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竹捧了一个生了炭火的小泥炉来，又去泉中重新取了些清水，然后才走出亭子，绕过一段回廊，在那樱桃树下与慧安她们一起吃果子去了。
洛流苏与楚渊对面而坐，她并未说话，依然微微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将一只紫砂壶放在那小泥炉上，然后又重新往茶杯里放上新鲜的茶叶。
楚渊受不了这安静，道：“流苏……”
洛流苏道：“还是叫我净尘吧，如今她们都这样叫我，我听得习惯了。”
楚渊暗暗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你从未问过我王城中的任何事。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不关心，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将一切都斩断了？我是不信的，我知道，一个人心里，总也有放不下的……”
洛流苏沉默了，只是她低着头，没人看得见她此刻的神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幽幽道：“你说得对，一个人心里，总会有放不下的，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初修之人。我之所以从不问你，是因为我看见你每月还有闲心来这里，便知道他很好，至少，是安全的。”
楚渊稍稍错愕，又缓缓叹道：“如今他虽然安全，但是心里的痛苦却是比从前更甚了。有时候看见他这般执念，我都想着是不是应该给他也建个寺庙，好让他和你一样，试着学会放下。”
洛流苏道：“有的人放下执念只需要一瞬间，有的人却要用一辈子，甚至一辈子也放不下。像他那样的人，一旦有了执念，怕不是一座寺庙就可以帮他放下的。”
楚渊点点头，露出一丝无奈。
如今他不在朝中，但也常听程珠砚他们讲，西陵王日日忙碌，逼得自己没有一刻的闲暇时间！他入朝一年，已经协助凤玄瑾将整个云熙王朝的顽疾治理得干干净净。如今，除了外敌北戎仍旧虎视眈眈，云熙王朝朝野上下一派清明，百姓们安居乐业！
可是也只有楚渊明白，西陵瑄这般逼迫自己，这般不要命地忙碌，或许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没空去想那些从前的事，也没空去想如今的小悠究竟在哪里，是生，还是死。然而就算他再不要命，也没办法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填塞起来，稍微停歇，那些记忆便会将他狠狠吞噬，令无边的痛意肆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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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西陵瑄在王城所住的府邸是清风别墅，后来凤玄瑾封西陵瑄西陵王，担心西陵瑄介怀清风别墅是洛文穆昔日所赏，所以另外给西陵瑄赐了一处宅邸，没想到西陵瑄竟然婉言拒绝了。群臣只道西陵王高风亮节，不愿耗费民财，凤玄瑾却隐隐看出，西陵瑄怕只是想留住清风别墅的某些回忆，也继续固执地在那里等候着某个人罢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清风别墅的灯早已一盏盏地暗了下去，唯有承明楼内还点着灯烛。西陵瑄坐在桌案前，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手中一卷有关北戎的史册，除了他手中的这一卷，旁边还堆了高高的一摞，都是有关北戎、佐越、赫黎的史籍或是近两年来经济、军事方面的书卷。
桌上的灯油眼看又要燃尽，微微摇曳着，可一旁站着的冷墨却并没有要去添油挑灯的意思，而是面露担忧。仅仅是今天晚上，他已经为西陵瑄添了两次灯油，现在已将近子时，若他还像昨夜那般彻夜不休，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灯光越来越微弱，西陵瑄终于抬起了头。黯然的灯光中，他的容颜一如往日，只是鬓角竟然多了几根白发！他本是翩然若仙的俊逸公子，如今目光深处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疲惫与漫无边际的忧伤。
冷墨低声劝道：“主君，还是早点歇息吧，这些书卷，明日再看也不迟啊。”
西陵瑄不语，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缓缓地站起身来，然后朝着窗边走去。窗外不远处，是一片漆黑的灵犀楼，自从那一夜一场大战之后，小悠再没有回来，而那灵犀楼，也再没有点过一次灯。
转眼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而他，仍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每当他如同此刻这般闲下来，他便常常想起灵雾镇，想起苍壁城，想起她做给他的银耳羹，想起她许给他的一生一世，想起他们一起在东街吃小吃、猜灯谜，一起在月如歌的墓前堆雪人……
可更多的时候，他想起的是她的鲜血和泪水，是她眼里的失望、痛苦和决绝，他这辈子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她站在漫天飞雪里，是怎样用力地将无忧剑刺进她自己的胸口，是怎样充满恨意地对他说：西陵瑄，血给你，命给你，从此两不相欠……
时至今日，当他想起那一幕的时候，他的身子还是会如临冰窟一般的冰冷，一颗心还是会难以自己地一阵阵抽痛。在过去的一年，他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他望着灵犀楼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问：小悠，你还活着么？若是你活着，为什么你不来见我？为什么我找了你这么久，也始终找不到？难道，你真的，要与我永不相见？……
这“永不相见”四个字，就像是一个残酷可怖的诅咒，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在那一夜之前，他竟从未想过，他的小悠，他纯良天真如同孩子一般的小悠，当真可以这样狠心，这样决绝。决绝到一转身，便再不回头……
他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塑，久久地站立在窗边。夜风袭来，那单薄的背影显得更加孤清、凄冷……
冷墨喉头滚动，迟疑了片刻才道：“谷叔昨日来了信，他说他不会放弃，他让主君您……也不要放弃。他说，他一定会找到幻影迷宗，一定会找到那个一身红衣的风之影，也一定会找到小悠。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别再，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西陵瑄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一个字也不曾入了他的耳。他又沉默了许久，才平淡如风，却又微微沙哑地问：“青阳君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冷墨回道：“青阳君也一直在寻找小悠，他不仅出动了灵雾山最顶尖的探子，还利用了稷阳城的势力，以稷阳城为中心，逐步向外拓展，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排查。可是云熙王朝这样大，他这样的查法如同大海捞针，所以……目前还无进展……”
西陵瑄的神色暗了暗，心里如针刺一般！小悠，如今我们为了找你，也只剩大海捞针这一个办法了。若我们翻遍整个云熙，是不是总有一日，能寻到你的踪迹？
他无声地一叹，一张俊美的容颜微显苍白。片刻之后，他忽然转过身来，抬起有些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面走去。冷墨见状神色稍变，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然后满目担忧，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