犹豫。
好吧,三个女人一台戏。我说,你俩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戳我伤口的?我闷完了一大口酒说,交友不慎,遇人不淑,人生最悲凉的两件事都让我遇上了。
我搭着林桃的肩头说,牧里勾搭上的那个小狐狸精你们认识的,就是向我兜售保险的业务员李茉莉。
苏瑾说,那个小蹄子啊,我记得,一脸狐媚相。你也别难过了,难道小时候阿姨没告诉过你,要把玩具捐赠给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吗?
在恋爱这门学科上,苏瑾简直是个大师,每句话都哲思洋溢,然而,不久后她却爱上了一个婚姻不幸却又无法抛弃发妻的男人,并就此沉沦。
所以,这世间情爱怎一个“理”字说得清楚。就像牧里解释他的出轨一样,听上去也不无道理,只是,他走了。他说,墨笛,我是个双子座、AB型血的男人,我的世界纠结繁复,如果不离开你试一试,我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他的态度如此诚恳,我都不忍心苛责。张爱玲曾写给胡兰成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可我没有菩提那般博大的胸怀啊,更不想立地成佛,所以只好回头是岸。
2
自认为良机到来的华千五使出了浑身解数,一个又一个爱的攻击波向我袭来,只是有点遗憾,我魔法免疫,他徒劳无功。
林桃扼腕叹息,叶墨笛,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遇到这样的男人就嫁了吧。
我送了她一个大白眼,要嫁你嫁,本姑娘丢掉的东西从不再捡回来。
林桃瞪着她那双丹凤眼,哑口无言。
一年半以前正值我恋爱的空窗期,遇见了无畏多情的少年华千五,他在酒吧里抱着一把吉他唱:每一刻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林桃一副花痴样地摇着我的手臂说,墨笛,很正点哦,唱得真好听。
听过很多人唱许巍的歌,只有华千五有那个feel,不用假装,不用模仿,神情里的落寂和伤怀浑然天成。当然,他还年轻,这样的青年应该在路上——和心爱的姑娘一起流浪。
我顺着林桃的手望去,的确是一张好看的脸,明亮的双眼,睫毛浓密卷翘,形同芭比。
林桃怂恿我去搭讪,苏瑾却捷足先登。没错,天生傲骨的她,一向如此强势,见怪不怪。当然,我从来不怀疑苏瑾有这个能力。三言两语,华千五就坐过来陪我们举杯畅聊了。
他说这是他的第十九站,从成都唱到丽江,从厦门唱到青岛……然后来到大连。林桃问他靠什么活着。
华千五坦然地笑了笑说,女人。
苏瑾听闻,来了兴致,把一口烟吐在他脸上说,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聊聊。
苏瑾勾着他的肩膀离开了酒吧,林桃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黯淡。正神伤时,苏瑾又折了回来,把我手里的酒杯夺过去,灌了一大口酒说,他跟我要了你的电话号。
我盯着林桃的眼睛问,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林桃悻悻地说,华建业啦,然后放下酒杯出了酒吧。
我说,哦,想起来了,他说他是个超生儿,被计生办罚了一千五,小名就叫千五。
我笑了笑,有点无聊。
3
苏瑾跟我说,忘记旧爱的最好良药是新欢,你期望伤口在时间里自愈,指不定要经历多少长夜酸楚辗转难眠。换上你最短的裙子跟我走,三条腿的青蛙的确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于是,那天晚上我听信了苏瑾的教唆,跟她去了一个主题叫什么“soul释放”的party,认识了富二代帅哥陈进。啤酒、音乐,声色犬马,他说他的,我说我的,竟也聊得不亦乐乎。
凌晨一点时,陈进暗示着约我上床。当然,他是个有涵养的人,不会说得那么粗鄙。譬如说我想和你睡觉,是耍流氓,说我想跟你一起起床的是徐志摩。陈进没徐志摩那般诗情画意,只是跟我描述了他们家那个会按摩的浴缸。
我拒绝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失望,还开车把我送回了家,所以,我也不会就此断定他是个坏人。
这世间的男人是说不清楚的。华千五说他靠女人接济走完了大半个中国,显然,他是个浪子。牧里总是在标榜他的专一,对所有女人都说他只谈过两次恋爱,一次爱过,一次被爱,可事实恰好相反。天知道,华千五是怎样一个痴心的人。
从酒吧分开的第二天,华千五就给我打来电话,开始不温不火地追求。我喜欢这样性格的男生,激烈易折,低沉易碎,只有柔和才够真实。
华千五就很真实。我问他,你不是要去哈尔滨和喀纳斯吗?
他说,不,一路走一路寻,遇到了人生大美,再也迈不动脚步。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你吗?
我说,你要养我可是得下点儿功夫,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败家子儿。华千五笑了起来,忽闪着他漂亮的眼睫毛说,我来试试,我还从来没照顾过一个女人呢!
他不只是嘴上这么说,而且还那样去做,他每天晚上要串三个夜场,早晨九点出门再去打一份工。
那时的我还从没如此卖力地爱过谁,也就不清楚一个人究竟可以对另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只是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会对我投来艳羡及嫉妒的目光。
他会早晨跑三条街,去排队给我买张记的灌汤包,给我送来后,再跑步去上班;他会研究我所有的喜好,记得和我有关的所有节日。我也惊讶于他居然有那么多技能,譬如按摩手法独到,知道怎样去除衣服上顽固的污渍,蛋挞在烤箱里烘焙到什么时候才是最香最脆的。他会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弹吉他把我哄睡后,他再悄悄收线。
他的确能照顾好我,可恋爱毕竟不是感恩,我很努力地去尝试了,还是没能爱上他。四个月以后,我跟他说,华千五,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但我不爱你,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我为送给他一张好人卡鄙视了自己很久,但我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的。华千五不放弃,依旧对我紧追不舍,直到我遇见了牧里那个浑蛋。
4
林桃跟我说苏瑾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时,我真真是被吓了一跳。我说,这怎么可能,她那么骄傲。
林桃羞红着一张脸说,是真的,我昨天去她家时撞见了。
我说,没事,也许她只是贪玩,过不了几天就腻了。
但愿吧,林桃叹了一口气问我,你真打算跟那个陈进谈恋爱啊,靠谱吗?
华千五也来问我这个问题,他说,笛笛,他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你别犯傻。
我说,你别大惊小怪,这事压根儿就跟幸福没搭上关系,你懂的。
然后华千五就更加奇怪地看着我,目光里流淌过一缕悲伤。他说,笛笛,我们从头来吧。
我笑了笑说,别再浪费时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把他抛在身后,尽量不回头看他。我今年才二十五岁,还没到要做稳妥决定的年纪,对不起了,华千五,牧里这桩事我还没有了结,没法做任何承诺。
就算那个李茉莉再俗不可耐,我还是嫉妒她。我最难过的是,牧里就算和这样一个不化妆都不敢出门的女人在一起,也不要我了。苏瑾说得没错,我就是犯贱。
陈进开车来接我时,被华千五撞个正着,他手里拎着一袋张记的灌汤包,木然地看着我,表情那样悲伤,目光那样黯然。
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隐隐约约觉得心里某一处正在抽紧。可是,让他如此难过的那个人,明明就是我呀。
5
牧里来见我最后一面,取回一件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他说,这个镯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你留着也是徒增厌恶,不如让它继续发挥自身的价值。
对,当初他送给我时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妈妈希望这只镯子将来能戴在儿媳妇的手腕上。
我看着牧里问,所以喽,你是要结婚了?
牧里摇头,订婚而已,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喝喜酒。
我忘记了当时我是说了一句滚还是骂了人,总之不太好听。我打电话跟苏瑾说,亲爱的,我难过,你不是道理很多吗,快来安慰安慰我。
苏瑾说,好,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说,出来喝一杯吧。
我们聚在老地方。还未走近,她眼睛里浩瀚的哀伤就迎面向我扑来,差点儿打了我一个趔趄。看来,她比我更需要安慰。
苏瑾说,林桃那个大嘴巴一定是跟你说了的。我点点头,苏瑾凄然笑了笑,双眼通红。
我捏捏她的肩膀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瑾说,我要的不多,也不奢望女主人的位置,我只想偶尔陪在他身边,一周见几次面,安静地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可是,这也不能。
我说,我懂的不多,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肯离婚,你只能把自己耗死。
苏瑾把头靠在我肩上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我站在他家楼下,一站就是一整晚,可是,我不敢上去敲门,连个电话都不敢打。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可是我知道她的心冰凉冰凉。我和林桃、苏瑾大学四年,毕业三年,一起走过七年的漫长岁月,我们曾那样年轻,那样骄傲,有无数个男生来亲近,收到过无数封情书,而今,都已沦落尘世,要看男人的脸色了。
还记得大三那年圣诞节,我们三个人躲在出租屋里煮着小火锅,喝着啤酒,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林桃扮圣诞老人,样子又可爱又好笑。我们演沙翁的《第十二夜》,苏瑾像极了薇奥拉——那样勇敢睿智,眼神清亮,似能洞悉世间一切。可如今……
从酒吧出来时,外面下着大雪。原来,已经冬天了。
6
牧里订婚那天,我一个人跑到星海广场的天书那儿坐了很久,冷风习习。他追我时,就是在这里跟我表白的,那时候跨海大桥还没有建起来,一眼能望出很远。
他举着一束花跟我说,墨笛,两个月之前,我们从没见过对方,各自经历着不同的人生,我无法预见这是不是我们相遇的最好时机,但是直觉告诉我,我不能错过。我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欠缺担当,但我会用此后的每一天好好地爱你,让你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叶墨笛,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说得那样真诚、动听,我的心也跟着一起徜徉。可笑的是,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已经物是人非。
华千五从远处跑来,嘴里呵着白汽,他说,你傻啊,大冬天出来穿这么少。
他把围巾给我围好问,听说你跟那个陈进分手了,真好。
我白了他一眼说,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华千五笑了笑说,当然有,又是良机啊!你看光棍儿节马上就来了,我们凑合一下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华千五,你怎么就那么轴呢?有些人爱不上就是爱不上,打死了也爱不上。然后,我指着地说,一年以前,有个人在这里跟我说天长地久,说不离不弃,可今天他却跟另一个女人订婚了,这世上他妈的哪还有什么爱情。
我的声音很大,有点吓到华千五了。他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可遏制地哭了出来。
三天后,苏瑾打电话约我和林桃喝酒,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几杯酒下肚后,苏瑾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跟你俩喝酒了,前几天我姑妈给我介绍了个朋友,挺好的,我准备跟他去西班牙。结婚的时候,拍视频给你们看。我们一起唱首歌吧,当是给我送别。
那天晚上,我们唱了朴树的《那些花儿》,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美的故事也会有终场。如果这是苏瑾的结局,也未尝不是一种救赎。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7
苏瑾走了,没让我们去送她。她说,哭花了妆还得补,怪麻烦的。
我和林桃也只好笑笑,这符合她的性格。
时间似流水,转眼就到年底。有一天上街时,看见林桃和华千五走在一起,边说边笑,有打有闹。
我笑了笑,这样也挺好!
没过几日,华千五来找我,他说,想继续走走,去哈尔滨看看,然后从那儿去喀纳斯。
我说,挺好的,去吧,别放弃你的音乐。我似乎从来没跟你说过,你唱得比许巍好。
华千五温和地笑了笑,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很漂亮。他离开的时候回头跟我说了句,谢谢你,叶墨笛,我不会忘记你的。
从哪儿谢起,打哪儿谢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人生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匆匆忙忙。
圣诞节的时候,我和林桃两个人过。不胜酒力的她一杯接着一杯喝,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犹豫很久,她终于低声地说了句,我想去哈尔滨看看冰雕,据说很美。
我笑了笑,抓起她的手说,桃,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不用说什么的,去吧。
第二天,林桃坐上动车去了哈尔滨。其实我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她是喜欢华千五的。
元旦来了,新的一年马上就开始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酒吧喝酒。零点钟声敲响前,林桃给我发来了一段视频,是在圣·索菲亚教堂前拍的。
视频里林桃和华千五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他们跟我说,新年快乐!
酒吧里人不多。我猜,这个时候还在这儿喝酒的,多半也都是寂寞的人。舞台上,一个男生在自弹自唱,年轻的眼睛里,同样藏着落寂与伤怀。 我努力地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华千五的大名叫什么,所以,我还是爱不上他。不像林桃,能够清楚记得他的生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只是,看着他们发过来的视频,我依然很难过,难过得流了眼泪。 零点钟声敲响,我走在大街上看烟花绽放,五彩斑斓。 田园将芜胡不归。这一季没什么收获,希望,新一年能有个好收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