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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咋咋呼呼地生活,全心全意地付出

燕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正在热映《新白娘子传奇》,赵雅芝那一版的。她们一群小屁孩啥也看不懂,就知道白蛇可以变成人,人可以变成蛇,然后,变来变去,法力特别大,让谁死谁死,让谁活谁活。另外,电视里的人一边说一边唱,说的时候加进去一点唱的,唱的时候加进去一点说的,时髦死了。

燕子以为那才是正常的表达,就跟着学。也不记得是谁先起了这头,总之一夜之间,全班四五十个小屁孩,不分男女,都用起了说加唱的方式来交流。

比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给我吃苹果,我就把你告老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再就是,你要不要上厕所,咱们一起,一起去啊,啊啊啊啊啊。还有,我不跟你说了呀,你不要再跟我说,我们不是朋友啦,啊啊啊啊啊。等等。

全是白娘子的调调,唱得能把人急死,还配以贴切的表情。现在想想是挺好玩的,那时候觉得就该这样说话,多美。

放学了回家,玩的还是新白娘子。(一九)九几年,陕西的农村比较落后。燕子还没有像样的内裤穿,就是妈妈用棉布做的那种四方四正可以外穿的四角裤。外面是一条长裙子,也是棉布做的,做得长是为了穿得更久一些,水红色,摇摇曳曳,还有蕾丝花边,好看得不得了。当燕子穿着她这条裙子加入那一大群女生的时候,为首的要演白娘子的那个大孩子就会指导她:“你,把裙子脱下来,脱下来我顶头上,这才是白娘子。”燕子那时候小,没反抗意识,人说脱就脱,最后的场景是,燕子穿着短裤站在一边吸鼻涕,大孩子顶着她水红色的长裙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扭来扭去,扭来又扭去。

她们还吹牛,吹大牛。燕子的同桌是一个女老师的侄女,那女孩特别凶,对她不好,欺负她,还揍她。燕子生气,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跟爸妈说,就忍着。一天,那女孩欺负得燕子都没地儿坐了,她就哭,一边哭一边唱:你就等着吧,我的舅舅是神仙,啊啊啊啊,我叫他来收拾你,啊啊啊啊,他有天兵和天将,啊啊啊啊,还有一把大环刀。他在学校大门口,骑了一条大蟒蛇,你再打我他就来,来呀来呀,打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女孩吓得放学都不敢走,缩在教室里,直到她姑姑来找她。找她她还不走,狠劲哭,死活不出学校大门一步。

其他人也吹牛,反正把各种亲戚各种长辈悄悄地拿来用。要么爸爸是玉皇大帝,要么妈妈是观音菩萨,反正就是要从感觉和名字上比另一方牛。

也没吹、唱多久,后来不了了之,好像又是一夜之间,大家不这样玩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拼哥。

说到这件事,燕子就来气。那时候她还没跟上潮流,一天下课,跟要好的女同学在一处教室前面的场地上踢毽子玩。你踢一我踢二,正玩得不亦乐乎,迎面走来一个男的,是她们村子的,比她高很多级。他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她也没怎么注意,谁知,那货竟然凭空一脚,把她踢得直接躺地上了。完了,那货还伸出指头指了指她:以后小心点。

燕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看他走远才放声大哭。同学们不明所以地围过来安慰她,她更努力地哭。到底为什么踢我啊?后来才知道,同桌那女孩是他的妹妹,他替他妹出头教训她。燕子就嘀咕开了:老子这么善良,过过嘴瘾而已,能把你妹咋的呀。

于是乎,在这前车之鉴下,燕子开始搜集自己的亲戚网:我的小表哥在四年级;我的大表哥在五年级;我还有一个小叔叔,在六年级;还有外婆邻居家一个哥哥,也在六年级。嗯,不错,每个年级都有,很好。后来燕子再跟别人吵架、打架,就跑去找她大表哥,他跟她最亲,从不拒绝。大表哥急匆匆地来到她的教室,指着一群小不点说:“谁欺负我妹呢,以后小心点,看我不把你腿打断!哼!”

燕子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燕子上到初中三年级时,学校调来了个秃顶的老师,年近中年,又不好看,还矮。他教语文,教得很认真。难看的语文老师,有一个漂亮精干的老婆,这个漂亮精干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跟着他爹来到了燕子他们班,一不小心,坐在了她的旁边。不是同桌,但是挨得很近。小男孩叫赵太阳,他有乌黑乌黑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而且,他特别特别白,又白又嫩,还透着娇羞的粉红,看得人想捏一把。

那时候小,也不太懂那些儿女情长,燕子就是觉得他好看,跟班上其他那些黑不溜秋拿个树枝当马骑着跑的男生是不一样的。于是,她比较关注他。

燕子学习好,是学习委员,上自习课的时候,老师不在跟前,就嘱咐她拿张纸条来记名字。谁说话记谁,谁走动记谁,谁移个凳子、碰个桌子、放个屁、打个嗝她都记,公私分明,义正词严。下了课,她蹦蹦跳跳,直奔老师办公室,喊声“报告”,交上纸条。第二节课,老师就会捏着那份名单出现,全班吓得大气不敢出。

但是,燕子从来没有记过那个小男孩,他离她近,把一颗西瓜一样的圆脑袋拧来转去的,她都没记过。虽然,记了也没用。

直到一次音乐课。学校的音乐老师是个善良的姑娘,温文尔雅,上过专业的学校,特别好。燕子很喜欢上她的课,因为能在她的身上闻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味道,叫城市。那一次音乐课,老师没有教新的歌曲,也没有让他们练习学过的歌,只是站在讲台上问他们:“谁给大家唱首歌啊?”燕子坐在第三排,蠢蠢欲动。

不久前,收麦子的时候燕子她妈跟她说:“唱歌就要声音大,声音越大越好,你看那电视里的董文华,她就是声音够大,才上了电视的。”就在那片海一样的麦子地头,燕子放声歌唱,四下无人,她妈一边拿着镰刀急速挥舞,一边腾出手来给她鼓掌,不住地称赞:“好,好,就要这样大声!”

看,我妈都那样夸,怕什么!想到这里,燕子默默地举起了手。年轻的音乐老师一怔,示意她站起来,向全班隆重地点评了她的勇气,之后,问她唱什么歌。燕子羞涩地回答:《星星点灯》。之后,便咳咳,扯开了嗓子吼。刚一开口,燕子就用微微的余光瞄到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忍俊不禁的样子,他用一只手捂着嘴巴,眼睛都笑弯了,噗一声,趴倒在桌子上。她的心一下子碎成了石榴,歌没唱完,就哼哧哼哧地想哭。老师聪明,察言观色,在她不出声的时候,让她坐下,并且诚恳地说了几句表扬的话,说得她更加不是滋味。

从那以后,每一节自习课,燕子就想方设法地在纸条上记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他的什么都不好,他就是我的敌人,他连呼吸都不能大声。从那以后,她就不再相信她妈的话;从那以后,她也没在公开场合唱过歌。

咋咋呼呼地完成小学、初中、高中学业后,在大学高昂的学费和艰辛的生活面前,燕子选择了漂泊异乡打工。那段时间她的座右铭和她以往的作风一样孱弱:我们斗不过印钞机,又斗不过取款机,只能换一个主题,这就是理想的意义。

本来不上学后,燕子就打算去广东打工的。但那几年,她那个镇子上好多去打工的人,不是不幸被卷入传销的陷阱,最后被骗得身无分文、居无定所,就是在工厂里干了折寿的工种,得了胸闷咳血的职业病。

她妈担心,死活不让她去,她就跑到地头帮家里除除草、施施肥。白天干农活休憩时,燕子就紧皱眉头,望着远处黄灿灿的麦田、成片的山峦,一副思想者的派头。

当时正赶上镇里盖养老院的楼房,燕子在那里当了三个月的建筑小工。白天三十来摄氏度的高温和高强度的劳动,很快让她原本果冻质感的皮肤,变成了地道的椒盐土豆。有次燕子推车去仓库三百米外的工地运建材,碰上一群刚放学的女高中生,她们穿着洁白得像雪一样的连衣裙,推推搡搡地在说着班里男生的闲话。从工地旁边路过时,其中一个女同学突然停了下来,指着燕子说:“你……是不是燕子学姐呀?”

燕子把推车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眯缝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学妹。

简单寒暄几句,燕子也没觉着别扭,大大方方交代自己的工作,引得几个同学纷纷向她竖拇哥儿,夸她力气大。等到人都走了,燕子这才哼哧哼哧地直想掉眼泪:有夸女孩力气大的吗!

总当小工工资不高,身体也吃不消,在燕子婉转的遣词用句中,包工头总算是知道了她的用意。

包工头说:“你不读书的事我知道……如果不上学就和镇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去打工,可叔不骗你,这打工活苦,而且几乎没有出路,你一女孩子不到迫不得已可别选这条路,学费可以慢慢筹,机会过了就没了。”

燕子说:“大学嘛,谁不想上,可我高考报名费都是借的啊。”

包工头叹了口气:“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燕子挠挠头,说:“打算去广东打工,但那边没有熟人,一时也过不去。”

包工头说:“我有个表弟正好在广东电器厂打工,这样吧,我今天联系一下他,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去他那里,出门在外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燕子连忙感恩戴德握手言谢,就差当众三拜九叩首了。

三天后,燕子抛下新买的茶缸和抓狂的老妈,揣着四百二十块钱,肩扛铺盖卷,手提全市地图,走向通往石碣的客运站,风风火火的,一身的柴火气。

包工头的表弟,高高瘦瘦的,眼窝深陷,因为上夜班比较辛苦,满脸的疲惫。他帮燕子在他上班的那个厂附近租了一间临时房,里外间,燕子住的是外间,里间还住着两个来城里贩卖农产品的农户。十元一天,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一层楼有两个公用的洗手间。

外面是夜市,地面肮脏,小店拥挤,货品摆在秽浊不堪的道面上,下面连一张隔离的报纸都没有。这镇子毗邻东莞的好几个工业区,住满了前来打工的工人、农民、学生、技术员。夜市较之别处更为热闹,是外来小生意人的天堂。燕子随便吃了碗炒面,就噔噔噔地上楼,倒床便睡。

燕子第一次去的一家电子厂,是她花了四百块中介费才报上的名。当得知中介所每介绍进厂一个女孩子,能赚少则五十、多则一两百的大洋时,她都有一种撸起袖子给中介所的大队伍扛旗的冲动。

八点过几分,厂里来了个负责人,让面试的人带着证件进去。男女孩子是分开面试的。燕子她们女孩子大概四十多个人,列成四队站在一个办公室的门前空地处。第一轮面试,考官先过来检查证件是否真实,再让她们躺在地上做几个仰卧起坐,看身体素质是否过关,态度是否端正。第一轮过后便有一部分女孩子被打发出去了。

看到这种考试场景,燕子的脑海里一下子脑补了一段奴隶主挑选奴隶的情形:啥子都比人值钱!

幸存者进行第二轮面试,在西边一个会议室门口进行视力测试,燕子念书时看的书多,也杂,眼睛多少有些近视。眼瞧着队伍越缩越短,燕子浑身直往下滴汗,没几分钟她的皮肤和衣服就“难舍难分”了。看着里面走出的女孩子,面色阴沉的不在少数,燕子心里一下子平衡多了:选不上也不丢人嘞!正思忖着以何种姿态英勇就义时,前面面试过的一个女孩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我瞅着你看东西总眯缝着眼,也是近视眼吧?”

你也是?

女孩点点头,扭着小脑袋四周转了一圈,见没人瞧,往燕子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就走了。燕子打开一瞧,是一副崭新的隐形眼镜。

侥幸通过第二轮,第三轮笔试对燕子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试卷里大都是初中数理化的题,但凡上过初中,听过课的,估计都能答得上。十分钟后,考官拿着试卷去隔壁办公室阅卷,没一会儿就回来念录用名单了。不出意料,燕子被录用进了厂,同时进厂的还有那个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女孩。

女孩叫赵娟娟,是甘肃的,家里穷,很早就出来打工,已经换了不下七家工厂,搞得现在身无分文。她跟燕子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做一段时间,要不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本来她们这批新招的人要上满为期五天的培训课,方可上岗,但最近厂里订单多,于是她们培训了两天就被工头火急火燎地给拉到车间来了,赵娟娟和燕子拿到厂牌,互相一看,都被分到了含浸室,做复合材料的后期工作。

含浸用的天那水是一种有毒的化学溶液,据说还具有潜在的致癌性。燕子第一天上班,刚进含浸室就被呛得直想吐,活又不能不做,只好做一会儿工,就跑到外面车间里吸几口新鲜空气。外面流水线上的小丫头们闻到燕子身上的味,会捂着鼻子小跑而过,并且嘴里不停地说:“哎呀,臭死了!臭死了!”整个车间驴喊马叫,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要搁以前,燕子准又跑到什么地方哭鼻子去了,但这次她脸不红、心不跳,脸皮垒得比钢板防弹背心还厚。脸皮,脸皮是什么?在工厂,如果你是一位一线的底层员工,那么你的字典里就不该有“脸皮”这两个字。你只是一台会说话,且不能说与工作无关话题的机器。

第一个月熬下来,燕子一看工资条,上二十九天班,才五百七十八元钱。还没出来打工的时候,燕子早料想到会吃苦,却没想到打工是如此不易,没后台没背景,要想出头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甚至有时连最基本的生命和健康都得不到保障。

这不,第二个月刚开头,燕子身体就受不了了,她没日没夜地发高烧。赵娟娟看着不忍,在车间里总把燕子的活抢来做。工头看到了,狠狠地斥责了赵娟娟一番:“以后再有替别人干活的,加班费取消,记过一次!”这之后赵娟娟也就不往燕子跟前凑了,迎面碰上点头了事,下班吃饭形同陌路。毕竟友情和生存比起来,纯属扯淡。

燕子整天浑身软塌塌的,想请假又死活请不下来。工头、课长们的官方解释是:“有人请假,会影响生产进程。请假的人一多,难免到时候交不上货,违约金事小,厂里的声誉事大。你们要有集体观念,不能总搞个人主义嘛!”

厂里的规定是没有请假私自不上班不加班,记大过一次,扣除一百元,情节严重者,记满三次过直接打包走人。燕子不敢旷工,只得咬牙挺着——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呀!

燕子嘴上起泡,吃什么都硌得疼,就天天喝米粥。一天燕子正在含浸室洗盘,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工头怕有损工厂声誉被媒体曝光,这才不情愿地准了假,并挑明说让燕子去医院瞧病可以,但没有任何的医疗补助。医生检查说燕子得的是麻疹,有传染性的,由于时间拖得长,现在需要住院治疗,得准备一千元住院费,医药费还得另算。

燕子摸着口袋里干瘪的三百二十块钱,怯怯地问护士:“我可以不住院,只在你们这里打吊针吗?”

护士鄙夷地看了燕子一眼说:“没钱就别到这里来呀,去别的小医院啊。”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医生,问明事情的缘由,叹了口气,对护士说:“就先不用住院了,给她打吊针,三楼里间不是还有病房空着吗,免费让她住一晚吧。”

燕子马上谢个不停,觍着脸接受了,这时候的她也顾不上什么自尊不自尊了,再不找个地方输液她随时都有可能再晕过去。

打了一个礼拜吊针,燕子身体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一从医院回来她马上填了张辞职单甩给门卫就往工厂外逃,没错,是逃。

燕子进的第二个厂子是个鞋厂,全程流水线作业,对应鞋模、刷胶、整理,每天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五点,工作满、任务重,但好在有休假、无毒,这对当时的燕子来说,已然是心满意足的了。

每天五点下班,燕子都会脱下笨拙、丑陋的厂服,换上家里带的大花衣裳,去工业区附近的大学城耍。在燕子看来,在大学城上网浏览社交网络是顶顶时髦的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从QQ“可能认识的人”的分栏中无意翻到了赵太阳,那个初中三年级的音乐课上让她心碎成石榴的男孩。

赵太阳初中以后成绩就没那么好了,也变了许多。不帅,不高,不富,长得就跟电视剧里某大哥身边的保镖一样。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外八字往地上一站,那威风的,言谈举止尽是玩世不恭的味道。高考后家里花了好几万的学费让他来广东读书,他也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好像父母天生就该这么做似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碰上他后燕子坏死的感情器官仿佛一下子就更新完毕了。

简单碰了次面后,燕子开始有事没事就往赵太阳身边凑。那时正逢大学城毕业生毕业在即,院里的老师挨着年级挑选字写得好的学生手写毕业证书。赵太阳字写得好,直接被关到教务处苦战书海,这一关就是三天三夜。当天燕子来找赵太阳,左寻右探遍寻不着,费了两包干脆面之劲,才撬开了同室友的“口闸”。燕子不多说,直接去快餐店打包了两大份蘑菇炒肉,好说歹说才托老师送到了赵太阳跟前。

聪明如燕子,一眼就看出赵太阳喜欢吃蘑菇。蘑菇在他们那里比较贵,一般燕子不会买。可是打这以后,凡是赵太阳周末放假,回到寝室,总有一大盘子炒得熟透的蘑菇搁在桌上。吃饭的时候,那盘蘑菇就始终在他的碗跟前,中间只放着一份凉拌的白萝卜丝。赵太阳挑一朵蘑菇跟燕子说:“你也尝尝,盐有点重。”燕子不出筷子,只看着他吃,说:“是吗?那我下次少放一点好了。”她还是只吃那盘萝卜丝,咬在嘴里,听得到脆脆的声响。

“哪里买的蘑菇?今天门口没来卖菜的。”

“昨天我去县城买的。”

“没事去县城干吗?”

“逛逛,你周末放假,吃顿好的。”“我又不爱吃蘑菇。”“是吗?可你每次都把蘑菇吃得干干净净的。”赵太阳偷笑,照旧吃光所有蘑菇。然而在鞋厂干了能有大半年,有一天燕子的舅妈忽然给燕子打电话,说自个儿家在西安开了家小公司,让她赶紧也跟着过来帮帮忙。就这样,燕子告别了打工的苦难地,欢天喜地地从广东蹦跶去西安了。

从广东去西安的那天晚上,夜里做梦,燕子突然就梦到了赵太阳。

他的网名还是叫“方块脸”,他的头像还是那张王力宏小时候的照片,他毕业做了大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向她发出邀请,请她跟他一起做主持、讲解课程,而她摆摆手,硬是把机会让给了身旁的女生。

人生有时忧伤啊,所幸,我们生起了炉火,又烹煮了食物,还有一壶热辣的酒,最重要的,是你我心中始终有一个温暖着我们度过苦难岁月的人。

2012年年初,乍暖还寒,西安特别冷,尤其是那几天。我还好,同人合租了个小区里的三室,热气袅袅的,整天宅着,读书取暖。闲来无事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粽子一样包裹着的匆匆行人,啧啧啧地感叹:可真冷啊。赶紧卧床,卷一张被子,钻进老婆的怀抱,连头带脸全埋在了里面,好不幸灾乐祸。

一个天刚黑的傍晚,门咚咚咚乱响,我不耐烦地打开,楼下大妈领着一高挑姑娘立在眼前。那高挑姑娘,足足有一米七,还穿带好几厘米跟的鞋,一副比我老婆都要高的样子,看我直接用俯视的,就像那啥领导视察一样。对,她正是燕子。大妈是开商店的,顺便也做房屋中介,此刻正是来看这房。我也是在那一刻才知道,房东要转租这屋子,而可恶的小房东一声不吭,还在催我交后半年的房租。想到这儿,我心中暴躁。

燕子姑娘很客气,听着大妈介绍,一间间地看,连厕所也不放过,还不忘抽出时间对我笑。我没好气,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尴尬表情。看罢,大妈问如何如何,燕子姑娘一脸抱歉地回:“这屋子太大,我只想租一间的,阿姨。”大妈脸上一时黑云密布,拉开门,请出燕子,没说再见,哼一下就走了。我跟老婆面面相觑。老婆反应快、智商高,对我吼:“快!追上那女的,跟她合租一个。”我一愣,想到二房东的小人模样就恨不打一处来,穿了拖鞋狂追下楼。还好,她没走远。

“要不,咱们重新合租一个两居室吧。”

“好。”

燕子笑嘻嘻的,很可爱,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御姐气。

经过好几周的踩点核实,我们终于得偿所愿,在旁边一个新建的小区,以一千元的月租,将一个装修得当的两居室搞到了手。选了个三月的艳阳天,我们一声呼啸,搬了进去。两张床,一张沙发,陈旧的冰箱,凑合着过吧。燕子的衣服,我的书籍,成了最饱满的财富,晒在小小的阳台上,幸福挤得满满当当,多么大的孤寂都无处容身。

关上各自的门,隔墙有耳,我几乎能听见她的雀跃:“有家了。”那份欢喜,跟老婆的一模一样,就是所有女人的梦——一个自己的家。

当天下午,我顺利地成了她的男闺密。勾肩搭背,在楼下的露天菜市场,挨个儿串,掂掂这个大娘的冬瓜,摸摸那位大叔的茄子,最后,也就买了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一块钱的面片。胡言乱语,互相挤对,在乘电梯的人群里,笑得前仰后合。

我主厨,她打下手,配合默契,厨房里烟火缭绕,房东还没用过的燃气灶被我们搞得油光满面,整个厨房热火朝天雾气腾腾,连锅里的西红柿都看不清。那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我二话没说,直接拜倒在了她的碎花睡裤下,永不准备翻身。老婆大人倒也不吃醋,或者说根本没那闲工夫矫情。她白天要上门向六十岁以上高龄的大爷大妈们推销保险,晚上还不定时去酒吧打扫卫生,忙得很嘞。

饭后,我们往沙发上一躺,两个人四只脚来去晃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的事。我谈我的工作,燕子念叨着她的赵太阳。那会儿我正给电视台写小品,写一集才一百块钱,就这还巴巴地守在电视机前,每到我写的那集就双手颤抖地用手机录下来,提心吊胆地呵护着我的玻璃心。

燕子的赵太阳呢,家里除了老爸当乡村教师,老妈、奶奶还承包了一大片果园种草莓。有一天他们家给他来了个电话,说草莓卖不出去,商贩都不收。原来是草莓第二次换茬,产量暴增的三月份,正是菠萝、香蕉、芒果、荸荠这些应季水果的上市时间,平头老百姓出门购物,口感差不多,谁不赶便宜的买呢?赵太阳也没什么途径,就在网络上的所有账号里发布售卖草莓包邮的信息。

燕子看到了,为了这段纯粹的感情辗转千里路程,跳上火车硬座,就着几袋康师傅泡面,哐当哐当,日夜兼程那么远那么远的,硬是摇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并且,来来回回,颠沛流离,毫无怨言。

燕子一下火车,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把将近四百斤的草莓往临时租的货车上搬。她早在农贸市场外的路段找好了一个摊位,货一卸下车,燕子水也顾不上喝便吆喝开了。打下手的赵爸赵妈,不时偷瞄燕子一下,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点头,颇为满意。

天气热,生鲜不容易存放,燕子把二老支回家,准备自己把余货拉到夜市去卖。那边的夜市夜里十二点开市,中间间隔的时间燕子去附近的食杂店买了饼干、矿泉水、纸巾,一边填肚子,一边给我打长途:“本子,你不是认识很多大V段子手吗?看看有没有山东本地的,给姐宣传宣传,姐回头一定好好犒赏你!”

刚开市没有多少客流量,燕子杵在原地干着急,嗓子都喊哑了。一个小时后,见隔壁摊位营生越来越好,燕子眼红,改变了策略:“先尝再买,尝后觉得不好的,免费送一斤。”这招还真好使,有些人走过摊位很远了,突然听到“免费”二字,纷纷往回折。总算是有了效果,而且还出乎燕子意料地迎来了一个小高潮,忙活到凌晨三点钟,四百斤草莓终于销售一空。

从这以后,燕子多了一句口头禅:生活啊,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谁都不容易。

真的是,别看谁谁谁一天光鲜靓丽、人模狗样地出入电梯、挤地铁、招手停、喝咖啡、泡吧,殊不知,谁都有一本没法收拾的烂账,夜半惊魂,喝一杯冰水发一场大呆,共哭长夜,同语人生。

她有时也蹭我几本书,拿去几天,退回来:“看不懂,什么呀!”

我有时也蹭她的植美村臭美,啪啪啪,拍得脸疼,恨恨地说:“麻烦死了。”

我们的下班时间不一致,我通常早一会儿,打电话问她下午吃什么。那个时候她要么正站在天桥上大呼:“本子,我在过天桥,你在做什么……哈哈哈哈……吃西红柿鸡蛋面片。”要么就在公交车上:“本子,你大声点,我在22路车上,人很挤,我去。”

我去!

那时候我还超级浪漫,超级不务实。生活、文字、工作,还有爱情,习惯使用一种长袖善舞的花拳绣腿,打来打去,打不到一个重点,还搞得自己筋疲力尽,身心俱伤。江湖人称,无事生非。

比如,我接到网络剧的活,就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玩多重人格,那段时间写人物小传写得总掉头发,沙发上、被单里哪儿哪儿都是我的毛发组织。燕子看着,心里干着急,只好时刻拎着台迷你型吸尘器跟在我后面,像只逆来顺受的小京巴。

比如,我经常同老婆吵架,然后悲天悯人地号称分手了,难过得不行,噔噔噔地跑去楼下超市,一口气买来许多罐装的啤酒,哗啦啦往茶几上摊开,对正在认真敷面膜的燕子吼:“来,陪哥喝!”当然,燕子不喝,就穿着她的那套短了一大截的睡衣,搬个小凳子坐我跟前,一把撕下面膜,开始苦口婆心:“本子,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你老婆多好的人,我觉得,肯定是你想多了……”各种语重心长,说得我更加烦躁,拿起两三罐九度,闪进自己的小房间,留她一个人隔着门唉声叹气,还在叨叨:“哎呀,本子,你不能……你听我说,你要……”她这样一来,我就没劲了,像个逃兵一样爬上床,翻遍与老婆的调情短信,悲观慢慢化作达观,不大一会儿就打起呼噜。迷蒙中,燕子还在念经:“本子,你不能这样……本子,你听我说……”

这样的夜晚我常做梦,梦里有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还有绿树成荫的街道,凉风习习,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四下里空旷,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点烟火,而燕子的声音慈爱得像耶和华一样东游西荡,传进耳朵。奇怪的是,沉睡中,我知道自己正在扬起嘴角。

看,在别人的事情上,燕子经常扮演女版的唐僧,一本正经地跟你打太极,直打得你败下阵来,去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而我,宛然一齐天大圣,心情好了翻筋斗,十万八千里不在话下,心情不好也翻筋斗,十万八千里将云和月踢成足球。

十一

燕子的舅妈就是燕子的老板,这样的职场关系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反正我是不能够理解的。为此,燕子常常是愁肠百结,蜷在沙发上,使劲摆出各种不得志、不得已的怨妇状,哼哼哼的。那时候,我会时不时去客厅游荡,在她眼前铆足了劲扭屁股,展现各种怡然自得,心中上演各种“哈哈哈哈”:小样,你的经书也不好念。

燕子的舅妈没有自己的孩子,明里跟燕子说:“就当你是我的姑娘,好好上班,以后,我和你舅舅的,也是你的,我们会培养你。”

在那样的许诺下,燕子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把公司当成了家,积极进取,不辞辛劳,表现得就跟一般公务员写的那年终总结述职报告一样。客户的一个电话,舅妈的一句闲谈,成了她加班加点东奔西走的动力。我每次打电话问:“燕子,你在哪儿呢?”她总回:“哎呀,你过一会儿打吧,我在去仓库取货的路上。”如此三番五次,到了领工资时,也只拿了可怜的一千来块。

唉——燕子将那十几张人民币颠来倒去地数,叹气声绵延不绝,终于忍不住发言:“本子,你说,舅妈难道就不知道我还要付房租吗?一个包子都涨到一块钱了!别的同事都要四五千了,我可怎么办?”

我安慰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舅妈是在考验你。”

燕子啼笑皆非。

每个月一千来块,她也兢兢业业地干了下去,一干就是一年多,那股子认真负责的劲头,简直就是一保姆兼总管还有后勤部长。只有我知道,燕子特别不容易。有一段时间,她兜里就揣着十几块钱混来混去,还坚持要同我分工,自己购买西红柿鸡蛋面片里最贵的鸡蛋。

好不容易拿了工资,燕子将她那唯一的贵重财产达芙妮的粉红皮包一拎,短发一甩:“走,姐带你吃麦当劳去,咱们也去过过有钱人的日子!”

我便屁颠颠地同她出门,可怜巴巴地想:有钱人的日子就是有麦当劳吃吗?

十二

萍水相逢,肝胆相照。

我和燕子姑娘一住就是大半年,热闹欢喜,没有拘束。我把她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在西安这前不着村后不是家的孤岛上,做着彼此的摆渡人和避风港。那感情,我不说,你也懂。

2012年的9月份,我和老婆的爱情出现危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整个人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迷茫得一塌糊涂。我一时间心血来潮,想着算命的事,便跟同事打听,说是周至县的某大仙十分灵验,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能。我便跟燕子打了声招呼,选了个不错的日子前往,那叫一个颠簸啊。走了近一半的路程,燕子打来电话,火急火燎地问:“你在哪里?我才睡醒,我起来就不见你了!”

我:“车上,半小时后到周至。”

燕子:“我去!本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这就出发。”

不等我回答,电话断了。二十分钟后她又打来:“本子,我坐上车了,一小时后见,周至见啊,就这样,拜拜。”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那段时间,燕子身上好像也就剩几十块了,穷得跟我一样一样的。我们在周至的车站会合以后,她兴高采烈地挽起我的胳膊:“走,咱找大仙去!”

我们两个嘚瑟的,把骄傲写在脸上,挂在屁股上,以好像城里人的姿势,扭在周至县某镇的小街上,潜台词就一个字加一个标点:哼!还一声平二声阳三声转弯的。

大仙站在路口迎接,衣着朴素的呀,简直不像大仙。我们赶紧对视一眼:难道就是这样呀?跟着进了他的院子,迎面一只恶狗,燕子吓得退了一大步。那时候我不害怕,傻兮兮的,没一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的念头。现在想想才觉得恐惧,你说,就那么大胆,敢在陌生的小镇小村里招摇过市,跟出生入死有区别吗?

大仙一屁股坐上炕沿,我先问,下来是燕子。也没问出具体的名堂,扔了几十块就跑。走上大道,我才斗胆出了一身冷汗。燕子看起来比我好得多,御姐范儿十足,步伐稳健,气息平和,依旧是骄傲写在脸上,挂在屁股上。

现在,坐在距离燕子一千多公里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我就想,那时候是她真的对未来有疑问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才舍命陪君子地走了那一遭?

后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十三

我离开西安以后,燕子就没有再租北二环泰和居1908的两居室了。她租不起,也没那心思。拎着一包穿的用的,她回了办公室,住进了算不得宿舍的地方,过回了没有我之前的生活。

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相遇,她只是闲来无事绕着2012走上一圈,原封不动就到了2013,并且直奔2014。可彼此的通讯录上,却明明多了一个人,让对方,牵肠挂肚。

今年的春末夏初,老婆怀孕五个月左右,挺着一个可爱的肚子,躺在卧铺,晃荡回了西安。燕子接站,远远看到我们就笑,花枝乱颤。完了才过来扶我老婆,用手臂在她肚子外围环成一个圈,警告每一个将要靠近的人:“小心点,小心点,我说你看着点行不!孕妇呢!”人家就斜她一眼,理都不理她。

我们一起吃了泡馍,羊肉的。她后来发微信,炫耀:真幸福,吃了羊肉泡馍。被我不客气地嘲笑了一番。

六月份的时候,燕子发来短信,告诉我她在山东找到了家不错的事业单位,现在已经辞职,虽然舅妈极力挽留,但她要回山东去,那才是她的家。

“我一定去神木看你,那是我的梦想。”

这是她写在短信最后面的话,看得我眼睛发酸,恨恨地想:燕子你浑蛋,说了大半年也没来,就要走,离开西安,越走越远,太浑蛋了。我只好催眠自己,她这是秉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做事风格呢!

不久之后,我从燕子闺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另一个版本:燕子回山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赵太阳,据说是赵太阳惹祸了,把山东一个老同学的肚子搞大了。

那天燕子正开着卡车送一车珠宝给供货商,路上突然接到了赵太阳的电话。

赵太阳在电话里哼哧哼哧的,带着哭腔说:“燕子,我把何秀华的肚子搞大了,学也不敢上了,家也不敢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燕子一听,嘴里念叨着:“我去,我去!”当即掉头,临时改了线路,从西安直往山东奔。路上燕子给我发了三个字:怎么办?别看燕子一天我去我去地口出狂言,其实,她的情商特别低,身体里永远住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单纯得不得了,连被人坑了都不知道,遇到问题就使劲发QQ求救,一连串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难道还要去帮那个渣男擦屁股?我恨不得当时就把手伸进屏幕对着她的脸,啪啪甩两下。没办法,这人太善良,善良得不像人。燕子一下车就从车里的货品里随便扯出一条项链,递给那个老同学:“同学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最稀罕这玩意,这是蒂芙尼今年的限量款,你拿去戴吧,至于这孩子……”老同学一把抢过项链:“好说,好说。”

十四

回到公司,燕子因为送出的那条蒂芙尼,被“准备把她培养成接班人”的舅妈炒了鱿鱼。赵太阳很欠揍,“堕胎事件”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燕子,名头上说着不想再给她添麻烦,指不定又勾搭上哪个白衣校花了。

在感情上怯懦,到头来,只能承受伤害,燕子姑娘就是这样。可是,她不死心:“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鼓舞她:“那就再冲上去一回。”

我心里却暗想:姑娘,那是南墙,看到没?朝上撞,撞晕了,还会醒,醒了就好。不死心,是病,得治。

果不其然,她回来了,形单影只的,连赵太阳心门的方圆二十里也没进得去。那天燕子带了很多赵太阳喜欢吃的甜品,赶着最晚一班的火车去他的城市。结果刚到他家小区,就眼见这厮和一包臀小短裙、低胸紧身衣的36D大美女亲热上了。

那天燕子给我发了条微信,没抱怨,没咒骂,只是朗朗地先笑了一通,然后僧人入定般说了句:“累了,真累了。”

我相信,在这世界上肯定有很多赵太阳,傻得不得了,没有长一双慧眼,永远只看得见包臀小短裙、低胸紧身衣,永远不会发现他身边的燕子姑娘。当然,也会有很多燕子姑娘,毫无心机,咋咋呼呼地生活,全心全意地付出,寂寞单恋,什么也不求。可是,总不能一直做赵太阳,也总不能始终是燕子姑娘,人应该在经历与挫折中长大。痛苦就是痛苦,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抽身。爱而不得固然是一种缺憾,但总有尘埃落定的一瞬间,那些暗恋的傻姑娘终究会选择一种洒脱无所谓的态度,笑呵呵地面对没有他的未来。

街边音像店里荒凉的民谣,娓娓道来地唱着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往事,倒像是在看一出锣鼓声声的戏,这方刚扮上行头画好脸谱,那方便因故告急忙着退场。你最终保全的只能是你自己。再传奇的话本也终将谢幕,再鼎沸的掌声也终将归于平淡。所以今人再看这旧人已去思念难抑的戏码,就有了自我安慰的开解:

这一场相逢要看得淡,

不然年年牡丹我年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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