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觉得自己作的这个梦可真长啊。
四周都是白白茫茫一片,她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一片温暖的湖泊里,那样温和、柔软。远远有人在朝她招着手,一声声的唤她:“阿水,来呀,来呀,跟我走……”
下一刻,她却又听到有人在喊她:娘亲……
水儿……
水儿。
娘亲。
她觉得天地似蓦然间就变了色,一阵炫晕之下,黑暗猛然间便压了过来,四周的嘈杂之声,一声声传来,脚步声、争吵声、咒骂声,还有孩童的哭闹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便复又陷入无穷无尽的昏睡里。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她的耳侧哀哀的哭泣:“你醒来呀,你醒过来呀,水儿,求求你……”
“不要这样对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求求你,你醒来啊,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潇儿怎么办……”
她觉得这声音嘈而杂乱,被扰了清梦的烦躁令她猛然间抬手,一掌便往这声音的来源打了过去。
随后她就缓缓睁开了眼来。
说是打了一个巴掌,其实只是手轻轻的抬了一抬。
她一动,趴在他床畔的谢楠生就醒了,猛的窜上前来,急声呼道,“水儿,你醒了!”
白清水的眼皮无力的抖了两抖,缓缓睁开眼来,就见到谢楠生那张胡子拉茬的脸。
她还没有来得及有反应,谢楠生的这张脸瞬间就变了颜色,竟然猛的趴在她肩头,如只小兽一般咽唔着哭了出来,“你终于醒了……水儿……”
一边说,一边又抬起了头来,白清水恍恍惚惚间,竟见谢楠生的那双桃花眼里滚下了两行泪来,双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俯下身来,珍而重之的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白清水的眼睫抖了抖,眉头微拧时,就觉自己身边一动,小被子里钻出一个小潇洒来,顿时就哭了,一双眼红得如是只小兔子,“娘亲……”
一边哭,一边竟是想往她身上趴过来,幸得谢楠生急道,“潇儿乖,娘亲身上有伤,潇儿不要碰她。”
小潇洒就撑着手爬起来,小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点了点头,“潇儿乖乖的,潇儿在这里陪着娘亲。”
一边说,一边又朝她移了移,轻轻抽泣着在她的脖袋旁趴了下来。
白清水的眼睛闪了闪,嘴唇动了动,只断断续续说出了几个字,“潇,儿,要,乖……娘,无,事……”
随后她便又觉得眼皮颇沉,竟是又睡过去了。
如此这一觉便睡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隐隐约约中听到有个女子在说话:
将军,姐姐如今即然已经醒了,太医也说她身子无虞,还请将军启程。
已经耽搁两日了,将军若是再不启程,皇上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将军怎可因儿女私情而担误了国家大事!
将军……
请将军启程!
……
白清水只觉床铺一沉,她便知道是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一时又觉有一只有些粗粝的手,轻轻抚摸上了她的脸颊。
先是她的眉眼,再是鼻尖,拇指粗粗糙糙,抚上她的嘴唇,她耳中得他的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又觉脸被他轻轻捧上了,只觉冰冰凉凉的嘴唇,在她的唇上辗转反侧,一滴温温润润的水珠便扑打在她的睫上。
她缓缓睁开眼来,四周清寂,哪里有人?
她不知为何心中突而一痛,那原本将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的、如是乱麻一般的、左右为难的情愫,倏儿间全不见了,没有了。
空。
空落落的,令一颗心反而又揪得疼了起来。
可是为何会疼,又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角有一滴泪,缓缓滑了下来,但也便只有如此这一滴泪,流完便干了。
想要好好痛哭一场,却根本再流不出眼泪来了。
心中疼,胸口的伤又扯着的疼,一时忍不住轻轻吟了一声,就觉里头的床铺一动,薄被之下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儿,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探上她的额头,轻声道,“娘亲觉得难受么?”
白清水的眼皮闪了一闪,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潇洒已经从床里侧坐了起来,白生生的小脸凑了过来,娇声说道,“潇儿给娘亲吹一吹,娘亲便不痛了。”
一时鼓着小嘴,使出浑身力气在她的额上吹了两口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盼的问道,“娘亲,潇儿给娘亲吹过后,可好一些了么?”
白清水心中发软,终于扯着嘴角轻轻笑了,嘴唇动了动,无力道,“有潇儿在,娘亲便不痛了。”
小潇洒一双杏瞳瞬间便弯了一弯,不过一瞬,竟是小嘴一扁,眼见着是要哭了。
白清水一急,探手便来想来摸她的脸,哪料才一动,便觉胸口那剑伤又扯得疼,咝了一声,便听小潇洒急道,“娘亲……娘亲不要动……”
“潇儿这是怎么了?”白清水笑道,“潇儿为何哭?”
小潇洒的小手捂着自己双眼摇了摇头,喃喃道,“潇儿不哭,潇儿勇敢!”
白清水微微怔了一怔,心中又觉酸涩难挡,因着她这不合格的母亲,才造就了女儿这等钢烈的性子。
一时只觉心中又是一痛,喃喃道,“潇儿真乖。”
又闻得脚步声,紫鸢掀起珠帘行了进来,一见白清水醒了,语气中难掩惊喜,“呀,郡主,郡主终于醒了。”
“快去禀报王爷与夫人说郡主醒了。”
一时又想来抱小潇洒,“小姐这回可满意罢了?”
小潇洒双臂摇得如波浪鼓儿一般,“我不我不,我要在这里陪着娘亲。”
“但小姐不是说只待郡主一醒,便去自己的屋里休息么?小姐莫非又忘了太医的嘱咐,郡主需得静养……”
“但我并未打扰娘亲,我只是在这里陪着娘亲。爹爹说了,娘亲这回受了苦,潇儿需得永远陪在娘亲的身边,爹爹要去抓坏人,那娘亲就只能由潇儿陪着了……”
紫鸢一时语结,只得笑道,“好好好,咱们小姐呀最是孝顺了。”
一时又来问白清水:“郡主渴了么?可想喝点水?”
白清水摇了摇头,嘴唇蠕了蠕,轻声道,“他呢?”
“谁?”紫鸢脱口便道,随即面上便是一滞,顿了一顿方轻声道,“郡主是说谢将军么?谢将军今日已经起程去往山东了……”
见白清水面上无甚表情,又道,“朱小姐陪谢将军一同去了……”
白清水就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扶我起来,我想坐一会。”
才坐起来,就听得两声高吭的鹅叫声,不刻便见两只大鹅摇摆着胖呼呼的身子从外头行了进来,一见到白清水,急急奔了过来,“嘎嘎”之声不绝。
“郡主昏迷了好几日,大白小白日日前来看郡主,而今郡主醒了,它们也该放心了。”
见白清水面色柔和,又道,“谢将军说了,往后大白小白便留在王府……”
顿了一顿,见白清水只顾望着大白小白发呆,又轻问道,“郡主,可要留下么?”
“嗯。”白清水点头道,“留下吧。”
……
白清水此番一受伤,便又耗了近一月时间方下得床来。却说这日巧莲前来探望她时,她正歪在窗下的贵妃榻上,以手支颐,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听到巧莲的叹息声,她方抬起头来,脸上轻轻浮起一个笑来,“你怎来了?”
巧莲自顾在榻上坐下,待丫环看了茶后,方又重重叹息了一声,一双眼只把她瞧着,大有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意味。
“你这是怎的了?”白清水将身后的金丝软枕挪了挪,换了个姿势坐着。
“我说你怎的也不着急?”巧莲的手指都要将她的头皮给戳破了。
“我这是又得罪了哪路神仙需得着急?”白清水轻声道。
“谢将军呐!”
白清水的面色微微一变,眼神闪了闪,又低下了头。
“你呀!”巧莲只气得咬牙,又伸手来戳她的额头,“你是想气死我不成?谢将军都已经去山东有近一月了,你怎的也不急?”
“我为何要急?”
“你怎能不急?你可知这回一同过去的,还有朱小姐!”
白清水将头偏向一旁,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她要同去便同去,可同我有何关系?他二人在边僵守了多年,朱佩佩又是出了名的女军师,有她助他,两人一同操练水师,朝庭稳固,百姓安居,可有何不好?”
“哟。”巧莲冷笑道,“我倒不知咱们清和郡主原来竟是个心怀天下的主。如此看来,我还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白清水面色变了变,却仍不多言,巧莲在一旁冷眼望了她半晌,竟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一时只觉又是气,又是好笑,伸手来推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白清水“咝”的吸了一口气,嗔道,“我伤口还痛着呢。”
“哟。”巧莲好笑道,“你这副模样在我跟前可是无用,你若是在谢将军跟前这般做作一番,许还能惹他两分怜惜。”
“你少提他。”白清水竖起眉头恼道。
巧莲一时便无话了,见她一双柳眉拧成一团,又急道,“伤口当真还疼呢?”
白清水竟瞬间眼里有了一股泪花。
巧莲一时怔怔难出一言,就又叹息一声,说道,“他谢家人也当真欺人太甚!你说若非是他非得在潇儿跟前戏弄那两个贼人,如何会闹这样一出?你若当真出了点意外,王爷不得找他拼命么?”
白清水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又伸出手,急急抹了两抹,哪知竟是越抹却流得越凶,只耳听得巧莲喋喋道,“当日你一身是血叫谢将军抱回来时,都将我吓傻了,王爷更甚,双手打颤,揪着谢将军便要打他。若非是禄郡王拦着,谢将军还不知要被王爷打成什么样子……”
“谢将军当时的模样,却是比王爷还要吓人。瞧着平日里谢将军那样冷面冷性的一个人,哪知竟被吓得那个样子,三尺男儿,连嘴都止不住的哆嗦,眼泪双流,在你床头不眠不休,守了足足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