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留在王府挺不错的。”司马钦笑眯眯地说着，“你哥哥我现在混了个世子，妥妥没人敢欺负你。”
“是不错。”巫双若有所思，“可是，不大好。”
“怎么不好？”
“我这张脸到处都有告示，妖女巫双，王府肯定有人认得，留下来只会徒增麻烦。而且，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司马钦摸着下巴，那通缉令他也见过，确实巫双的名号有些格外响亮。不过真要留下来，长相方面稍稍动点手脚应该就可以。至于她有事要做……
“什么事啊？”
巫双从怀里取了两个依旧寒气逼人的钉子出来，咧嘴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好了要钉回给尹九平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去紫云山的话，应该能再碰到墨月，她还有好些事情想和他说来着。嗯……虽然她还没想好具体该说些什么。
司马钦了然，紫云山啊——他们和紫云山之间实在是复杂得很啊。
“巧了，紫云山哥哥我也要去，到时一起？这之前，先在王府住住如何？起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什么的。”
现在去紫云山，他自认有些弱。刚才竟然抱不动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巫双，这一点让司马钦非常非常介意。
想当年，他一人勇闯紫云山，上上下下如入无人之境。从尹九平手中救巫双那是何等地轻而易举，幽州城外引开紫云山追兵时又是何等潇洒。而现在，连把她从榻上移到衣柜这不足三丈的距离都这么困难……葫芦里还只有三个小鬼……
“可是……”
见她犹豫，司马钦赶忙又说，“不必急在一时啊。我可是已经和紫云山摊牌自己就是那个被烧死的墨月妖人了，他们应该正慌着呢。”
“什么？”
“就是在塔山寺的时候。”他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咕噜讲了出来。
“所以啊，紫云山在明，我们在暗，急得该是他们。”
世子爷这个身份，不好好用用，怎么对得住自己？他可还想着有朝一日大军围攻紫云山，来个强权镇压什么的。当然，在这之前，稳住位置，找好由头才是要紧。
巫双没有想到，司马钦竟然直接与紫云山挑明了，更没想到紫云山会做出灭了白鹤观一门的事情来。不过，他说得没错，现在确实是紫云山那边比较焦头烂额。
“就先住一段时间吧，哥哥我还有些事要你帮帮忙。”
他没功夫，收鬼速度太慢，但是如果有了巫双，那就不一样了。
他见过她的轻功，不错，很不错。
因着最后这个原因，巫双一口应了下来。司马钦开口让她帮忙，绝对万死不辞。
接下来就是要演一出如何光明正大进王府的戏了。
商讨一番之后，巫双带上面具，悄无声息地跃出了王府。
嗯……下午再回来。
凌禁世子爷今儿个晚了不少才出了屋子。
其实只要他稍稍说上有些头晕什么的，晟王妃巴不得把他绑床上去，就怕一个万一魂魄不稳了什么的，所以晚起压根儿不是事。
慢悠悠吃完早食，世子爷扶额皱眉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禁儿？怎么了？”晟王妃急急问道。
此刻王爷已经去了兵部，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她也没个主心骨。
“头有些晕。”
这么说着，凌禁的脸色也白了起来，接下来，竟然直接倒在桌子边上，没动静了。
王妃大惊失色，“快……快、快叫大夫！”
王府里本就有大夫，不一会儿就来了。然而，诊断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夫，我儿他究竟怎么了！大夫，您倒是说话啊！”
“王妃娘娘……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硬着头皮，那大夫针灸扎穴想要催醒。可是一针针下去，依旧毫无见效。
大夫已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这世子爷的脉象却看着越来越虚，不一会儿连吸进的气都变少了。
王妃已经开始垂泪，心如刀绞，现下情形和一年半前凌禁突然晕过去的时候颇为相像。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有小厮匆匆跑了过来。
“娘娘！娘娘！门口来了个女的。说府内有人魂魄不稳，时辰不多，唯她能救。”
“什么？还不快快有请！”所谓病急乱投医，晟王妃就是这样了。
来得当然是巫双，较之大夫，她特特晚了一点进来。就在大夫束手无策怎么都弄不醒世子爷的时候，她来了。一袭黑衣，黑色帷帽，看不清面容，步稳气平，很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意味。
“这位……姑娘？”
晟王妃伸手要拉她，巫双侧身一飘没让她抓着，闪得之快，王妃都有些愣神——果然是高人！
“快看看我儿，他、他怎么就醒不来了呢！”
“勿慌。”平平淡淡两个字，那份从容不迫竟然让晟王妃一下就定了心。
大夫颤巍巍去到一边，巫双看到了满头满脑扎着针的司马钦，有些惨不忍睹。
单手一翻，巫双像模像样地在手心里还放了一小片树叶，气息运转之下，在外人看来她的手变成了黑色，手心树叶腾在空中不停打转。
当然，灭息之气他们是看不见的，不过就这小小一招，立刻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运着气丝，将那树叶飘向司马钦额头正中，贴了上去，破有些阵法架势。
接着，一番装腔作势地念念有词之后，巫双手起丝落，唰唰两下斩断了司马钦周身的鬼气。他的脸色马上就好起来了。
曾经是驭鬼师的司马钦，现在竟然受不住鬼气，不过正好也利用了这一点来装成快死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凌禁悠悠转醒，晟王妃见状大喜，刚要冲过去，想不到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直直拉住床榻边上巫双的袖子，话语艰难，眼神激动。
“恩人，是你吗？”
巫双不假思索地答道，“凌公子，许久不见。”
这番对话唬住了众人，一时间，晟王妃激动起来，“难不成……姑娘曾见过我儿漂泊在外的魂魄？”
“恰好遇过。”
“娘亲。”凌禁虚弱地看向晟王妃，拉着巫双的袖子不肯松，“当初孩儿飘在外头遇到野鬼，差些被撕了魂魄，便是她救的我。”
简简单单几句话，晟王妃看向巫双的目光完全不同了——何止是高人！简直是仙人！
“大师，快快请坐！”称呼从姑娘换成大师，巫双很有些不习惯。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司马钦在那里虚弱地各种讲恩人事迹，王妃感激涕零，巫双偶尔符合几句。
“嗯，公子福泽绵厚，在下只是顺应天时。”
这话说得王妃更舒服了，言语之中恨不得将这高人时时留在府里，如果再有万一，高人在此有何所惧啊！
晚上的时候，晟王爷回到府内，还特特宴请了她。
不过从头到尾，巫双都没有脱掉帷帽，当然，她给了个好理由——在下目异常人，不便相视。
王妃一听连连说是。毕竟高人当初能看到禁儿的魂魄还能杀了野鬼，妥妥异于常人。
水到渠成，巫双就这么留在了晟王府，还可以带着帷帽不让别人看到相貌。
“怎么样？哥哥办事妥当吧。”
巫双点点头，笑道，“接下来，要怎么帮你？”
“今儿个不急。明天！明天再说。”
巫双算是贵宾，按晟王爷凌旭的意思，希望她能一直留在王府，就好比幕僚一般——以备世子不时之需。她不动声色地推托过这个话题。毕竟一直留在王府对于此事的巫双来说绝无不可能，但看在司马钦的份上住些时日也是必须，所以晟王爷的要求她只能敷衍而过。
还好凌旭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权势者，对于巫双这种“高人”他一向礼遇，外加又是世子的救命恩人，既然她不愿应允长期留下，便也就此揭过，主客皆欢。
其实王府的日子，怎么说呢……吃得非常好。
不过，巫双还是有点郁闷。
她郁闷地是当初在王爷问她“敢问大师如何称呼”的时候，脑子一抽竟然没想到合适的名字，毕竟真名巫双两个字是万万不能报出来的。
结果看着对面正在喝汤的世子爷，鬼使神差般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名字。
于是，她脱口而出：“司马钦。”
“噗——”
司马钦听到她说出这三个字，瞬时呛住，咳得那叫一个脸色通红、撕心裂肺。
害得晟王妃一个劲儿地拉住巫双，“大师您快看看！大师您快看看我儿怎么了。”
巫双：……她能说他只是呛着了吗。
“没事，没、没事。”艰难地顺着气，世子爷脸色很复杂，“只是大师的名字实在是……太好了，惊为天人……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正牌司马钦已经内伤了——用什么不好，用他的名字！
巫双一本正经地回道，“不碍事。凌公子慢用。”
司马钦有了一种名字被鸠占鹊巢还无处伸冤的憋屈感。
于是，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叫巫双司马大师。听了几回，越听越不对劲。
她这时候才开始嫌弃起这个名字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就像死马大师一样，不吉利。
后来，一次闲聊中，巫双不经意地透露了这一想法。司马钦当即眉头一竖，捍卫姓名，“你哥哥我的名字好着呢！得了便宜还敢嫌三嫌四！”
巫双眨眨眼睛，小无辜的模样淋漓尽致，“世子爷不是叫凌禁吗？”
司马钦又憋屈了。
作为贵客，巫双有幸能住进单独的小楼，小楼还有个像模像样的名字“望亭楼”，说白了就是正对着湖心的一个亭子。
望亭楼距离那天见到的大夫一家住处不远。这位置，要是世子爷有个什么万一，通传一声很快就能到达凌禁住处。
大夫年纪六十上下，名叫单有春，和老伴一同住在王府里已经十几个年头了，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太医院，女儿也嫁了个太医，算是一门皆医。凌禁的身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便是单大夫在调养，他是王爷最信得过的人之一，同时也负责整个王府的医药事宜。
巫双刚住进小楼第一天，单大夫就登门来访了。拉着她问了好些问题，都是关于凌禁那日情形的，在得知非药石所能及时，单大夫唉声叹气地离开了。遇到不能治的病症，最是折磨那些医药老学究了。
接着，凌禁第二天也大张旗鼓以拜会恩人的架势来了，身后几个小厮领着一溜食盒。他很清楚，巫双好这些。
“司马大师。”这称呼司马钦说得着实有几分咬牙切齿。
“凌公子。”
两人假装在下人们面前寒暄一番，便在屋里摆开食盒，屏退旁人，把酒言欢起来。
“司马大师？名字真是不错啊。”
“哪里哪里。”
“你故意的吧！”
“那是灵光一现。”
“算了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你用着，哥哥我还能时常听上一听，也怀念一下。”司马钦这话说得随意，但听起来有几分落寞。
巫双静了一会，伸手帮他和自己都满了一杯酒，“司马钦。我敬你。”
一仰而尽。
“呵，没什么的，怎么突然这么正经。哥哥我现在可是世子，名字也好听着呢。”司马钦觉出了自己刚才语气的低落，大大咧咧地想活下气氛。
“司马钦。”巫双又把自己的杯子满上，“……谢谢你。”
她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只有这三个字，再一次一仰而尽，她复又满上酒杯。
“别别别。”司马钦看出来了，这丫头要愣头青地敬自己酒，“没什么好谢的。悠着点。”他拦下了她的杯子。
“我一直觉得欠你好多。”看着他手里的酒杯，巫双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我真是挺没用的。让你费了不少心。现在能帮到你，真好。”
“啪——”
她脑袋上挨了一记。
司马钦收回手，撇着嘴，“你在鄙视你哥哥我现在不会功夫还怕鬼气？”
巫双愣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还不好好吃东西！一个劲儿喝酒，有什么好喝的！”
“挺好喝的。”
“确实是好酒……不带你这么喝的！”
“可我都敬了你两杯了，你一点都没喝呢。”
“是吗？”
“是啊。”
到最后，喝得晕乎乎的巫双酒劲上来了。她以前从来就没喝过这么多酒。
司马钦扭着胳膊碎碎念——怎么把她扶上个床都这么吃力，不行不行，身子要快些练。
迷糊中，巫双还拉着司马钦袖子絮絮叨叨了好半天。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啊，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阴恻恻的人。”
“后来，我又觉得怎么你这人总是一副贱兮兮的样子。”
“不过，现在看上去比以前圆润了不少，也亲切了。”
她咧嘴笑着，肆无忌惮地捏了捏世子爷的脸——皮肤水水嫩嫩的。
阴恻恻、贱兮兮、圆润……
司马钦觉得有必要什么时候好好敲打敲打她了。
“司马钦……”
突然，巫双换了个语气，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常常想，若是我能早些厉害点就好了。那么，在天霜城我就能，就能把你救出来……”
“你才不是什么妖人，你是好人，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
“紫云山！紫云山……我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人。当初尹九平废了我的时候，都没有。可是他们竟然那样对你……恨死他们了！”
“你放心！”她自说自话地使劲点了点头，突然豪迈起来，“杀光紫云山。一定会统统杀光的！一个不留！”
司马钦没有说话，看着巫双闭眼欲睡的样子，他静静替她拉上了被子，又拉上了帷帐。而后理了理衣冠，走向门口。
不远处，小厮们正尽职尽责地候着。
“世子爷。”
“嗯，回去吧。”
步伐平稳，拐过弯的时候，屋檐的阴影投在他的面上，上翘的嘴角掩不住的好心情——其实吧……刚才巫双那些话，他可以说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