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虎觉得自己很可恶,但她到底后悔了,在成亲前夕收拾好包袱。
从前,身在规闺阁,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自己出嫁的情景,有大哥的祝福,还有邻居家姑娘的羡慕,不像今天,所有人都唾弃她,还有的人拿她作赌,甚至有人等着看她笑话。
她自认胆大,可这一次退却了。
晚霞的余晖洒在宫门的纱窗上,殷小虎趴在窗口观察了一会儿,所有人都被她用无理的要求支开了,按照浅碧说的,男人嘛,在成亲前都会百依百顺,可一旦到了成亲之后,哼哼,你说句话,他都嫌你牙黄。所以有小九九赶紧盘算,想逃跑要趁早。
殷小虎踏着小碎步溜到了最西边的宫门口,这里显有人进出,浅碧已经在宫外安排好了一切。
殷小虎踮起脚尖,这时候宫门大开,一辆装潲水的车慢慢地推进来,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了。
殷小虎知道,上面两个桶,其中有一个是为她留的。
跟着潲水来到御膳房的后门,趁四下没人,赶紧吧自己装进去。
“啊。”
短促的一声惊呼被打断。
“你怎么也在这儿?”殷小虎压低声音。
浅碧捏着鼻子:”我不在这儿,谁认识你啊。”
殷小虎猫着腰,额头碰到了她的:“好挤。”
桶盖盖上了,里面漆黑一片。
殷小虎仍旧抱怨:”挤。”
“你还嫌弃啊,除了我谁还会顶着杀头的危险帮你啊,我说你好好的皇宫你不呆,好好的皇妃你不当,瞎折腾什么啊?”
“要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你愿意啊?”
“不愿意,但我更不愿意流落街头。”漆黑一片之中,她听到浅碧不解的反驳。
“也没什么不好,我反正也学过当丫鬟。”
“有你这么嚣张的丫鬟,谁敢请啊。而且最近外面你并不太平,有逃犯潜伏在城,谁敢乱请人。”
“逃犯逃到皇帝眼皮底下来了,有病吧。”引小虎满不在意。
“跟你说你也不信,这逃犯可是大有来头,是六皇子,投敌叛国的那个。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浅碧绕有兴致地聊着天。
视线乍亮,殷小虎顶出桶盖直直地站起来。
英郎,英郎真的回来了,真的为了她回来了。
我如果相见你,是不是只能用这种方式?
那金黄如麦浪般的光映照在她身上,黄昏悄然褪去,夜色将近,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浅碧一个劲地拽她,若是让人查起来,她在责难逃。
殷小虎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浅碧,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你……”
浅碧还没来的及说些什么,殷小虎已经盖子盖上,让奴仆赶车走了。
殷小虎提着包袱,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幽幽的烛光透过纱窗,如同另一个黄昏。
芜姜等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
“你去哪儿了?”他微微仰面,温和地问。
“我。”
“我知道你不会逃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孤君奋战的,对不对?”他仍然温和如初,眼里闪着晶莹的光泽。
殷小虎沉默,不能答不对,便只能如此。
可她愿意,他已心满意足。
“朕对你,没什么要求,只想你安安分分地留在我身边,有这么难吗?”他的眼中只有诚恳。
或许就是因为他,所以才难吧。
“我愿意成亲,但是芜姜,你是怎么看我的?”殷小虎怀着最后的期望问。
“你希望怎么看你,情人,爱人,还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殷小虎脱口而出。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仍是微笑:”好,我们是朋友,以后都只是朋友。”
要了一个连纸上凭据都没有的承诺,她竟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安心。
“好,我答应你,我嫁。”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挣扎。
或许他们之间没有以后,一切都会在成亲那一日有一个了结。
隔日,她没有睡懒觉,穿上了一件烟纱细织的水纹红绸嫁衣,脸颊上抹了那腻人的胭脂,朱唇边的笑涡如初苦涩的花蕊,忍羞抱痛地绽放。
“姑娘,您可真美。”宫女的赞美溢于言表,“可姑娘的眼睛为什么红,是昨晚没睡好吗?”
殷小虎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眯了会儿天就亮了,她一以为镜子中的自己是憔悴的,但是顾盼间才发现,它依旧美丽,只是不那么神采飞扬罢了,她有点认不出自己来了。
“这样真的好吗?”她不缺定地抚过自己的脸颊。
“有什么不好。”宫女单纯地问,手里拿着一只秀着金线的红盖头,“来,姑娘,我给你梳头。”宫女放下红盖头,拿起了梳子,从前,她是忽视自己的头发,懒得去梳任何复杂的发髻。
长了,便找跟飘带束着。
宫女小小心翼翼答梳贴她的发丝儿,让他们看上去有条有礼一丝不苟,又拿来一芝小金冠和一只坠金线的发钗。
鬓旁再点坠上几多金花二、三朵,富贵高雅,十分喜庆。
轿子停在门口,又大又宽敞,是顶八人大轿。走起来横冲直撞,这就是做皇帝女人的特权。
可谁又知道殷小虎要的不是特权,因为她从不缺,她要的只是哥哥和英郎,可他们两个人注定不能共存。既然如此,她就让让他们共死。
殷小虎攥紧拳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上花轿,花轿绕宫墙的转的时候,她看到许多异样的目光,但她并不理会,抬手重新掀下盖头。
照理说皇帝纳妃本没那么繁琐,发哥叠侧的事儿,可芜姜为了引英郎上钩,故意大张旗鼓,极尽繁琐之能事,阵势堪比迎娶皇后。
终于来到了大殿前。
自从进宫,她只在来过这里大约四次,每次到来,总会有国家大事发生,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商量国家大事的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这里跟芜姜拜堂成亲。
红绸锦球递到眼前,她伸手拿住,竟然有些拿不住。她是侍酒女,大约是成不了亲的,想必,一会儿英郎就会出现。
只是他们还没有开始拜堂,有乐师便主动上前献曲。
殷小虎拉拉手里的锦缎:”你安排的?”
芜姜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是你最喜欢的曲子,倒也称景。”
曲音袅袅,殷小虎的思绪就像荷叶上的露珠,被风吹动。
这是凤求凰,是她唯一记住的曲子,是哥教她弹的曲子,是她曾经很想很想弹给英郎的曲子。
忽然想哭。
众人听着凤求凰,并不出言,只静默。
曲子落幕,礼节继续。
最后一声喜庆的呐喊,殷小虎僵直背,不敢鞠躬。
英郎,你为什么还没有来,是因为守卫森严吗?如果你想来,有谁能拦得住你。
你若不想来,又何苦潜回帝京呢?这只能说明,你不是为我而来。
英郎,我用自己的一生去赌,赌你会来找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众人异样的议论声中,殷小虎一阵晕眩,摔倒在地。
她是装的,只是装得很像,瞒天过海,无人起疑,周围想起一阵混乱的脚步,随后就静止了,她像一件锦绣织就的新衣被轻轻抱起,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宫殿。
“别装了。”芜姜将她放下,松了松手臂。
殷小虎摘下金冠,从床上跳下来:”怎么办?”
“他没来”他叹气,”你没看到吗?他没来。”
“我知道。”殷小虎望着红烛亮透的纱窗,“我是问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是朋友,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芜姜说着,拿起一本书,坐到另一边的躺椅上休息,
“忙了一天,你也快点去睡吧。”他轻巧地说着。
就这么简单吗?如此一来,她反倒不知到说些什么,但心里的不安也更加波荡起来:
“怎么办?明天怎么办?”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他翻着书笑了笑:“既然找,终有一天,我们能抓到他。”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殷小虎没有主意了。
“该怎么办久怎么办,”他枕着头,”无论到哪里,大多数人都是跟红定白的,你现在身份不一样,没人再敢欺负你的。”
想当初身为宫女遭尽人白眼,如今飞上枝头,宫里的人一个个便都趋之若鹜,奉承有加吧。
殷小虎翻了个身,透过屏风看到他仍然躺在躺椅上,烦躁地闭上眼睛。
她不习惯和一个男子同房而居,这种感觉很陌生,很不安。
隔日清晨,嬷嬷领着宫人进来,果然贺声连连。嬷嬷笑着,趁着她梳洗的空,悄悄退到床边上,往上瞅了瞅,脸色顿时一变,青了一阵,又白了一阵。
殷小虎梳着端庄的发,回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没。”嬷嬷极力地掩饰,但是仍然挂不起笑,索性跑了出去。
殷小虎一脸莫名其妙,她今天叠好被子,有什么不对啊。
嬷嬷刚走了没多久,太妃娘娘就来了。
“见过林太妃。”殷小虎谨守礼仪。
林太妃快步走到她面前:”请起,请起……殷妃……”
殷小虎无奈一笑,没有说话,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力,安静的像棵树。
“你的床,是怎么会事?”
“什么?”她一脸迷惘。
“若是脏了,赶快让人换了去,可别害臊。”
“啊?”殷小虎更加糊涂了
“殷妃娘娘,陛下宣您一同用膳。”一个宫女走上前来。
殷小虎告退,点点头随着她去了,身后只剩林太妃在笑。
她永远也看不懂那笑容背后的深意。
从今天起,他不得不生存在这种笑容里,是痛苦却也是等待,她永远都记得在等一个叫英郎的人出现,等着为大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