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林建他们看来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在我们手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周后,这一篇千字的报道就见了效果,承建方的总经理亲自带人发了工资,补偿了误工费,又发了一些慰问品。
林建和工友们请我们吃饭,在路边的烧烤摊,喝着冰镇啤酒,唱着二人转。有时候我想,这真讽刺,如果我们那天没走青山巷,他们的工钱,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要得回来。
杜若问林建,你怎么把孩子带工地来了,他没上学吗?
林建说,上了,在水仙路附小旁听。小宝的爷爷去年过世的,家里没什么人了,只能把他带在身边。
我问,那宝儿妈呢?
林建揉了揉小宝的头发说,去了,四年了,乳腺癌。
……
杜若拉起小宝的手说,我带宝儿去看电影,你们吃吧。刚要走,老树就给我打电话,哭丧着说,小夏,你赶紧回吧,小梅又把我赶出来了,我就在你家楼下呢,有事找你。
这两口子可真是,一个月不吵上几次,浑身都痒痒。但也奇怪,无论怎么打怎么闹,似乎从来没人担心过他们会分手。老树性格好,处处让着小梅,而小梅刀子嘴豆腐心,这边把他赶出家门,那边还要给他洗洗涮涮。或许,这就叫绝配。
说真的,老树是个绝好的男人,哪个姑娘要是嫁了他,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所以,不禁又想起大三那年,老树追杜若时的事。
杜若和高上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情绪很低落,正是老树奋起的好机会。他像打了鸡血一样,除了每天去献殷勤外,只要一有时间就坐到电脑前,按照杜若的百位名人名单,发动各种关系找联络方式,找到后我负责给人家写信,什么微博、邮箱、推特、电话、MSN……狂轰滥炸,一遍又一遍。我怀疑我的写作能力就是那一段时间练出来的,既要动人,又要真诚。
那真是一段疯狂的青春岁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忙了一个半月,我们凭着赤诚之心,还真就约到了四十多位名人答应接受我们的采访。但距离目标一百位还差得远。
老树苦思了很久,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约到更多人。
我说,四十多位已经可以了,你把名单拿给杜若看,她也会很感动的。
老树摇头,非要坚持全部约到。
我说,我没有办法了,你自己玩吧。
我不帮他,老天帮他,一个著名的网络电视台主持人回信了,她说看了老树的故事很感动,年轻人为了爱情能如此执着,是值得推广的正能量。她说,节目组可以帮他约到所有的名人,条件是他必须得上一期她的节目。
半个月后我和老树又策划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表白仪式,誓要一次性成功。
前一天刚好落了一场大雪。我和老树加班加点,用纸和糨糊做了九十九只灯罩,点了九十九支红蜡烛,然后在操场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心形。他候在那里,电视台的摄像头藏在远处,我负责把杜若带到指定地点。
晚上八点整,一切准备就绪,我约杜若出来踏雪,快到操场时,我用手蒙住她的眼睛说,闭嘴,别说话,相信师姐,有surprise给你。
她将信将疑,牵着我的手一路前行。我的手松开时,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老树单膝跪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束花和一份名人名单。老树笨拙而又激烈地宣读着自己的誓言,我在雪地里助威、呐喊,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围着他们跑圈,心甘情愿地为这对鸳鸯做着背景,因为只有我知道,老树为了杜若付出了什么:三个月,他的零花钱只有一百六十块钱,每天只吃泡面,为了联系到这百位名人,他跑了几千公里;他赖在某名人家门口不走,差点儿被警察抓起来,最后才感动了人家;他每晚都熬夜做资料搜集……
老树举着那份名单说,在此之前,我没恋爱过,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女孩,但是我想,爱一个人,总要为她做点什么。这是你二十五岁之前的梦想,我帮你完成了,他们都答应接受你的采访。
老树说,杜若,我知道我自己不够优秀,但是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照顾好你……杜若……做我的……女朋友……吧……
老树跪在那儿,把自己感动得哭了起来,哽咽着把最后这句话说完。
杜若正犹豫时,高上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声喊着杜若的名字,他说,杜若,我学好了,不抽烟不喝酒,什么坏事都不干了,我不能失去你……
我从雪地里爬起来,飞奔过去,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我说,滚,别来做缺德事。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为何歇斯底里,为何那样愤怒,可能,因为高上是个人渣,也可能,老树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我。
只是,杜若没有被老树感动,她跑过去把被我踢倒跪在地上的高上扶了起来,挽着他的手臂消失在烛火摇曳的晚风里。
那一天,老树在操场上跪了很久很久,我自始至终都没敢看他的眼睛。我怕自己忍不住骂一句,你就是个大傻。
可是那样,我会和他一样伤心,他是那样一个热爱金庸小说、侠骨柔肠的男生,他相信世间有美丽的爱情和童话。
5
我赶回家时,老树正坐在楼下无聊地和一只野猫对峙。
我说,你们两口子这是又闹哪样儿啊,还有完没完了?
老树傻呵呵地笑了笑说,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在这儿跟你说吧。刚才吵架是因为小梅知道那天晚上喝多后,我和你住杜若那儿了,她嫉妒呗,就唠叨了几句,没事儿,一会儿回去哄哄就好了。主要是,刚刚突然觉得,我好像该娶她了,本来想攒够钱买辆好车送给她当求婚筹码的,可是目前来看,还得奋斗一段时间才行,毕竟结婚也要钱嘛。
我说,真磨叽,说主题。
老树得意地笑了笑,借我五万块钱呗,我把车买了,然后把婚结了。
我说,就知道没好事儿。我还是掏出手机用支付宝默默地转了五万块钱给他。
老树欢快地走了,我脑子里还是以前的回忆。其实当老树遇上小梅,一见钟情迅速热恋时,我曾问过杜若是否后悔。
杜若没回答我,只是黯然地笑了笑,但她的眼神却是那样飘忽。
高上重新把杜若追回去以后,真的是学好了,痛改前非,什么坏习惯都改掉了,可是这段感情也仅仅维持到大学毕业,原因是,高上遇见了比杜若更好的女孩,当然,也只是高上自己觉得而已。
感情不顺的杜若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上,用了三个月时间,采访到一百位名人,得到了一份相当好的工作,也迅速在业内闯出了名声。
只是不知道,她持着老树为她争取来的采访机会时,内心是怎样的感受。或许,会有很多辛酸苦楚吧。
老树是在大学毕业半年后遇见小梅的。他在网络电视台录制那期节目时,在现场跟观众说,爱情更像是一场修行,没有哪些付出是不值得的,在收获之前,总是少不了要经历些磨难,然后把最好的自己,留给最好的她。
节目播出时,我和杜若躲在家里一起看。她问我,师姐,我是不是错了?
我笑了笑,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她终究还是后悔了。
老树和小梅恋爱不久后,杜若就遇见了李星舟。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男人,有正当职业,号称公司业务骨干,领相当丰厚的薪水,也无不良嗜好,追了杜若三个月,杜若就答应了。但在李星舟被调到了上海总公司一个月后,在电话里跟杜若提出了分手,说得很直接,我不爱你了,就这样。
杜若不甘心,毕竟在一起三年多了,她想当面问个究竟。但是刚好桐乡有个采访,碰巧又遇见了赵大爷,所以最终她也没去上海。不过还是从一些朋友那儿听到了消息,李星舟爱上的那个女人,是公司董事长的亲侄女。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杜若突然决定要帮助林建和小宝在城市里安顿下来。她动用关系,帮助小宝找了一家不错的学校,又给林建找了一个汽修厂去学技术,着实是忙了一阵。
一个多月后再见我,她满面春风。
我说,你笑得如此灿烂,定是有什么苟且,你先别说,让我猜上一猜。你看上小宝……他爸了?
杜若白了我一眼说,人太聪明老得快,你看你都有鱼尾纹了。
正说话间,老树赶了过来,把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放在桌上显摆,随后又掏出两张喜帖,我和杜若一人一张。
我和杜若对望了一眼,每人在他身上轰出一拳,这样秀幸福的人,不挨揍才怪。
6
时间如惊鸿照影,转眼又是一个冬季。
老树和小梅结婚时,小宝去做了花童,杜若和林建以情侣的身份出席了婚礼,手挽着手,也是甜蜜得要死。
看我在一旁发呆,杜若走过来搂着我问,师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摇摇头,笑了笑说,往事,我和老树大一就认识了,一晃就七八年,现在,他都结婚了。
杜若递给我一杯酒,碰了一下说,但得到的,终归要比失去的多,我现在也想通了,不为做过的事后悔,只为没做过的事后悔。
她说,老树在电视上说的话,一直留在我心里,他说爱情像是一场修行,没有哪些付出是不值得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呢,每一场相遇,每一次重逢,如果你们没有恰巧遇见小宝父子,如果我没有偶然遇到赵大爷,人生,可能又是另一个走向了。
我点点头,又和杜若碰了一下说,为往事干杯。
生活,赠予了我们很多东西,好的坏的,快乐的,忧伤的,明媚的,黑暗的,我们就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里,慢慢地变得坚强,慢慢地学着长大。
回望过去,那些曾给过我们最深伤害的人,最终却成了自己最好的救赎。那些温暖过、陪伴过我们的人,有一些已经散落天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过着自己安静的生活。
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交织起来的,一场一场别离,一场一场重逢,爱过、恨过、痛过、伤过,历经种种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感谢生命里的每一次遇见。
>;>;我只是难过没能陪你一起到老
1
尹方情是我见过的眼睫毛最长的男孩子,忽闪忽闪的,简直迷倒我了。
他搬到我们家隔壁的第一天,我跟他比谁的睫毛长,结果输掉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
后来我看妈妈总是拿着一块生姜擦眉毛,我就去问,妈妈说可以让眉毛长得快一点。于是,我也偷拿一块生姜,用力地擦在睫毛上。然后,我的眼睛肿了两天,眼泪流了足有两升。
不久以后,我就和尹方情一起被送到了幼儿园,还是同桌。他腼腆害羞不爱说话,老师说小朋友们要相互照顾,然后我就总是拉着他一起去踩格子、跳皮绳。他很厉害,每一次都能赢。许多同学都跟他比过眼睫毛的长度,他屡战屡胜。那一年,我吃了好多阿尔卑斯奶糖,后来我发胖时,直接把原因归咎于他的眼睫毛。但当时作为他的邻居兼同桌,我很骄傲,甚至还有一点儿小崇拜。
就这样,我们一起玩到了小学一年级。那时候小朋友们上厕所都是手拉手一起去的,我想,我们还没一起去过呢,我就拉起他的手说,小方情,我们去厕所嘘嘘啊。
他摇摇头。
我说,为什么啊?别人都是一起去的,我们是好朋友,也要一起去。
他闷红着脸说,我是男孩子。其他小朋友哄哄一笑,他就坐回去,把头埋进臂弯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哭。
在我连续给他买了三天“巧乐滋”以后,他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问他,你是男孩子,为什么睫毛那么长,格子踩得那么好,皮绳跳得那么棒呢?
他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也说不出所以然。我又问,你看你还叫了一个女生的名字,那你应该是女孩子吧?
尹方情笑了起来,似乎还有点小雀跃。他说,我是男孩子的啦,我问过我妈妈,妈妈说爸爸姓尹,妈妈姓方,爸爸对妈妈有感情,所以我叫尹方情。
他咯咯笑着,我也笑着。我说,我爸爸姓米,妈妈姓范,那我叫“米饭情”。
这个压箱底的小段子我跟别人说了好多年,直到尹方情的爸爸出轨,和他妈妈离婚,之后我就再也没和人讲过。
虽然每个听过这个段子的人都在笑,但那真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2
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可能是尹方情的性格的确有些阴柔,最不得了的是,他还有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和眼睫毛,所以,本来该是青梅竹马的好故事,最后活生生被我演绎成“青梅青梅”。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我去他家里做作业。电视里在放歌曲《最浪漫的事》,我就凑过去说,小方情,我们也一起慢慢变老好不好,小学读完,我们一起读初中,然后读高中、读大学。
他转过头,用笔狠敲我的头说,警告你多少次了,叫我尹方情。我冲他努努嘴做个鬼脸。他回味了一会儿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呀,我们都要结婚的。
我说,没关系,我娶你啊。
他又敲了一下我的头,纠正我说,是我娶你,我是男生,你不懂就不要瞎说。
我“噗”了他一下。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我们上了六年级。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像是野地里的杂草一样,在雨季里疯狂地拔节蹿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竟然高出我大半个头。这不公平,很不公平,我去质问他。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变得厚重,揉着我的头发说,我们发展的方向不一样,我是纵向发展,你嘛,你是横向发展。
他拍着篮球笑呵呵地跑开了,一个三步篮命中球筐,旁边的女生发出一阵尖叫。他像风一样,在篮球场上奔跑着,那天的夕阳很美,我看得竟有些出神。
虽然我们还是会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打打闹闹,但是很多东西都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再也讲不出口。有时候,我坐在他单车后面,转弯时手不经意地就去环住他的腰,又触电般地抽回来。已经有两年没再叫过他“小方情”了。
六年级的下半学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经常一个人在操场上发呆。我过去数落他,再不学习就不能和我一起考重点初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