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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沈宴和刘泠行程不快,他们前脚刚到邺京,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两人各自回到府邸,没有坐下喝口茶歇歇,便要进宫去叩谢君恩。

皇帝不是媒婆,他天天日理万机,根本不会总去关注下面人的婚姻状况。对于大臣们、世家子弟的婚姻,民间流传出来的小话本中,写的都是皇帝大手一挥,根本不问男女两家,就指了婚,两家人再不愿意,还得捏着鼻子,进宫感恩戴德去谢陛下的赐婚。一般民间这种小话本中,皇帝赐的婚,成就的全是孽缘。这就是民间百姓不了解皇家真实情况,自己编排出来的了。就像一个农民,每天吃土豆吃白菜,就总想着皇帝皇后有什么好羡慕的,顶多是比自家多吃几个土豆白菜。

事实上古往今来,皇帝的赐婚,真不是那么简单。

皇帝没那个闲工夫天天操心别人的婚事,就算他老人家无聊得快发霉想赐个婚热闹一下,他也会客气地提前询问男女双方的意见,人家两家不愿意,他也不会去凑热闹。民间百姓总以为皇帝是万能的,实际上皇帝需要平衡各方面因素,万万不能游戏为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君威再大,也打不过父母。前朝曾有例子,皇帝想把自家骄纵的公主嫁去一个名门世家,赐婚旨意都下了,仍被世家高冷地拒之门外。皇帝也没能把世家怎么样,只能忍了过去,怪自己没有提前沟通。

嗯,此例从某个侧面,也能看出当时的世家地位有多高,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这也是现任皇帝一直在各方面打压世家的一个缘故。

但刘泠和沈宴的赐婚,是沈夫人亲自进宫求来的。这已经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高兴,关起门来就准备备嫁吧。

刘泠是一个人出的宫,因为沈宴还要跟陛下去御书房,谈论公事。回到自己府邸,大约是之前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定北侯府的贺庆是张绣亲自上门带给她的。其他家族也多多少少地请人送了帖子备了礼,恭贺公主。

几个侍女在伺候公主梳洗,灵犀灵璧一站一坐,在清点各家送来的帖子。灵犀忽然问刘泠,“公主,江州那边没有帖子来。我们要写个帖子过去,告知公主的婚事吗?”

刘泠这对父女的关系现在很僵,女儿在邺京被赐了婚,父亲在江州一点表示都没有。父母之命,在刘泠的婚事中,真没起到什么作用。灵犀也很为难,广平王夫妻怎么说也是公主的父母,那边没反应,为人子女,实在很被动啊。

刘泠慢悠悠道,“写呗。他们爱回就回,不爱回更好。你写个帖子,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写?”灵犀惊讶,“不是应该公主你亲自写吗?”

刘泠哼笑一声,拿起桌上簪子往发髻间比划,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灵犀二女对望,哭笑不得:公主这是故意打广平王夫妻的脸啊。你们礼数不到,但我还是愿意客气一下的。虽然我是让侍女写信给你们添堵,但我起码写了啊,我还客气了一下呢。

灵犀灵璧也不说话,继续忙手中的事务。她们发现公主的现在脾气,比起以前时不时的阴郁,好了很多。面对广平王夫妻的事,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充满戾气。大家都能看出来,公主现在过得很开心,这是沈大人带给公主的。

一般赐婚旨意下来,要置办嫁妆之类的。皇帝毕竟疼爱刘泠,又因为和亲的事不好意思,就直接让后宫的贵妃娘娘给刘泠办。刘泠那对父母,皇帝都不提,别人更不会提了。

不光如此,病中的老侯爷听到刘泠的婚事,硬是撑着一把老骨头,命人喊了儿子儿媳们。老侯爷老了许多,憔悴枯瘦,话也说得慢,但仍把自己的意思表示的很清楚,他要开私库,给刘泠添妆,谁也不许拦。

金镶青金方胜垂挂,松万背云,凉山南红,妆缎洋绒八丝缎,汉玉磬紫檀座,碧牙么佛头塔,摆黑漆笔砚桌用……林林总总,让管家一件件念,他偶尔嘴角翕动,指出一两处错的。这还只是死物,还有定做的千工床啊等家具,各种庄子铺子等土地,手一划,全都给刘泠了。大家心中有数,老侯爷是要把自己大半生攒下来的东西,都留给刘泠。

定北侯府心里别扭,有些不情愿。可因为之前府上的闹剧,大家虽然嘴上不提,却心知肚明,也无人反对。就连一直对刘泠不太喜欢的侯夫人,都安静站丈夫下手,耐心听管家念账本,一声不吭。

末了,作为刘泠的舅家,定北侯府也要添妆的。

几家轮一遍,刘泠的嫁妆,足以配得上她公主的名号。就连江州那边,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广平王夫妇仍回了信,还说明他们也会帮她准备嫁妆。例如那些需要定制的家具,还有做女红的绣娘们,全都由江州那边负责,邺京这边不用管了。

这个安排很合适,家具绣工那些,确实是刘泠的家乡那边更出色细致。索性广平王夫妻也不想见这个女儿,这样的安排,让备婚期间,大家还不用见面,双方都挺满意的。

按照正常步骤,公主的婚事,礼部那边需要拟单子定程序,还得请钦天监的人选良辰吉日,等一切妥当,怎么也得备一年。就算赶一些,半年的时间也得等下去。但事实上,刘泠的婚礼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因为这是老侯爷的要求。

病榻前,老侯爷见了刘泠一面。熬日子的老人已经起不了身,说句话就要喘。刘泠跪在他床边,拉着他的手。他喘着气,嘴角颤动,他见到外孙女何等开心,可是累的说不出话。

“爷爷,你别说话,我来说给你听,好不好?”刘泠轻声。

“爷爷,我以前也去过塞外,但没有离开过大魏。这一次,我是跟沈大人一起去的。我离开了这个国家,但有沈大人陪着我。他领我看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风景……”

“其实他的世界,跟我完全不一样。他早带我看过许多事物,我都很喜欢。这个人是我撞运气撞出来的,但能走到这一步,是我自己争取过来的。能够嫁给他,我很是高兴,爷爷你也会为我高兴的。我嫁给他后,沈大人说,我们不住沈家,还是住他现在的府邸。就是说,我也不用跟沈家那些长辈们纠缠。爷爷,沈大人为我争取了最大的福利。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家挺好的啊。他们家看得很开,作为世家虽已落败,但在世家和皇权的平衡中,他们家是走得最好的了。沈夫人领我去见了沈家别的伯母们,她们虽不见得多喜欢我,但也没有讨厌我。爷爷,我常年被人讨厌,被人奉承。遇到这样的亲家,已经很好了。”

她停顿了许久,头垂下,轻轻挨着老人的手,声音低淡。

“爷爷,我最近常想起我小时候。我很感激你,在我最苦难的时候,你把我拉了出来。我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当年,你拉了我一把。你养育我,给我看病,帮我找同龄朋友,还替我相看夫君……我很喜欢你。”

“爷爷,你不要愧疚。你对我的好,早已超过了当年的那点儿私心。我不怨你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老侯爷眼中的泪,滚落在她脸颊,溅在交握的手上。

老侯爷颤抖着闭眼,泪水不停地流。阿泠说不怨他,可他一把年纪,却总想着那件事。

那件事,毁了阿泠的一生。

她的亲人都在利用她,她身边没有一个贴己。她能长大,靠的是她自己的意志。他又帮过她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他不了解阿泠的想法,不能体会阿泠病重时的艰涩,不能知道阿泠背身一人走在陌生小镇时,是何等凄苦。

老了,便一天比一天后悔。

更难堪的是,定北侯府与广平王府重新交好,他的好儿子好儿媳们,全都愿意原谅广平王夫妻。等他一闭眼,阿泠完全没有容身之地。

所以他不能闭眼!

他熬着,硬撑着这口气,也要看到阿泠找到容身之所的那天!

他要看到阿泠真正幸福的那天。等她妥当了,他就可以安心闭眼了。

沈宴被领进来,便看到祖孙二人相处的温馨境界。沈宴默一下,慢慢走上前,向老侯爷见了礼。

刘泠看到老侯爷的手抬了抬,指向沈宴。她不解地看去,不知道爷爷的目的。沈宴也疑惑,走近了一些,老侯爷的手仍直直伸向他,在半空中颤得厉害。

沈宴稳稳握住老侯爷颓然摔下去的手。

老侯爷看向他的目光略欣慰,手上使力。

刘泠迷茫中,见老侯爷使尽全力,把她的手放入沈宴手中,示意两人交握。

“老侯爷,”沈宴微迟疑,反手握住了刘泠的手,沉稳又自矜,“我会待好好待她的。”

老侯爷张着嘴,刘泠毫不迟疑地把耳朵凑到了老人家微动的嘴边,他声音虚弱,“阿泠……爷爷……希、希望你们……早点成亲。我怕、怕……”既怕自己熬不住,又要日久生变。

刘泠迅速点头,“爷爷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明天好吗?”

“……”沈宴无语地往她一眼。

病了很久的老侯爷,终日晕沉沉,此时却目有笑意,小阿泠这么着急……他不觉得她没脸没皮,只觉得她坦率而可爱。

他说,“沈宴,阿泠就交给你了。”

沈宴郑重行礼。

老侯爷见了他们二人这么久,现在已经疲惫不堪。门外侍女提醒他们,老侯爷需要休息。看到老侯爷闭了眼,刘泠站起来。她与沈宴并肩而立,酸楚地看着这个老人。沈宴见她半天不动,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带她出去。

但走到门槛边,刘泠不肯走了。

她低头想半天,仰头,“沈大人,你跟我爷爷告个别吧。”

“……”沈宴愕然,现在才告别的话,那他刚才那个大礼是在唱戏吗?

刘泠抿唇,“我想你改口,跟我一样,叫他一声‘爷爷’。”

床榻间本已合眼的老侯爷,眼睛突然睁大,望向门口。阳光下,青年立在少女身旁,长身直立,他回头,对上老侯爷期盼的眼。

沈宴笑了笑,语气温和,“好。”

“爷爷,我和刘泠走了,改日再来见你。爷爷放心,我会疼爱刘泠,让她开怀的。”

“你、你要像我疼她一样……”老侯爷嘴角抖着,声音低弱。

刘泠听不到老侯爷的声音,沈大人却显然听到了。他答,“我会比爷爷更加疼她。”

一个“一样”,一个“更加”。要求不一样,体会不一样。老侯爷此前只知道沈宴严苛自律,办案时冷酷无情。现在,在青年的回话中,他初看到沈宴的傲气和自信,还有对刘泠的点滴心意,这让老侯爷放心。

见过老侯爷后,刘泠的心情不太好。沈宴当时没有多说什么,但第二天,刘泠进宫时,听贵妃娘娘跟她建议,婚礼在两个月后办,让她怔了一下。

贵妃娘娘惊讶,“阿泠你不知道?看来是沈大人单方面的决定啊。昨夜沈夫人可是连夜进宫,跟我提的这话。”

刘泠讶然后,低头微笑。沈大人记得她的犹豫和伤心,他口上不说什么,却为她做了很多。确实,如果女方提议提前办婚礼,总是不太好。而刘泠去跟沈宴提,还是显得她太急。沈宴直接跟沈夫人建议,说他急。

贵妃娘娘掩口笑,跟刘泠说起沈夫人昨晚跟她讲的八卦。

沈宴难得回家一趟,就跟沈夫人提婚事提前的事。沈夫人很不解,“你们都定亲了啊,干嘛要着急?婚礼是一辈子的大事,宴儿你不知道,娘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你们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大伯母天天生无可恋,跟我说,昱儿看起来就打算是终身不娶、老了直接出家,她早就绝望了。你吧,也没比昱儿强多少……哎不说那些了。总是婚事下来了,沈家可不是小门户,婚事不能满意……”

沈宴凛着脸看沈夫人侃侃而谈,在吃过饭后,母亲的数落还没结束,他诚恳打断道,“我很急,真的很急。”

“……”沈夫人无语了。

所以沈夫人就进宫跟贵妃娘娘说了。

但刘泠只是笑,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贵妃娘娘转了眼,试探问,“既然阿泠不知道,需不需要再等等,我跟沈夫人谈谈?”

“不用了,”刘泠答,“我听伯母和沈大人的意思。”

贵妃娘娘便把意思传达给了陛下,陛下那里当然不会有问题。陛下还暗示这场婚事大办,盖因为大魏在和夷古国打仗,百姓难免不安,为昭示我国威,陛下要借这门风光的婚事,给天下百姓安心。大家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礼部,本来慢条斯理的备婚过程,一下子提前了将近一年。什么都没准备好,礼部顿时忙疯了。

贵妃娘娘跟刘泠商量,决定让刘泠从皇宫嫁出去。刘泠感谢贵妃娘娘的好心,毕竟在邺京这边,她和舅舅家刚闹得很僵,她爹娘回京的决定都很勉强,如果贵妃娘娘不管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嫁。

徐时锦淡笑,“有什么急的?你姓刘,又因为和亲的事受了委屈。从宫中出嫁,是陛下对你的补偿。多风光,别的那些公主郡主,可没有你现在的好风采。”

在刘泠的府邸中,刚送走了一批人,就迎来了徐时锦。徐时锦最近热衷于跟刘泠的交际,婚前对好友的开导,也让徐姑娘心情愉快。

刘泠坐在梳妆镜前,看徐姑娘翻看收到的贺礼。刘泠心中猜测,她的婚事能这么顺利,她什么都没做,就解除了和亲一事,和亲还带给了她现在这么大的利益,徐姑娘功不可没。不过刘泠和徐时锦之间从不谢来谢去,自己心里知道,记着恩情,下次还回去就好了。

刘泠撑着下巴看徐时锦,“你让我很疑惑。就算我们关系不错,但我想你不太愿意经常见到我吧?但你最近天天往我这里来,小锦,你很奇怪。”

徐时锦转身,对她温温一笑。徐姑娘站姿优雅,笑容也经过专门修饰,没有一丝不妥。任何时间,她都笑得特别真心,让你觉得可以跟她掏心挖肺。但你真跟她掏心挖肺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起码,徐时锦对刘泠,是有那么点真心的。

徐姑娘盈盈走过去,拉着刘泠的手,带着欢喜的眼神看她,“阿泠,我以前不愿见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影子。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我自己凄苦的童年。但我现在很高兴看到你,看到你幸福,还让我有种看到自己未来影子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而且我们两人间,只要有一个幸福,我就有莫大勇气,走下去。”

刘泠神情疏淡,静静地看着徐时锦。徐时锦在邺京发生的事,支离破碎,刘泠有所猜测。越是猜,越是替徐时锦心寒。但是徐姑娘喜欢权力,这个游戏又是她亲自走出来的。

刘泠原本从不干涉徐时锦的决定,徐时锦也从来不听她的。但也许是沈宴让刘泠的心柔软了很多,刘泠很想跟徐时锦说一说,“小锦,你知道么,我跟沈大人曾经探讨过婚姻的失败与成功。天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怨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变异思迁,甚至位高权重的女子也会变心。沈大人和我讨论过这样的事。”

徐时锦怔然,呆呆地看着刘泠。

她又是心酸,又是羡慕,喃声,“你们连这种事,也会摊开赖说啊。”她侧过头,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若飞起,情绪复杂,“阿泠,我猜到你和沈宴感情很好。我知道沈宴是很好的男人,有担当,有思想,他全身都是魅力,邺京喜欢他的姑娘很多。他连这种事都愿意跟你说……他对你真好。”

一般男人,哪里会跟自己的爱人讨论这种事?甜言蜜语就够了。

爱情是一时的钟情,思想的碰撞,才能决定两人合不合适,能不能快活过一生。

大部分人,都死在这一环节上。

徐时锦也是。

她不知道原来真的有男人,能做到一个姑娘期待的那样。

刘泠微微笑了一下。

她回忆她和沈宴的对话。

那时两人在回京的路上,碰到一个晕倒在路上的村姑。村姑醒后,说是去一个地方寻找给她下了退婚书的男子。此男人寒窗苦读,离开了家乡,高中后,去了一个县城当县令。他要跟家中定亲的姑娘退亲,与自己座师的女儿成亲。村姑哭得悲不能已,爹娘劝她算了,她却非要去找那个负心汉,跟他拼个死活。

正好同行,刘泠便决定带这个姑娘一程,看看结局。结局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中,他们到那个县城的时候,正是年轻县令成亲的一天。村姑从刘泠的下人们那里溜了出去,大闹婚宴,双方丢人。新嫁娘气得要退婚,被自己爹娘带走,一堆烂摊子,留给了县令和村姑。

到沈宴和刘泠离开的时候,拉锯战还没结束。就算座师的女儿不愿意嫁了,那个县令,仍然不想娶原来的未婚妻。何止是不想娶,他对毁了自己婚宴的姑娘,简直是恨得要命。

刘泠对此事义愤填膺,沈宴倒是表现得漠不关己。刘泠简直诧异,“你为什么不觉得生气?沈宴,该不会你本质里,觉得那个男人做的是对的吧?”

刘泠看着他,沈宴要是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她肯定跟他一刀两断。

沈宴漫声,“别人的事,为什么你自我代入得那么厉害?不管是负心人,还是缠着负心人不放的姑娘,都不是我们。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放在别人身上。”

刘泠若有所思,慢慢点了头。是,沈宴是锦衣卫,他管严刑酷吏,真不应该有过多的同情心。心太软,得被自己给折磨死,是做不了沈大人这样的事的。

刘泠挽着他手臂,靠在他怀中,百思不得其解。既是为陆铭山曾经抛弃自己的事,也是为那个县令抛弃村姑的事,“男人为什么一旦飞黄腾达,就总是要抛弃原来的人,去找更好的?”她觉得自己话中偏见太多,又补充,“女子其实也是。未婚夫没本事,或者丈夫扶不上墙,没有条件还好,若有条件,很难会留下来。爱情都这么脆弱吗?”

沈宴想了下,说,“你换种方式想,不论男女,抛弃旧爱,是双方生活不能同步的缘故。真的为爱情,可谓寥寥无几。就算表面上为了爱情,深里去想,也是因为有更好的选择在眼前。人趋利避害,这是本能。道德上谴责,但也没办法。”

刘泠目光闪了闪。

“所以,我不认可为了对付,无条件牺牲自己,尤其是姑娘家。”沈宴边想,边慢慢说,“人是自私的,但古往今来,似乎男子比女人的劣根性更可怕些,更容易变异思迁。和男子比起来,姑娘的花期更短,才更需要珍惜自己。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等你把对方捧上了天,也就是到对方离开你的时候了。人命被贱,”沈宴摸摸刘泠的头,“我是男人,我更了解男人的想法。刘泠,男人是很可怕的一种生物,他们的想法每每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你不要被骗。”

“你这样讲,岂不是婚姻就注定失败?女人难道爱自己的男人,是错的吗?她难道该自私些,只管着自己吗?”刘泠皱眉,“但太自私,做错事、抛弃男人的,就成了女人啊。女人也很可怕,我也了解女人。女人坏起来,你们男人根本想不到。”

“所以我跟你说,双方需要一样啊。”

他们两人聊着,说着,说自己的看法,又倾听对方的想法。最后,刘泠问沈宴,“你觉得,什么样的婚姻,才能走下去,不会在中途夭折?”

“丈夫和妻子的地位始终平等,始终不仰视对方,不把对方看成自己的救命稻草。双方始终平等,才会一直有共同话题,一直能对一件事有妥当的判断。一个人走的太快,对方却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越来越强大。这时候,你不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出色的情人,而是该想,自己怎样能和他站到一起,而不是总在他身后追。”

“他爱你,会等你一步步赶上去。可他如果太出色呢?如果走的太快,你又走的太慢呢?千万不要给自己去考验忠贞度的机会。一次两次可以抵制诱惑,三四次,真就不一定了。”

刘泠点头。

这也是她喜欢的爱情。

没有谁前谁后,她和沈宴并肩而立,惊涛拍岸,浅唱低吟,风涛怒卷,烟雨风光,全在脚下过。

刘泠跟徐时锦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小锦?”

徐时锦微怔,叹道,“我和他的地位不平等……我依附于他,我的所有由他所给……我走的太快,又让他觉得害怕。”她看向刘泠,更加羡慕刘泠和沈宴了。

徐时锦微微笑,“不过阿泠你不用劝我了。”

刘泠皱眉,以为她要说“我心意已决”之类的话。但是徐时锦说,“因为如你和沈大人说的那样。我也是趋利避害的人。这段感情,让我一次比一次失望。我谅解他一次,谅解他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我已经受不了。所以,我决定离开他。”

“啊……”如当日初听此言的沈夫人一样,刘泠也是惊得无话可说。

徐时锦说,“太子妃,我不要了。权力,我不要了。地位,我也不要了。我想这些都不是我该得的,他那么提防我,我再走下去,什么也不会得到。”

刘泠不说话,定定看着徐时锦。徐时锦说的轻松,事实上,却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徐时锦从女官开始,明里暗里,为太子做了很多事。到今天这一步,刘泠这种每天在家中闲坐的人,都听到一些关于太子妃的八卦。徐时锦怎么可能离开的了?她已经卷入了这个圈子,哪有她说一句“我反悔了”,太子就把她这枚棋子抛下的道理?

刘泠思索,她是不是需要帮一帮小锦?

徐时锦冲她眨眨眼,笑得有些调皮,难得的小儿女情态,“不用为我担心。这点事,难不倒我。我已经跟殿下在说,我要离开邺京南下,帮他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我不可能突然丢开手中权力不要,他会怀疑我的动机。我要一步步退出去。起码现在,我暗示他,太子妃,我不要了。”

停顿稍许,徐时锦笑得伤感,“他大概也不希望我要吧。”

想来对她的放弃,刘望虽迷惑,却也松口气。

她真是可怜。

“你要南下?”刘泠震惊站起,“你要离开邺京吗?”她目光微闪,“你要一步步退出去,那岂不是说……这一生,有太子在京一日,你再不会回来了?”

“对,”徐时锦点头,“为了能退得干净,为了不让他把我当眼中钉,我再不可能回来邺京了。”

刘泠一时无话。

徐时锦笑,“我不会走得那么快,起码你的婚事,我肯定会参加的。”她的笑容勉强,难以维持,“真不敢相信,我长袖善舞,可真心的朋友,只有阿泠你。我以前见到你就心烦,但是现在想着余生或许再不能与你见面,我又开始想念你。阿泠,你真像是我的镜子,不想看,却舍不下。”

徐时锦淡声,“我从出生,到我这么大,未尝有一日离京。但此后余生,也许我再也不可能回京。我在邺京没什么知心人,亲人和我也不太亲。我走在权力边缘,拿得起放得下,有时候又厌恶这些虚伪。我以为我讨厌邺京……可是真想到要离开,又觉得难过。它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却……把自己弄到了这种必须离开的境界。”

“你……一定有别的办法。”刘泠心里慌乱。

徐时锦摇摇头,“阿泠,我从来都靠自己。当年进宫,是我唯一求人的事。我靠我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从不去勉强别人。人情是需要还的,而我……阿泠,我还不起。谁的人情,我都还不起了。”

刘泠握住她的手,沉默着。

徐时锦反握住她的手,笑,“你的手一时冷,一时热,说明你的情绪不稳。好阿泠,该难过的人是我,怎么你替我……”她望着刘泠,半晌后,低下头,掩去自己微红的眼圈,“我做错许多事,大概唯一没有错的,就是我不曾失去你。”

徐时锦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阿泠了。但是阿泠也不是她的。

她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就觉得可笑。

也有伤怀,伤怀却不多。自她做出那种决定,比起难受,更多的是解脱。很多年,她没有这种轻松的心境。她与太子已经初期说定,便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行装。因为知道自己也许再不会回京,许多物件,能毁的毁,能送人的送人。

挑挑捡捡,徐时锦大部分物件都送给了刘泠。以前刘泠想要的,徐时锦不舍的,在离京渐近时,都送了出去。

但是刘望每天傍晚时候,托人送给她的小礼物,她一件也舍不得送走,也舍不得丢掉。这是她死去的爱情,她就算走,也要抱着这些一起走。

刘望仍然每天傍晚送她礼物。

徐时锦静笑,数着日子过。

两月过后,便是刘泠和沈宴的婚礼。刘泠从皇宫出嫁,一路到沈府。要等到第二天,新嫁娘见过沈家长辈时,刘泠才会和沈宴回去沈宴的府邸。

成亲前一晚,徐时锦入宫,陪刘泠在水廊下坐了一晚。在贵妃不赞同下,刘泠仍领了徐时锦去提前看自己的凤冠霞帔。婚服用铺翠法织成,流火凤凰的云纹,五彩绒线绣制的吉祥图案。百鸟朝凤,摊开看,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灯火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这样华丽又雅致的衣裳,乃宁州最有名的绣庄所有绣娘一起出动绣成。送入宫的时间,贵妃也惊叹了一番。

广平王夫妻对刘泠的婚事不热衷,但不提旁的家具物件,就这么一件婚服,可见他们也是用了心的。

刘泠对那对夫妻的心情真是复杂。

徐时锦素手摸过针脚,“真好。”

她最好的朋友,终于要嫁人了。就像她自己出嫁一样,那真是美好。

徐时锦衷心祝福刘泠。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刘泠的婚事上,所以在婚宴中,遇到沈昱时,她很是吃惊。见到沈昱并不奇怪,毕竟沈大人的婚事,沈昱不可能不在。吃惊的是她身为刘泠的好友,又是徐家的姑娘,婚宴上安排座位的时候,竟独独漏了她和沈昱。让两人不得不再摆一桌。

沈昱扬扬眉,无所谓地打个哈欠,根本不在乎旁边是谁,看到有酒,就上前给自己倒满。

眼望着那不看她的贵公子,徐时锦回头,往后方那片艳艳红中深望。

这是阿泠故意送她的机会吗?

真有趣。

徐时锦目中微热,并不拒绝:沈昱也是她少时的好友。

她要离京的话,也很想跟沈昱告别。但是沈府不欢迎她,沈公子又行踪成谜,也不主动找她,徐时锦没机会见到沈昱。

阿泠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可以跟沈昱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当年的错”,让她可以跟沈昱说“再见”,她心里……很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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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is groundbreaking title is an insider's account of the 2008 financial crisis written specifically for Main Street.Stacy Carlson, Treasury Secretary Henry Paulson's speechwriter, takes you inside the Treasury Department and explains the events and issues in a wry, personal narrative. You want to understand what brought us to the brink of collapse? After reading You, Me & the U.S. Economy, you will.With clarity and humor, Stacy explains the multiple causes of our financial, housing and economic troubles and the multiple attempts to solve them. She isn't a financial wizard and writes so other non-wizards can understand, too. Wrapped within is her story of faith and persistence in a new, mid-life career and as a silent witness to tremendous turmoil, You, Me & the U.S. Economy tells Main Street what really happened and why. Finally.
  • 无忧镇

    无忧镇

    大千世界,万族林立,群雄荟萃,群妖乱舞.......一个小村庄走出的少年,无意中得到一本功法,从此踏入修行路,为他掀开不一样的人生......
  • 幸福私家菜

    幸福私家菜

    膀大腰圆,武功高强的寇娘,穿成了现代不受父亲重视的少女寇媛媛。还没来得及适应一下现代的生活,凶残的小三就打上门了!面对无耻的小三,偏心的父亲,懦弱的母亲,怎么办?寇媛媛表示:打回去!
  • 飘渺仙歌路

    飘渺仙歌路

    到底什么是我的道路,再这样一个以武为尊的世界,我这样一个“废物”又该怎样度过………“三万年前到底经历了?”“抱歉我并不能说,一切皆有因果。轮回以至,大劫将起。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告诉我她怎么才能复活!”“冥界彼岸花。”
  • 老区

    老区

    他环视四周才发现看来荒僻的茅草梁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梁上可以俯视整个竹峪和眺望大巴山的苍莽群山,梁下就是那条刻满红军标语的青石沟,每日每时都像有无数团火焰在那里燃烧。他顿时明白了李青碧为啥乐意苦守在山梁上的茅草小屋里。“志山!”罗国亮扑过去紧紧抓住大队支书的手使劲地摇晃,他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水只有热辣辣的火光喷射而出,在这荒寂的山野静静地燃烧,温暖着山梁上的荒草、新坟、岩石和每一个冷峻得像铜浇铁铸的山民。
  • 丹武帝尊

    丹武帝尊

    时间长河贯穿过去、现在、未来。在“现在”的这个时段里,林长鸣已经无敌于当世了,丹道上的成就,更是震古烁今,封号丹帝。而当这样的一个人,因炼制一炉天地大药,横穿时间长河,来到万年前,这个波云诡谲的时代后,又将谱写出一场怎样的浩荡长歌呢?
  • 凤策天下:腹黑公主养成路

    凤策天下:腹黑公主养成路

    本是郡主的她却因为相貌和舞姿与先王后相似,被接进王宫当公主,却偶尔闯进了静宇轩,揭开了寻找身世之谜的道路,得知身份后走上了复仇之路,最终与自己的王兄恢复了身份。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公子!小夫人又来偷看了

    公子!小夫人又来偷看了

    天也不知道不爱看书的她小时候为什么要自荐成为公主伴读,但是地知道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成为伴读后,她就可以看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