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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飞雪漫天,风冷夜沉。遥远的城楼后碧瓦飞甍。整个邺京都在沉睡,睡得安稳,那头大兽,始终没有醒过来。天上地下,无数铁血背后必是悲歌,人间天上,最寂寞的,拖在灵魂背后逶迤而行的,也只会是悲歌。

落雪成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将士军队的厮杀都已凝固般,望着青年怀中死去的丽人,俱是沉默。

沈昱迟缓地抱着怀中体温一点点冷下去的徐时锦,他俯下身,弯起肩,将她更紧地贴在怀中。雪霜凝结在他眼睫上,冰凉寒冷。他只抱着她,僵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时锦说,她是自私的。她不要他为她而死。

他辛苦救她,她却宁可死在他面前,将一切结束。

她是自私的,所以他这样的人,就活该受她的折磨。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小时候,她就这样;长大了,她还这样。

可就算是自私,他也喜欢。她好或坏,都在他眼中。他痛苦或欢喜,都是他自愿的。但是她不在的话,那要怎么办?

像是落在一场噩梦中,天路茫茫,归途不见。支离破碎,残酷定格。他从一场梦中,躲入另一场梦中,恐惧如影随形,怎么也躲不开。时间定格在她死去的那一刻,他只怔怔看着,忘记了所有语言。时间静止,只有他还在徒劳地躲避,拖曳着步伐,沉重地想找到出路,孤魂野鬼一样。他往回看,什么都消失了。

沈昱伸出冻僵的手,擦去徐时锦面上的血和水。她睡得安静祥和,姣好如初。

他望着她,深深望着她,将她望了一眼又一眼。

全心全意,念念不忘。他确信自己爱着徐时锦,无比地确信。在这个人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比全世界都喜欢她。她微笑或痛哭,她看他或者不看她,她活着,或者死亡。随便怎样,他都喜欢她。

他只看着她,便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她走了,也带走他的灵魂。

沈昱哇地低头,吐出更多的血来。他实际上却面无表情,周遭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刘望一直静静地看着,从徐时锦出现,到徐时锦死去。那个姑娘,在瓦解他的心。她死了,他的心也空荡荡一片。当他再一次走进皇宫,走在熟悉的殿宇角落,再也没有一个姑娘,用欣赏的眼神看他,像雕琢自己最喜欢的工艺品一样。

刘望抬起手中的箭,举起来,对着沈昱。

“圣旨到——”就在此时,一行骑士从城门的方向奔来,拉长的通报声,将整个空间的沉寂打破。

太子微僵,手中弓箭不得不放下。下马回头,带领众臣众将士,一同迎接陛下的圣旨。他心头乱糟糟的,看到青鸦鸦一片锦衣卫的服装时,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他与为首者的目光对上时,心沉了下去。

沈宴。

“陛下有令,即刻宣锦衣卫指挥使沈昱入宫,徐家第七女同行。皇七子的案子有了新进展,需要进一步核实。”沈宴带来了陛下的亲信。

他目光望到沈昱怀中那个凉透的尸体时,心僵了一下,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去。他沉声吩咐,“就算徐姑娘……也得进宫。”

“谨遵圣意。”太子带领众人,接了圣旨。站直后,望向沈宴,他的目光多了许多探究。

沈大人四平八稳地任他打量,神情平静,目不斜视。

一刻钟后,邺京城门大开,一纵骑士紧随太子入京。带回逃犯,也结束了这场追杀。一切结果,得到圣上面前,才另有决断。过城门时,沈宴忽有所感,他抬起头,看到高高城墙头,貌美姑娘手扶着墙,俯眼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睛与他对上。

是他的妻子,安和公主,刘泠。

“沈大人?”见沈大人的马落后一步,罗凡不觉跟上,随着沈宴的目光往上看。但他的后脑勺被一扫,吃痛低头,不觉怨念无语地看向沈大人。

沈宴训斥,“不要走神。”

“……”明明走神的是大人你啊!

罗凡敢怒不敢言,在沈宴的监视下,硬生生没有回头。但走出很远后,他不经意地回头,见城门墙头,隐约有亮色身影站立,静静看着所有。但距离太远,探寻时,早已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站在邺京城楼墙头的,确实是刘泠和杨晔等侍卫。

众侍卫陪公主一起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寒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身体,刘泠站在墙头,望着漫天飞雪,不知在想什么。她的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一个人将众人远远甩在后面。她没有看谁,也没有说话,和她之前许多年的无数个时刻一样,那么沉默。

自和沈宴相识,刘泠学会了很多东西。可本质里,可孤身一人时,她还是那个冷情的人。

初时,杨晔问她,“徐姑娘那里,我们不去看看吗?”

刘泠摇头,“我从不去看别人是怎么赴死的。”

她站在楼上,只是等着一个希望。

她没有等到徐时锦平安的消息,她只看到沈宴出城又进城,将离去的所有人马带了回来。来回的时间这么快,几乎没有停顿……刘泠望一眼灰白的天空,说,“她已经死了,我们回去吧。”

她转头时,还是没太大表情,脸色却比来时,似乎更苍白了。

风夹着雪吹来,飞入她的眼睛。眼睛一时酸涩,眼眶倏地发红,是很快的速度。但终究压抑下去,任眼中雾气,在风中一点点凉了下去。

那时,徐时锦说,“阿泠,再见了。”

刘泠看着她,神情冷淡,“没有再见。我从不说告别的话。”

好像不告别,就不用离别一样。

好像不告别,她们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变化。

刘泠在高楼寒风中立了一会儿,冷静而决然地转身,下了城楼。她走上邺京街头,风雪怒吼,步履艰难缓慢。时间在此分割,沿着相反的方向,拉出越来越远的路径。

从不回头。

这场初雪,下了整整三天。整个邺京,都被笼罩在一个寒气渗人的世界中。雪飘飘洒洒,落在山顶,落在旗杆上,落在皇城绿瓦上,落在小户翠壁上。它穿越漫长的光阴和空间,落在所有人身上,包括生与死。

邺京在发生一场大变,百姓们安居乐业,上层人士却都能感觉到。沈宴变得很忙,几乎住在宫中。刘泠对此不闻不问,她自己也在等消息。

此时皇宫一间大殿中,蟠龙烛台火光洞烁,长毯无限延伸,珠帘摇晃,大开窗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他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黑色皇帝冠冕,玉旒垂下,其下珠串轻晃中,将他的神情完全掩盖。身后没有排排官员簇拥,他也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只是往这里一站,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令人心悸,不敢直面其锋。

此时,皇帝手指轻叩窗棂,望着天地间的雪白。帘子后,飞鱼正服的沈宴挺立如松,言简意赅,将所有事情讲了一遍。

长时间的沉默,皇帝才沉声,“为了这个位子,朕步步忍让,他却是太过分了。算计天下人,都无所谓,为帝者,本就不拘泥于此。但朕什么都给了他,他却仍不满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朕心寒啊。”

皇帝说这些,沈宴当然沉默以对。

倒是另一旁的陈世忠为太子勉强说了一句话,“宗人府送来的证据,皆是直指死去的徐姑娘,与殿下并无关联。也许七皇子一事,太子并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却不代表不知情,”皇帝淡声,“他擅长借势,若非必要,并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他亲自动手。”

陈世忠不再言语了。

皇帝有些疲惫,喃声,“朕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年,朕从未偏疼旁的皇子,就为给他添望。朕从小教导他,一心扶持他,没有一刻给他带去隐患和危机。前朝拜灭一时,起因便是众皇夺嫡。有感于此,朕继位以来,一切障碍都为他扫除。没有人跟他争皇位,没有人威胁他……但就是这样,他仍不满足!一个只有一岁的小孩子,他也下得去手!朕看他胆子越来越大,底线越来越没有了!”

他叹道,“可惜,朕的皇子中,偏只被朕留下了他一个。”

重点培养这么多年,却没想到……

沈宴开口,“也许正是没有危机,从未有对手,才让殿下为所欲为。若非陛下一直默许,殿下也不敢把手伸向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在他眼中,也许这只是一个可随意抹杀的玩具,没人会把他怎样。”

“沈宴,大胆!你怎么敢对陛下说这样的话?!你是在指责陛下吗?!”陈世忠怒道,斥声责骂自己的下属,并代下属向陛下请罪。

陛下并不生气,只似笑非笑看沈宴一眼,“无妨,朕很能理解沈大人此刻的心情。他的兄长劫狱一案,让沈家损失惨重。死去的徐姑娘,又和阿泠感情甚笃。想来沈大人最近,里外不是人,很是憋屈。”

沈宴寒着脸没说话。

看向来坚毅果敢的沈宴,露出这种沉闷的模样,陛下觉得有趣,连日的阴霾似一扫而空,让他心情舒畅了些。

“陛下,要拿太子问罪吗?”陈世忠见陛下缓过,便小心询问。

皇帝的心情重新糟糕,漠声,“问什么罪?你们有证据?凭沈宴几句话的故事,就要朕下旨拿太子?沈宴的故事确实编的很精彩,但朕凭什么相信?”他声调越高,甩过袖子,一封奏折,就甩到了两人脸上,怒道,“看看你们锦衣卫!最近弹劾的折子,都快堆积成山了!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劫狱!满朝文武,全都看着你们!”

“臣知罪!”陈世忠跪下。

“沈宴,你说!”皇帝一拍窗棂,声调仍因气怒而高昂,“怎么办?!”

沈宴抬头,“杀。”

“……”皇帝被他话噎回去,苗头对上锦衣卫指挥使陈世忠,“谁去杀?陈大人,你吗?!”

“……”陈世忠额头的汗掉下来了,干巴巴求道,“臣惶恐。”

皇帝没好气道,“沈宴你官降一级,重新去做你的北镇抚使吧。给朕好好去闭门思过!”

“是,”沈宴道,沉默片刻,又问,“沈昱怎么办?”

皇帝诧异看他,“不是卸了他的官位,永世不得录用吗?你还要怎么办?难道你要把你的堂兄赶尽杀绝?”

自进殿后,一直没表情的沈宴,此时,轻轻笑了一下,“多谢陛下。”

“嗯,”皇帝望向窗外半天,加一句,“沈家的‘忠孝礼义’牌匾收回,沈家所有当值的官员,三月内,不得上朝;一年内,月罚等额俸禄;三年内,无有俸禄。”

“是。”沈宴答。

皇帝沉吟良久,召陈世忠,“你来拟旨吧。此次之事,如此处理云云……”

三天后,陛下关于此案的圣旨放下:

徐时锦谋害七皇子,人证物证俱无,本应继续查,但徐姑娘已死,此案封起,再不得提;

陛下钦此沈家的牌匾收回,沈昱官职撤销,即刻离京,沈家官员整体罚俸,兼闭门思过;

因徐姑娘嫌疑犯的身份,徐家同样有罪,太子妃的名额被撤,徐时锦不得入徐家陵墓,死后不得祭告;

淑妃的尸体送回陆家,请陆家安葬。

未能第一时间阻止沈昱劫狱,宗人府同罪,判……

兵部,判……

五军都督府,判……

锦衣卫所,判……

……旨意很长,几乎涉及此案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领了罪,跪下,向皇帝谢恩。

徐家那口气,长长地放了下去。回到家族,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苦笑。族长发话,把陛下那道圣旨抄录下来,大家开个会,一起来研究研究,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了?”陆家的人接到圣旨前,本以为徐家要吃大亏,结果根本没什么大事,众人傻眼。而且,徐时锦是谋杀皇子啊!沈昱是劫狱啊!徐时锦是逃犯啊!可看看这道圣旨,沈家虽然一长串的惩罚,可仔细看下去,那称得上罚吗?沈昱犯了那么大的罪,就仅仅是撤销官职而已?

“定是沈宴在其中做了手脚!”想到那晚锦衣卫与众不同的态度,陆家人恶狠狠道。

他们再也坐不住,匆匆去拜访太子殿下——殿下,这跟咱们一开始筹谋的不一样啊。

同所有人一样,当圣旨下发,落到他面前,刘望的脸色,也一点点黑下去。一下午的时间,他独自坐在屋中黑暗处,不许任何人打扰。

陆家的人小心翼翼来拜访,想从殿下这里了解具体情况。

太子见了他们,冷笑,“什么意思?孤也很好奇。”他咬着牙,眼睛眯起,“为了保住沈家,沈宴到底在父皇那里说了什么,让父皇这样下旨?”

陛下这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圣旨,跟开玩笑一样,让他之前的所有义愤填膺,都变得小孩子打架一般。太子的脸热辣辣的,他没有进宫,这时候,他最怕见到的,就是神情淡然的父皇。

太子选择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沈宴沈大人见一面。不,因为沈昱的连累,沈大人现在不是指挥佥事了,重新回北镇抚司任职。

沈宴交给太子了一份资料,面无表情,“经锦衣卫查证,徐姑娘杀害七皇子的罪名,因为直接的物证人证俱消失,间接证人不足以给徐姑娘定罪。淑妃娘娘同有杀害七皇子的可能性。”

“沈大人,你在跟孤开玩笑吗?”刘望被逗笑,“淑妃是七皇子的生母,她怎么可能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孤实在不懂,锦衣卫是怎么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

沈宴不理会,继续往下说,“七皇子一死,淑妃娘娘畏罪自杀,投湖自尽。如此,淑妃行为,可能是陆家授意。陆家谋害皇子,罪名极重,实该入诏狱审问。”

“哦?那请问为何陆家人没有入诏狱?”

“没有证据。”

刘望眯眼,被沈宴气得阵阵发笑。没有证据?锦衣卫抓人,什么时候变成非要有证据了?他们向来……刘望一怔,意识到什么,冷冷看向沈宴。

没有证据。

是啊,沈宴重复了两次,没有证据。淑妃已死,徐时锦已死,七皇子的死因为何,证据全都消失,无法指证徐时锦是谋害者。

锦衣卫抓人可以不看证据,但他的父皇,向来是喜欢要证据的。所以,不管徐时锦有没有杀害皇子,现在都不会定罪;而陆家……他的父皇,在怀疑陆家。

刘望心中寒冷:父皇怀疑陆家,是不是也在怀疑他?毕竟在此案中,他显得未免太过积极了一点。

刘望出了一头冷汗,心中暗恼。他思及自己这几日的行为,确实太过急躁。他不得不急躁啊,他急于给徐时锦定罪,急于让那个姑娘死亡……他太了解那个姑娘的手段,只要给徐时锦走出牢狱的机会,她就可能翻盘。太子跟徐时锦做过爱人,做过合伙人,他一点都不想跟徐时锦做对手。

那么,他恐怕是在父皇那里,露了破绽?

刘望惶惶然,若有所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圣旨,看起来这么古怪了;该罚的都罚了,却都罚的不重。因为陛下真正想罚的人,根本不在他惩罚的范围内。他没有拿陆家开刀,也没有斥责太子;但他没有提这两派,就已经用一道圣旨,提醒他们了。

他的父皇在警告他:因为你是太子,朕现在还给你面子,有些事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你不要过分,不要超出朕的容忍度。朕对你向来宽容,但不意味一直宽容。

太子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他深深望着沈宴,咬牙道,“沈大人,你是要违逆我们之前的合约,与孤对着来了?”他脑子转得飞快,一句比一句急,整个思路展开,让他目光亮的害怕,“你是要撕毁协议?为了小锦,为了沈昱?你不满孤对他们的所为,所以与孤之前的一切合作全都撤销?你这样做,不怕孤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将你拉下马吗?你们锦衣卫,可从来不许与朝中大臣有利益往来,与孤等身份的人有牵扯。只要孤在父皇面前……不,暂时而言,孤也有把柄落在你手中。小锦一事,你知道的恐怕比孤以为的要多。沈大人,孤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沈宴其实也有话说,但他发现他什么都不用说,太子就把一切理由给他找好了。省的他浪费口舌,他干脆承认,“殿下说的是。”

“……你!”刘望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杀了他,被他的冷言冷语气得将近吐血,“你是拿整个锦衣卫在玩,孤希望你慎重一点!”

沈宴淡然而悠远,“锦衣卫什么都没有做。”

“……”太子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显然被气得不轻。众锦衣卫看到殿下,干脆绕着走,不敢惊扰。

徐时锦此案,牵扯很大。虽然圣旨下了,后续事情还需要处理。沈宴本来不用参与,但陛下一道圣旨,又把他叫进去去陪驾。沈大人和往日一样,很是忙碌。待他晚上回府后,发现府中灯火通明,刘泠却不在。

“公主说有事,给大人留了一封信。”留守的灵犀将信交给沈大人。

她同情地看沈大人一眼:自从那晚,公主回来,公主和沈大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两人说话,都是靠写信;而且,这两天,公主更是根本没回府,这信,还是两天前留的。

沈宴撕开信,看了一下就合上信。实在是信太短,没什么需要看的。

他面不改色,并不对此发表意见。进屋换了衣,出来时,发现侍女们还是该发呆的发呆,该忙碌的忙碌,让他一阵无语。他问,“晚上府上不开火?”

灵璧疑惑地眨眨眼,忽然想起来她们已经用过晚膳,沈宴回来的太晚,根本还没用饭……沈宴太忙了,公主不在府上后,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却把沈大人给忘了。竟然让沈大人饿肚子,在自家府邸,恐怕也很少见了。

灵犀害臊得脸红,匆匆施了一礼,便去安排。

沈宴无话可说,他的府邸,被刘泠改的,这么陌生。

算了,不吃了。

沈府原来的侍女端茶进来,见屋中冷冷清清,小声道,“大人,你知道吗,公主都走了两天了。婢子当日问时,公主也说不用给大人您留口信。”

沈宴站在案前,正在整理宗卷。闻言,抬头,不含情绪地看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继续抱不平,“公主已经嫁给大人您了,却从不依靠大人您。她……”

“她为什么非要依靠我?”沈宴好奇问,看起来没有发怒的意思。

侍女茫然眨了眨眼,“妻子不就应该依赖夫君吗?相爱的人,姑娘不就应该依靠爱人吗?公主她出门,都……”

“她从不需要依靠我,她是独立的,不是从属于我的。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我不会干预。”沈宴合上卷宗,看向侍女,眸子冷了下去,“而你,非议家主,我却必须干预了。”

侍女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头上冒了冷汗。她发现因为沈宴很久不沾府,回来后和公主说笑,她们都快忘了,沈大人是很严苛的一个人。沈大人懒得管理府邸,定的规矩就特别重,恨不得所有人都变成哑巴傻子,不要影响到他……

“饶命!”侍女只能求道。

沈宴自然不会给她机会。

而被侍女非议的刘泠,已在数里外,和沈昱在一起。当沈昱悲痛欲绝,什么也不要,带着徐时锦的尸体离开邺京,顺流而南下后,刘泠就和自己的侍卫一路跟了上去。

沈昱自然知道她在后面,却也不理,随意她。

天大地大,沈昱带着徐时锦的尸体,却不知道往哪里去。

“去平州。”一晚,庙中篝火中,刘泠走上来,给了沈昱建议。

平州离这里不到两里,刘泠之前没有跟沈昱对话,但她上来,便说了这么一句。

沈昱漠着脸看她。

刘泠垂下眼,去看被沈公子抱在怀中的姑娘。她开口,“小锦没有死。”

“……!”沈昱冷淡的神情,瞬间生动,他一下子站起,声音沙哑,“你什么意思?”

“沈公子,你那晚找我之前,我就和小锦见过面。”刘泠淡淡道,“小锦预料到了她的必死之路,我为她筹谋。沈大人跟我说,朝廷这边没办法,让我走别的路子。岳翎求见我,问我能不能帮她杀了陆铭山。”

“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沈昱沉眸,“可以让你假死的药吗?世上真的有这种药?”

他诧异万分。因为他在锦衣卫任职这么多年,锦衣卫杀人如麻,碰到了多少必死之人。假死的药,也有碰过,但都只能停住几息呼吸而已。一个人死之前,起码要停三日,从没有药,可以熬过这三日。若世上真的有这种药,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不会不知道。

刘泠笑了笑,望向庙外。

岳翎来找过她,想杀死陆铭山。那时刘泠一心救徐时锦,哪有心情理会岳翎?但因缘际会,早年给她看过病的山间名医到了邺京,盘缠被偷,不得不上府向她求助。老大夫跟她说了一桩奇事,早些年,他在山中采药时,碰到一只猴子误食草药而死,心中叹息,给猴子做了个小墓。采药回来时,却发现那猴子又活了过来,只是气息奄奄。他大喜过望,把猴子带回家。只是三日后,猴子仍然死了。老大夫不死心,之后十余年,一直在寻找那种草药,研究世上是否有真正的假死药。

刘泠听到他这样说,眼皮微跳: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老大夫摇头,“世上哪里有什么假死药?那只猴子,最后不还是死了吗?老夫研究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山野禽兽,没有碰到一个真正活下来的。公主啊,恐怕老夫想错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假死的药。”

刘泠仍管他将药拿了下来。

这恐怕是徐时锦的唯一机会了。

七日停灵,起码要能骗过七天。

刘泠一直想将药给徐时锦,但徐时锦身处牢狱,她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搜查出来的,刘泠找不到机会。沈昱来问她徐时锦情况时,刘泠便意识到,如果沈昱肯以命相护,这是小锦的机会。

那晚出门时,下了雪。沈宴进宫,去为沈家求护身符。刘泠说去天牢,实则出了邺京,按照之前与沈昱的约定,在提前安排好的地方,等待徐时锦。她以为她只要将药交到徐时锦手中,以为徐时锦逃出生天后,再被追杀,这药,可以是徐时锦最后的机会。

但徐时锦拿到药,沉默一下,便返身回去。

风雪中,徐时锦说,“阿泠,演戏要敬业。我不当面死在殿下面前,他不会放过沈昱,也不会放过我。”

她说,“当我斩断和太子的一切时,才是重新开始的时候。”

刘泠低声,“但是这种药,未必能让你真正活下去。”

徐姑娘微笑,“阿泠,万事都需要冒险。就算是十面埋伏的人生,有一线机会,我也不会放弃。我要我活着,我也要他活着。只有我们都活着,那才有希望。”

当她走向沈昱时,她站在了过去和未来的分界线上。当她走过了这条线,她才能真正走向沈昱。

徐时锦低声,“我会活下去的。”

刘泠将一切娓娓道来,告诉沈昱,徐时锦的筹划。告诉沈昱那天晚上,她站在城楼上,想象远方的好友,是怎样在终结现有一切。

刘泠望着远方,想到她婚前几日,中秋佳节时,与徐时锦走上街头。

街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幸福欢乐的气氛。彩灯飘带,烟花灿烂,小孩子围着大人奔跑,和乐融融,美如梦幻。

“难得和你在这样的地方闲逛,也别有风味。”刘泠和徐时锦并肩而行,她们容貌出色,漫步于大热闹的大街上,引得许多人旁看,“小锦,你还记得以前的节日吗?”

徐时锦摇了摇头,她往四周看一眼,走上浮桥,笑一笑,“没有。我小时候便才思敏捷,把自己当成大人。我爹娘去世后,没有人亲近我,族长他们教育我我在徐家长大,只能靠自己。我便很少在节假日出来。后来入了宫,凡事小心翼翼,更加没机会啊了。我很少有这种机会,每次都在心力交瘁中度过。能在离京前,和阿泠你来一次,很是感怀。”

她站在桥上,看桥下船只和花灯,笑容恬静而美。在夜风中,在明火中,她的笑容显得模糊。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再深的心,也不应该每日藏着。”刘泠低头,看一群小孩子提着灯笼,从她们身旁笑着经过。他们蹲在桥下点一种奇怪的炮竹,竹节一烧,噼里啪啦地就往天上飞去。

徐时锦目中有些迷茫,“你说的对。这些年,虽然时常有人夸我,很多人看上去都喜欢我,但事实上,他们都把我当怪物吧。觉得我一个姑娘,总和男人一起玩权谋,不哭不恼,总在笑,看着就不正常。他们说我虚伪,说我蛇蝎心肠,说我谋害忠臣。其实,每个人有不同的性格,我自来就这样,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无论是开心、愤怒、嫉妒,还是羡慕,我往往觉得没什么。能够笑着面对,能够解决问题,情绪外露,又有什么好处呢?”

“有人真心喜欢你的,”刘泠轻声,“小锦,你要等。”

微风中,徐时锦声音似乎缥缈了些,“我已经不太懂这些了。这些年,我花费了很多力气在自己想要的东西上。我现在发现,这么多年,并不值得。我很少去交什么朋友,也不太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我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哪怕我离了邺京,恐怕也一样。我只能顺着自己的心,一点点走下去了。”

“邺京这边,好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没什么人离开我就活不成,没什么人真正想要我告别。”

“但我并非那样冷血。只要有人对我好,我十倍百倍地回报。我不欠人人情,我只在这方面真心,哪怕为此让自己遇难,我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你为了我,和太子反目。若非我,你也不会把自己走到这一步。”

“没什么,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阿泠,我再求你一件事吧?”

“好,你说。”

“我离京后,请你和沈大人,多留心,多照顾些沈昱吧。别让别人利用他,别让他受伤,别让他和现在不一样。”

“……”

“说起来很可笑。我以前总不喜欢他这样,现在却想,他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沈昱和刘泠站在风中庙宇中,转头,看向旁边沉睡的年轻姑娘。她悄然无息,在睡梦中,毫无动静。

而刘泠记得那日桥头。徐时锦声音越来越小,她们回过头,背后夜空,无数烟火在空中亮起,千树万树,火树银花,亮如白昼,美如梦幻。

“吃月饼咯!”一群小孩子吹着风车,从她们身边欢呼着跑过。

刘泠的眼泪,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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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煞命现,大劫出,而后仙胞应劫而生。若干年后,仙胞生辰上,妖帝捏着她的脸道:“这大胖丫头,啧啧啧,这六界怕是找不着比你肉多的了。”彼时,群山中,我摘山茶迷路高枕石头上,眠于水穷处,醒来后但见你坐我左右,相顾无言,共看山气氤氲。浩瀚世界,无边岁月,且看你我逆天改命。
  • 我是女王

    我是女王

    《我是女王》是伊能静首次作为导演出品的同名电影原著小说。这部场景感极强的爱情小说与大多数“电影书”不同,绝非一部影视作品的剧本翻版,而是通过更多的心理描写和如果只是影像就无法清晰表达的感觉。仿佛中国版的《欲望都市》,讲述了四位美丽独立、重情重义的女人敢爱敢恨、在情中曾迷失自我、最终又找到自我的故事。
  • 大宋元戎

    大宋元戎

    绍定之夏,孤魂入蜀。拖雷,孟拱,完颜陈和尚,曹友闻,窝阔台,皆当世之人杰。三关五州,藩篱门户。秦岭散关,封疆边土。为了活命,也为了国家。既然来到此世,就势必要守卫这片宋土!
  • 我能具现GTA5物品

    我能具现GTA5物品

    【本书纯属虚构!】一觉惊醒,林文发觉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末日世界,而他,因为无法适应空气中的病毒,正在被逐渐同化。就在他即将丧失理智沦为丧尸之际,一个未知存在却轻而易举的挽救了他的生命。再次惊醒,林文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个头顶【物品】字样的人或物,疑似虚拟世界的GTA5世界,当他拿起手枪被弹出世界的那一刻,他看着漆黑手枪,内心赫然放松了下来。世界秩序的一个小小种子,就这样在一个挂逼身上如野草一般快速生根发芽扩散起来,牢牢的扎根这片废土之上。
  • 阿波罗神域

    阿波罗神域

    神兽在嘶吼龙族在咆哮矮妖在低吟魔王之咒响彻天空神的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个精灵...而人类,在哪里?谁又是最后的王者?——看众神玩一把权利的游戏。——————————————————QQ群:1018804928
  • 国朝画徵录

    国朝画徵录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画问至尊

    画问至尊

    画湖之画,从虚幻中走出,闯入了秦语的视野,至强的仙女看好他,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秦语从废体蜕变成了一种强大无匹的体质--玄黄体。修仙宗门的天骄遭他横扫,王国的公主被他镇压,强横的上古部族亦是被他征服,圣地、神教、王朝、神宗……他一路横推了下去。
  • 我对你情深似海

    我对你情深似海

    有钱有颜有才华的顾承风是凉城未婚女性的男神,他高冷矜贵,偏偏对江郁晚动心。为了追她,他做了很多不要脸的事,等他好不容易追到了,想求婚的时候,那女孩丢下他跑了……结婚前,顾承风信誓旦旦地对顾太太说:“婚后我都听你的,你只要永远爱我就行。”于是,顾太太怀孕之后,就让顾先生戒烟,顾先生爽朗地答应,直到有一天,顾太太发现顾先生厕所跑得勤,她偷偷跟过去,发现顾先生背着她在厕所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