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听见珍妮所说的话。韩桥从后视镜中看见了薛城北紧缩的眉头。“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薛城北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得失忆，当然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现在他知道了被自己狠狠掐着的不是安赫阳，而是王理安。心里很对不起她。好像有人在他的心口夹了一根粗粗长长的鱼刺，一边堵着一边痛。
韩桥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自卫地心想：这么多年也是太惯着他了。以前念着他身上发生了这许多不好的事情，只要他力所能及的都会努力帮助他。即使他回国后说了这些恐怖的复仇计划。何启江只能算是阶段性的战役胜利，能不能打赢整场战争。岂是一句任重道远可以形容的。
许久后。“该来的躲也躲不掉。”薛城北睁开眼睛，沉沉地呼了口气。韩桥见他如此凝重，不禁有些担心。他叫自己恢复轻松温柔、循循善诱的语调：“不是我好奇你俩的事情。只是我觉得，你不能总这样把自己藏起来。你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帮你。”
韩桥继续等待着。这样的时刻他经历过很多，许多病人在这个时间内内心都经历了许多挣扎。回忆那些本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再把他们宣之于口。确实是件很残忍的事情。这需要时间稀释消磨。他除了等，等待他心中的那堵墙一点点拆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天，我问她辛洛的事情了……”他能想到韩桥的反应。果然他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韩桥告诉过他，如果王理安真的不记得了，再问只能无功而返。如果她只是不愿意说，就只等她想开口就可以了。人脑中的话，不像嘴里的食，用手抢出来就可以。
“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逼问，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她肯定知道！”
“为什么？”
“直觉……”
韩桥轻笑：“你什么时候学会女人那一套了。直觉……难道你向中纪委检举的时候说我凭直觉知道蒋严贪污受贿，鱼肉百姓？薛城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
“她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听到韩桥冷冷地质问，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过去，韩桥面无表情。黑色的眼眸在镜子中闪着亮光。车子驶进珍妮公寓小区，薛城北悄悄把自己躲起来。直到感觉到韩桥把车停下，他才坐直了。韩桥回过头，认真地问他：“你确定现在进去看她？你的出现有可能激发她的病症。”
“那我总不能永远不见她吧……”他笑了笑，“这么一颗好棋子，我可不想失去。”
再见到王理安前，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如果她一看见他便开始哭闹甚至做出任何不堪的事情，他是应该转身离开还是应该紧紧地抱住她呢？韩桥好像听到了他的疑惑，先悄声嘱咐他：“看见她不要说任何话。先看她的反应。”
薛城北看到他脸上严肃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珍妮打开门，眼睛红红的。两个人都是一惊。
她如获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你可来了。你怎么带他来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过去给他上药，我想这或许也是一个办法。”完全忘记了一天前她还曾经挑拨这两个人，离间之嫌荡然无存。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果然，大事件是磨灭小情怀最好的办法。省去了寒暄，也来不及欣赏这位济州著名情妇雍容华贵的家，他们就被珍妮快速领到二楼。珍妮对薛城北的到来保留态度。毕竟有第三人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都可以撇清责任。如果能把她带走，最好不过了。
王理安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韩桥问道：“她这两天有没有吃过正常吃饭？”珍妮摇了摇头：“我把她带回来，她就一直睡着。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那她有没有说过什么梦话？”珍妮回头避讳地看了一眼薛城北，还是摇了摇头：“今天早上她醒来，我看她情绪很好，也松了口气。不过问她什么她还是只说不记得了。我想着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谁想到就打了个电话的时间，再回来却看到她把头扎进洗手池中，吓了我一跳。我把她拽出来，她才说了好些话，断断续续的，我也没听明白。”
“她是不是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别逼我了？”薛城北竟然轻笑一声，“那天我就是这样把她按在水里。我以为这样冲击，她能想起来。”语气轻松，珍妮听到不禁打了个寒颤。韩桥也隐隐觉得或许带薛城北来这里是个错误。
珍妮眉头紧蹙，满目气愤地说道：“你真是个神经病。做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羞耻愧疚，还好意思说。”
韩桥迟疑了一下，也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想到要这么做啊。”
“这又死不了人。”薛城北倚在墙上，抱着双臂，“女人不听话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做的。”
“你还好这一口啊……”珍妮冷笑了一声。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将手放在门把上。三个人简直像拆弹一样紧张地打开门，滑稽地沉重忐忑。一转一推，门开了。炸弹尽在眼前--王理安蜷缩在床上，头发凌乱地散开着，旁边还放着好些擦鼻水的纸团。
“安安……”薛城北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再也不是刚刚那副轻松懒散的模样。一天之隔。在他面前欢乐地大快朵颐的小姑娘竟然变成这样虚弱狼狈的样子。而且是拜他所赐。他像一个始作俑者一样远远地站着，好像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整个法官和陪审团。下一秒，她抬起头看见他时的样子就是对他最好的审判。
“安安……”他又喊了一声。王理安终于停住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仰起头。她惊喜地发现脑海中不停冲撞的人赫然站在了眼前。不过她想到自己的样子……糟糕！她一定丑死了！王理安马上抓着被子想把自己蒙住。薛城北见状，一步向前拉住她的手：“你干嘛啊？”
“你怎么来了……”她含糊地嘟囔着。因为哭了太久，嗓子已经糊住了。珍妮刚想开口，却被韩桥拦住。他对她笑了笑，示意他们应该离开。珍妮这时才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王理安是恨他的，或者是惧怕他的。至少也应该像羊见到狼一样知道闪躲，却没想到这是一只喜羊羊。毫不畏惧。
医生总是有诊断失误的时候。韩桥轻笑：“这下知道什么叫杞人忧天了吧？”珍妮跟在他身后关上门。想到他们三个人之前如临大敌一般，也觉得可笑。简直莫名其妙。“走吧，我给你倒杯茶。”
“你干嘛老蒙着脸啊。”薛城北扯开王理安的手，把她拽进自己的怀里。这时她琼脂嫩胸完全倒了他的身上。薛城北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王理安任凭他抱着，心口暖暖地。再也不去理会其他的。只知道她也很想被他抱着。过往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虽然疼过伤过，都随着梦醒一同融化在这片灿烂的阳光中。梦与真实，有时候是需要颠倒一下的。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略显臃肿的胸口，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你还疼吗？”看她真挚的关心，他的心给刺了一下，丝丝微微的麻酥酥的疼。笑着学她也摇了摇头：“不疼了，不信你再打两拳。”说着便拿起她的手佯装要打。王理安用力挣扎开，直到他笑着放开她的手。
“你能告诉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没事儿，出门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抚摸着她哭肿的双眼。王理安躲避着，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扔开他的手。“我现在肯定愁死了，你别看。”
“不让看也看了那么多次了。看看怎么了，小气……”他的手顺着王理安光滑的后背走走停停。直到她眉头轻蹙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拿开他的手，嘟着嘴说：“流氓。”但也不愿从他身上离开。他轻笑，但碍于伤口还在撕扯，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兴致。便玩笑似的弹了一下她的鼻子，突然想到什么，便问：“为什么还要把头扎进水里？”
王理安迟疑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神，许久才说道：“我想你一定是很想知道辛洛的事情，才会这样问我。我……我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他把王理安扶起来，两只手托住她的脸，真诚地问道：“你想帮我？”她在他的手里点了点头。
薛城北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想要帮我？”
她笑了笑，眼神闪烁着：“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就当是还给你好了。”
最初的时候……薛城北回想起那个炎热的火车站出站口。那次，他本来可以坐飞机回来甚至开车回来，但是他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坐火车。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