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没有做忘恩负义的人,她将自己知道的最后一件事告诉给了薛城北。薛城北也一直把这件事当做王牌一样。只是听到之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安赫阳的亲生爸爸是蒋严,安贞国孤儿出身没有依靠,蒋严把丁琴介绍给安贞国的时候不知道丁琴已经做了节育手术。生下安赫阳之后,丁琴又骗他做了接扎手术。为得就是以防安赫阳的身份暴露,两个人以为安贞国对安赫阳有了感情之后自然不会动别的念头。但没想到蒋严是真得很喜欢丁琴。在安赫阳一岁的时候,安贞国就知道了。那时候他和蒋严之间的利益牵扯就像雪球越滚越密。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听从蒋严的,没想到一拖拖了这么久,竟然一直没能再怀上。”
林琳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越是离自己近的故事,讲起来就越值得斟酌。不能妄加非议。因为对这故事里的人都还有感情。薛城北想,她一定是想起自己为安贞国怀上的那个孩子。老来得子,安贞国一定非常开心。
安贞国与丁琴结婚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岁。还是个愣头青年。后来薛城北对王理安讲起的时候,她觉得纳闷不能理解。怎么会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肯定会这样……比如喝醉了。”薛城北沉默了片刻,说道。
小严显然对这个消息也很失望。依然认为林琳是鱼目混珠。“这个我们三百年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她说。”他最近气头很盛,有时候连韩桥都看不顺眼--从前是多么敬重他--时常找到一件小事就和他拌嘴。也会拿杨奇说事儿。王理安觉得是他疑心病太重。怪他不带杨奇来薛家玩儿。小严总会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懂什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王理安听着更像是责骂,没作声。
杨俊梅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听说程言在机场看见了她,报告给了杨俊梅。似乎是个消息。他们也就放心了。薛城北很忙。他在调查一件事情,每晚都看很多材料。像是个研究历史的老学究。一脸严肃。
人说认真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但在王理安看来,这种魅力绝不是可以拥进怀里狠狠吻一口的那种。
凯特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她要结婚了。农历六月初六。看着就是个好日子。她没有回复。倒不是见不得她好,事实上也在心里默默地觉得她有出息--家里的“内部人员”去世的去世,退休的退休,还能寻得这么好的大树。难能可贵。最后还是把大老板的外甥搞定了。调到了收费处做办公室工作。上两天休两天。
像她们这样的内部子女,这就是最好的结局。王建朝肯定也是这样为她打算的。
从来,他们的生活中就围绕着一个做官的亲戚在进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官”这件外衣就像硕伟的红墙黄瓦。坚实稳固又单薄脆弱。有些官二代踩着辉煌的巨人的肩膀飞黄腾达,有的官二代则在茂密的树荫下安逸度日。王理安属于后者,没有自己的本事。不能做闪光灯前面的人,只能尽最大可能隐藏在人群中。
但现在她失败了。她好像一只白兔,因为身上染上了眼色被猎鹰一口叼起。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她的家族没有能力保护她。
有时候王理安听到纷纷议论,也会皱着眉头一笑:她这算得哪门子官二代。她爸爸不过是个副县级。遥遥望着那些真正地官还有一个赤道那么远。可她还是顶着官二代的帽子被人民声讨了。群众一向戴上墨镜之后眼睛还是雪亮的。
“你认不认识周娜的妈妈?”一日,薛城北在饭桌上问她。王理安点点头,回忆着,说道:“有些模糊了,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怎么了?”“没事儿。”他没有告诉她,林琳还告诉了他另外一件事,蒋严还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孩子。“怎么会这么肯定?”林琳停顿了片刻:“有次听见安贞国和人通电话,拿蒋严的家产开玩笑。说,四个孩子分一分也有不少。”薛城北心中一动。除去已知的蒋悦营和安赫阳,还有两个。
查证的事情便是薛城北的工作了。挂掉电话前薛城北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林琳笑了笑:“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会过得很好。”
薛城北好像对周娜的妈妈很感兴趣。王理安心里怯怯的。她简直对周娜有种恐怕的感觉。王理安回避着。翻而又想到自己住在人家家里,不能随便任性,便含糊地打岔,走开了。薛城北看出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也有点儿纳闷。若不是韩桥点破,他还不能消化。
如果不知道,她就摆在那里,顶多会别扭,大不了踢开。现在知道了,心里倒是会自动地将它放大。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
韩桥说:“她是在害怕你也会和周娜在一起。”“我当然不会。”“为什么不会?”薛城北一下子被问住了。王理安自然不知道他接近她是因为她是王理安,是安赫阳的特别的好朋友。就连这个王理安都是不知道的--如果她真得不记得的话。忽然之间豁然开朗。薛城北明白了。在王理安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男人。自然的靠近自然的熟悉自然的好感自然的亲昵。就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那么单纯,不会因为她的胸大性感或是他富有豪气而被吸引。她单纯地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去牵手一起过马路。她的稚气在告诉薛城北,她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朋友。薛城北觉得有些愧疚。没有对象的。平白有一种歉意。
甚至想到如果不是他,王理安不会吃这么多苦。
他并没有把王理安当做一个普通女人来看。她和王理安几乎是分离的。王理安如果挂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也不会有和她认识的可能。如果不是安赫阳。他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安赫阳,不是蒋严,他不会认识王理安。不会认识现在心中的一阵刺痛。有一个声音猛然在脑海中响起:如果她不是王理安,你会想要认识她吗?
薛城北骗不了自己。他沉默了。
“安安,你回家吧。”薛城北突然说道。王理安背对着他正在倒牛奶。手一晃,牛奶洒了一手。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身,低声说道:“对不起啊,我马上擦干净。”“算了,你放那儿吧。”薛城北走过去,没想到王理安突然慌张起来,嘴里不停地碎念:“没关系没关系,我能做好,我能做好。”薛城北想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没想到她竟然抓紧不放手。都像是下意识做的事情,王理安和薛城北又同时放手。杯子摔碎了。碎片扎进王理安的脚面上。血冒了出来。她心里竟然有些庆幸:这样薛城北就不会赶她走了。
薛城北始终没有看她,喊小护士替她包扎。王理安看着薛城北突然冷漠的脸,一颤一颤走上二楼。
韩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别管了。”
“你这样很有可能会刺激到她,你知不知道。如果她真得在你家出了什么事,你以为还会像上一次那么简单就过去了?”
薛城北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她既然这么脆弱,说个话就会被刺激到,那送她回去那不是正好。我为什么要负责她的问题,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韩桥缓了缓心情,叹了口气:“是不是我昨天跟你说得话太重了。你有点儿接受不了?”
薛城北一如往常逞强地否认:“没有。她住在我这里本来就是养伤的,现在她伤也治好了干嘛还赖在我这里不走啊。我又不是她男朋友。”
“你也看到了,她和她男朋友,也等于分手了。”韩桥缓和着语气。他知道薛城北一定是吓到了。在程诺之后,薛城北从来没有正儿八经交过一个女朋友。他似乎已经把半生的感情全都托付给了已经在天堂的程诺。一份厚重的感情,已经让薛城北遍体鳞伤。他不能再让自己再伤一次。为此,他宁愿伤害别人。“好歹,你也要等她和家里人缓和好了之后,再送她回去吧。她这一去,可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薛城北没说话。韩桥正开口时,小严进门了。满脸喜气,好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讯正好砸到他的头上似的。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薛城北问道。
“我查到蒋严另外一个女儿是谁了。”
“谁?”
小严正要开口,却突然避讳地看了韩桥一眼。薛城北实在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在较劲。问他们两个,甚至杨奇。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他简直要被他们搞疯了。不禁纳闷,为什么男人小心眼起来会这么小心眼。他本来就带着怒气,正好发泄。“想不想说,想说快点儿说。”小严白了韩桥一眼。还是难掩心中的喜悦,说道:“这个人我以前就认识,就是那个周娜。”
薛城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确定?”
“确定。”
三个人相视一望,薛城北笑道:“果然这个姜琦是条大鱼”。这时突然听到一位护士在楼梯间说道:“安安,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啊,怎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