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垂，几缕红霞悠闲地舒展在微暗的暮空中。看着天慢慢的暗下来，却还未见父亲回府，我在书房外的长廊上走来又走回，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望尽长廊那头。
“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还未见福叔的身影却已听到他大声的喊话。
我喜出望外，向前还未走几步边看到父亲迎面走来，铠甲哗哗的响声却显得如此沉重，一手托着头盔，一手握住腰间的宝剑，每一步都如此稳健，可脸上无彩的表情无法遮掩住那份疲倦。
“爹爹”，我大声地喊道，快跑几步揽住父亲的胳膊。
父亲看到我脸上立马恢复了和蔼的表情，“呵呵呵，半年不见禹歆真是越来越漂亮啊。”
没想到刚见面父亲就如此夸我，一脸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敢让父亲看到我已经绯红的脸。
低头的同时，却看到父亲握剑的一只手中还拿着一道圣旨，明黄的锦帛甚是耀眼。
原来父亲就是为了这道圣旨风尘平扑扑的赶来，是封官进爵？还是……还是有关我的婚事？不管是哪个都是令人高兴的事。
一身的戎装总算是退去了，我立马把父亲拉到桌案前，真想立刻看一看那圣旨里写了些什么。
虽说有些好奇，可有不好意思直接问父亲，如果真是赐婚，那岂不是在父亲面前失去了女孩的矜持。我一边捶着父亲的肩膀，一边问道：“爹爹，此次回朝就不会再走了吧。”
“明早就走，洛阳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怎么这么急促，才回来一天还没怎么休息又得往回赶。”我有些抱怨，毕竟和父亲分开半年有余， 又是再王府生活，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却没想到此行会如此匆忙，我嘟起了嘴，小声的嘟囔道：“陛下真会折磨人，早知就回来一天还不如直接派人去洛阳传旨来的方便。”
“这是在府中，要是在外面可不许胡说。”父亲严肃的说道，随后又自言自语道，“哎，在王府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说话还是没个轻重。”
可不，我有时也好奇，自己怎么就学不会王府中那些夫人们的谨严慎行，为人处事还和以前的我一样，没有顾忌。
“爹爹，陛下召您会朝，为何事啊。”我赶忙扯开话题。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转手中的酒杯，随后又一口闷下了一杯酒。
“为和亲之事。”
“和亲？不是一直是太子殿下负责的吗？为何还要找爹爹啊。”我有些纳闷，没想到竟是为了和亲，此前也从未听父亲说过。
可在长安这段时间却也从王府和坊间听闻过和亲，大多也都是可怜哪位公主命苦，要嫁的突厥可汗如何如何，还有就是哪家贵族大臣又给了太子多少贿赂，以免家中千金替公主远嫁……
“帮爹爹把圣旨拿来。”终于可以知道圣旨内容了，我高兴地的答应了一句，起身快步走向书桌前。
“爹爹，给。”我把圣旨捧在父亲面前，双眼却一刻不离的盯着那黄澄澄的布轴。
“女儿，你打开看吧。”没想到父亲让我亲自打开，真的是于我有关吗？否则怎么会让我亲启，真的是皇帝陛下的赐婚？秦王说过攻下洛阳就会求皇帝赐婚。
橙黄印龙圣帛上工工整整的写满了字，能一眼便看见有我的名字，心中不禁愉悦起来，真的是如自己猜测。
那是赐婚的的诏书，而且很风光，赏赐更是多的我从微见过，而那几个字我更是不敢面对，如此熟悉的字眼，却又陌生的不曾在我生命中出现，不，是从未想过会和我有交集。
“晋安公主”、“和亲西域泰木合可汗”我喃喃的读这圣旨上的字，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是失了意，竟一时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不是真的。”
只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我从幸福跌入地狱，只不过半个时辰，我心心念念的赐婚变成了和亲的一道魔咒。而我爱的人和对往后生活的憧憬全都化作那屡红霞随着夜幕的降临，荡然无存。
“这，这是什么？”
“禹歆，禹歆，爹爹……对不住你。”
“爹爹，您在骗我是吗？这圣旨也是假的，陛下怎么可能让我去和亲，陛下从未见过我啊！”
“是太子殿下保荐的你。”父亲为难的说着，却又不得不说得很清楚，“女儿啊，爹爹没用，是爹爹连累了你。”
太子？我更是未见过太子，他怎么能保荐我。我极力想着各种理由，是，是齐王，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记恨着上次喝酒闹事的事，是他跟太子说了什么，否则，再无别的理由。
“哐”圣旨被我推桌案上，这样被动的安排我不会接受，我要亲自去见陛下。
父亲被我的举动惊住了，立马起身拦住我，“禹歆，你这要去哪。”
“去见陛下，我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你见到陛下怎么说，况且圣旨以下，陛下又其会因为你收回旨意。”父亲字字在理，可我也有我的道理。
“我要去说我不愿意做着什么公主，我心中已有人，更不会再嫁与他人，如果陛下不愿收回成命，我就以死明志，就算死我也不愿。”
我怕极了死，我不想爹爹一人孤苦，不愿和秦王阴阳相隔，我还有很多想作还没有作的事……可如果真的要远离亲人爱人，我宁愿死，更舒坦些。
“要死还不简单，死能解决问题，爹爹愿意代你去死，可如果连死都是徒劳的，爹爹宁愿你嫁到千里之外，也不愿意你死的如此不值。”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比死更让人心痛的事，原来死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会落到我的头上。我没了力气，没了理智，第一次如此安静的面对这自己厌恶的事，第一次不知道眼泪都留不下来是什么滋味。
父亲抱住了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像是小时候哄我入睡那般，不一样的是我能清楚的听到父亲哭泣的声音。
“爹爹，您知道我心里只有秦王，怎么能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呢。”说出这句的时候我的泪了跟着滑了下来，不是一滴两滴，而是穿成线的泪水如洪。
“女儿想穿上嫁衣嫁给爱的人……”
……
夜幕降临，独自一人呆在房里却不愿点灯，就连倾泻一地的月光都嫌太过刺眼。
可是越是这夜深人静越让我不得不愈加的思念秦王，这辈子我和他的缘分也将终于此，无数的不愿意，不甘心……不行，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为自己争取。
想着便拽起挂在屏风上的斗篷，夺门而去。
快马加鞭，忘记所有的疲劳，换了一匹又一匹马，自己却不曾停歇过，害怕停留下来的自己胡思乱想，加剧心痛的感觉。
终于到了洛阳城，城门大开，人进人出，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可在我眼中依旧挥不掉他曾经的落寞。
“驾、驾、驾……”我加快了速度，冲向城里，因为那住着我日思夜想的人。
城中的一切让我产生了幻觉，与我第一次进洛阳城时的光景一模一样，热闹的街市，忙碌的行人，不一样的是现今的我骑着骏马，奔驰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我，满眼充斥着恐慌。
我停在了洛阳行宫宫门外，一身戎装装扮的秦王在众多随从当中格外突出，只是变得有些黝黑，其余的还和我以前的秦王一样。
我看到了秦王的微笑，从众人当中走出，慢慢向我走来，看着我一动不动却有些迷惑。
不知是那风迷了眼还是阳光太过刺眼，那可恶的泪水又不知何时一簌簌的涌出，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
跳下马，飞奔而去，身后的斗篷随风飘荡着，犹如自己的心随着耳边的风轻轻飘起，飞往想去的地方。
突然间的拥抱，让没有防备的秦王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两步，可我顾不了这么多，就是想这样紧紧地抱着他，不在乎周围的眼光和言语。
“禹歆，怎么了。”秦王还是依着我让有我抱着他，也张开双臂回应我的热情。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着头，不知为什么每次赖在秦王怀中的时候都不想说话，只想如此安静，便足矣。
“呵呵，一点儿都没变。”秦王打趣的说着，“不过……真的好想你。”
“殿下，带我走吧。”
这次是换做秦王默不作声，我自知这句话的重量，一句带我走吧，便是要让殿下放弃所有，抛弃一切和这样的一个我浪迹天涯。
“好啊。”
出乎意料的回答，却又是我最希望的答案，我抬起头望向这个愿意为我放弃所有的男人，是该感慨何等幸运，还是该悲伤如此福薄。
不知怎的全身无力，而头也是一阵眩晕，昏天暗地，只觉得自己一直往下降，掉进一个无底黑渊……
淡蓝水漾薄纱帷安静的悬挂在房梁上方，有条不紊的倾斜于床榻四周，身在其中的我仿佛走进了谁的梦，如此梦幻，如此寂静。我慢慢撑起自己，环顾着这陌生的一切。
“禹歆妹妹，你醒了。”只见李韦氏端着托盘快步向我走来。
“我这是……”依稀还记得和秦王相见的画面，可再后来也就不记得了。
李韦氏端过一碗粥，不时的细心吹着热气，“你在行宫门前晕倒了，是殿下抱你回来的，大夫说你这几天太过劳累、心情焦虑，导致体力不支。”
“殿下在哪？”我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韦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那碗粥，勺子不停地搅拌着，但可以发现她的心思丝毫都不在这里。
“裴将军回来了，把一切都告诉了秦王……”李韦氏还是有些不情愿的说着，“秦王这会子大概独自在寝宫里。”
我二话没说鞋子都懒得穿，直径向门外走去，李韦氏却一把拽住了我，挡在我的前面。
“妹妹，你这要去哪？”
“我要去找秦王，他说过愿意带我走。”
“秦王爱你，难道你想让秦王因为对你的爱变成一个窝囊的私奔皇子吗？”
我停在了原地，不敢再踏出一步，李韦氏的话让我举步维艰，仿佛我每走一步都在逼着秦王成为千古罪人。
“禹歆妹妹，姐姐知道你心中的苦，可这件事牵扯太多，你若抗旨逃婚，株连的可是上百上千人的性命。”李韦氏的声音又变回了柔和，一手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不知何时掉下的泪水。
此时已是深夜，没有半点月光，没有一丝吹风，只有无尽的寂静死死地扣在偌大的洛阳城中。
“韦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本来可以很幸福的……”
“这人世间的事没有人能说的准，想想艳娘，她也有过幸福的时候，可最后不还是……”李韦氏欲言又止，她不说我也知道，那捉弄人的命运，会把一个人弄得遍体鳞伤。
“妹妹，你好好想想吧，你做什么决定，姐姐都会支持你，最重要的是自己觉的值得便好。”
李韦氏说完转身离开，只剩我一人在这偌大的寝殿中，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纤长的乳白襦裙随意的拖在地上，上身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大袖衫，及腰秀发随意的披散而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害怕，难道今后我就要变成这样了吗？毫无朝气，双眼含怨，可身边没有秦王的日子又怎能让我变回以前的自己，但如果因为让自己好过而不顾秦王府和裴府上下几百条人命，那样的我何尝会真的高兴……
走在长廊里，才感觉到有风从四周袭来，单薄的衣衫瞬间变得毫无作用，我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想去找秦王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洛阳行宫对我来说太过陌生，只有那朱红的拱柱让我有些熟悉，因为它跟秦王府里的像极了。
那里的日子想想还真是怀念。
“禹歆。”
熟悉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这个可怜人的愿望，把秦王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不要过来。”
看着大步走来的他我有些害怕了，一肚子的话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句话说的很慢，可我知道这句话背后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代价。我很高兴，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子，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现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哪怕明天就分离心中再无恐惧。我飞奔而去，投入他的怀抱，那熟悉的味道真想印在脑海里，永远都不忘记。
“如果没有那道圣旨，我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可现在我不想如此自私……”我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的抱着秦王，说这不情愿的话，可又是最现实的话，这一刻觉得自己好伟大，又有些鄙视自己，最讨厌说假话，如今却说了这么多假话。
“我也不想如此自私，可今后没有你我该怎么活。”那话有些哽咽，却不像一向英勇的秦王，我知道，为了我，他很为难。
我擦去泪水，转过身，不再看眼前的这个人，就在刚刚，我下了决心，决定不为难任何人，我害怕任何可以动摇我决心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男子，我最爱的人。
“把我留在心里吧，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还能相见。”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不知道那一天是多久，但我愿意为了重逢之日好好地活着。
风吹散了浮云，稀疏月光一点一点的洒在大殿台阶上，洒在我和秦王身上……坐在台阶上的我们依旧紧紧地相依偎着，像是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分开。
秦王为我奏起了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时的曲子，笛声如流水，舒缓悠扬，如丝丝细语悄悄地潜入我的心田。
思往忧，念往忧，塞北孤漠寄扁舟，独梦过山重。
云月胧，雨月胧，几时重逢相思浓，梨花落想容。
……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一点一点侵蚀着黑色的夜幕。
“殿下，您一定不要忘记禹歆。”
“永远忘不了……”
轻轻地把依靠在秦王肩上的头抬了起来，那样一双明眸温情的望着我，可总能捕捉到丝丝忧伤。
秦王缓缓的靠近我，温柔的吻上了我的唇，轻柔的如同一片羽毛漂浮在唇边，美妙如同云中漫步。我双手环搂住秦王的脖颈，顺势卧倒他的怀中，一股股热情的体温慢慢渗透我单薄的衣衫印入我的身体，轻柔的吻也愈加强烈，像是两股水融为一体，双手在彼此身上游走，想要记住所有的纹路，那坚实的胸膛，曾经我最安全的依靠，如火般滚烫，同时，我也能感觉到他深情的抚摸那样温柔，那样炙热。
环箍在我腰间到双臂慢慢的松了下来，那依赖的双唇也不再索取什么，所有的美好在一瞬间停止。
“禹歆，你该做一个完美的新娘，我不该破坏你的美好……”秦王的声音低沉而又颤抖着，双眼微微闭起，默默地低着头，压制着最后的欲望。
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无奈的笑不知何时学会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缘分我们曾今许下的海誓山盟就到这里为止，所有的情爱都好像是被这初生的太阳照得荡然无存，随着斗转星移化为虚无。从今以后，他是兄我是妹，留有的只是那份亲情，对，只有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