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却丝毫不理会暮云朝，兀自玩弄着红线。
暮云朝也不觉窘迫，反正此刻这画舫二层只有她们两个人。
仔细打量一番女子周身的红绸，暮云朝不由在心下惊叹，这竟不是普通的绫罗绸缎，而是绡！
“贸然扰了月前辈清幽，还请恕罪。”正当此时，姜兰的声音自舫外传来。
暮云朝蓦然转头，但见姜兰正单膝跪在红绫上，对着女子拱手揖礼。
眉梢轻轻挑起，暮云朝对这女子已有了几分猜测。能让嚣张狂妄的姜兰这般臣服，这女子必然是十二星皇。
女子仍旧不作理会，怡然自若。
暮云朝正思量着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底下有人开了口，“敢在姻缘舫生事，你胆子可真不小。”
姜兰默然垂眸，一身的怒意早已敛去，此刻俨然一只乖巧的绵羊。
“扰了我家小姐清净，你只好以死谢罪了！”一层的女子冷然开口，接着便听“嗖”地一声，一道红线蓦然缠上姜兰的脖颈，而姜兰竟无半点反抗之意。
暮云朝微微一惊，很显然二层的这位神秘女子才是姻缘舫的主人，而一层的那位应当只是侍从。一个侍从都有这般功力，甚至令姜兰不敢反抗，可见这二层的主子有多强势。
姜兰仍旧垂眸，眉头紧锁，红线已逐渐嵌进她的肌肤。
在这样的情势下，姜兰半点不敢还手，只能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不知为何，暮云朝竟心生不忍。
“住手！”忍不住开了口，暮云朝连忙看向神秘女子，拱手道，“请姑娘饶她一命。”
女子仍在自顾自地玩弄着红线，听见暮云朝的求情后，没有停下手上动作，却慵懒开了口，“倩儿，罢了。看在她是故人徒弟的份上，便饶她一命罢。”
女子话音未落，缠在姜兰脖子上的红线已迅速收回，暮云朝清楚地看见一道红痕赫然而现，鲜红的血珠溢出，染红了姜兰雪白的肌肤。
“谢前辈，不杀之恩。”姜兰虔诚地道谢，额间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直流。
暮云朝微微蹙眉，她从未见过这般怯懦的姜兰。
“莫要谢我，是这位姑娘救了你。”女子悠然开口，声音如婉转箜篌，好听极了。
随后，但见姜兰对着自己拱手揖礼，默然道，“多谢暮姑娘，救命之恩。”
此刻暮云朝的心境已无法用震撼来形容，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终，那道温柔空灵的嗓音打破了沉默，只听她道，“姜兰，敢在我月幽蝶的地盘上撒野，你翅膀赢了？”
此话一出，姜兰将头埋得更低了，身子竟开始打颤，“月前辈，晚辈实属无意，您大人大量，请饶我一命。”
“若是人人都似你这般，扰了本皇清闲却能全然而退，那这姻缘舫日后岂不是任人来去了？”女子的声音仍是那般慵懒，却透着弑骨的冰寒。
女子话音一落，但见姜兰脸色大变，涔涔汗水应声而落，惊恐之意遍布全身。
见姜兰这般惧怕，暮云朝的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微微泛白。
“前辈，”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惧意，暮云朝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颤抖，“请您……网开一面。”
“呵……”只听女子一声轻笑，那笑声婉转绵长，却令人脊背生凉，“既然你屡次三番替她求情，那本皇便罚得轻一些！”
随着最后一字落音，女子手指轻轻一晃，那原先缠在她指尖的红线蓦地飞了出去，快得闪花了暮云朝的眼。
“呃……”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姜兰一声闷哼，痛苦地低吟起来。
暮云朝连忙转头，但见姜兰痛苦地捂着右手，鲜血正汩汩而流。
一根小拇指在暮云朝的眼前晃了晃，几滴鲜血摇摇欲坠，却又半点也不下落，“这脏东西若是滴在船板上，本皇又要换新……”
暮云朝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小指，眸中的惊惧之意，已然浮现。
倏地，那小指在她周身绕了一个圈，便被远远抛了出去，掉落在湖水中。
暮云朝刚松了一口气，女子的声音又柔柔响起，带了一丝笑意，“你倒是心善，她要杀你，你还替她求情……”
掩在袖中的双拳蓦地紧握，暮云朝冷汗直流，她此刻真的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姜兰前辈与我母亲是故交，我无法眼睁睁看她受苦。”
“是吗？”女子笑意渐浓，她的声音越是柔软，暮云朝的心底便越是没谱。
尽管死死盯着女子手上的动作，可暮云朝还是没能看清那根红线究竟是如何飞出去的，她下意识看向姜兰，却还是慢了一步。
姜兰左手的小指迅速飞向自己眼前，暮云朝不由退后一步，紧咬牙关。
这个性情古怪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沾染了血水的小指在眼前不停地晃着，暮云朝能够清楚地看见那森森白骨。她的一颗心，就快要破嗓而出。
“怎么样？本皇的速度还一般吧？”女子似是很开心，笑声中夹杂着一丝窃喜。
暮云朝深吸一口气，再不敢随便说话，倘若这速度于女子而言当真只是一般，那她很难想象女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深。
“姜兰……”见暮云朝不开口，女子便换了对象，“你疼吗？”
姜兰双唇泛白，满脸的汗水，斗篷也不知何时滑落，露出了那半美半丑的脸，“不……不疼……”
“既然不疼，那再来……”
“等等！”没等女子说完，暮云朝低叫出声，“求您……放过她！”
这时，一道冷风吹来，吹得红绡翻飞。
透过缝隙，暮云朝瞧见女子的半边脸，绝美无双。
她看见女子唇角微微勾起，正暗自惊叹之际，姜兰又低吟出声。
这次，是右手无名指。
暮云朝眉头紧拧，眼皮一颤再颤，这一刻，她已然开始后悔，后悔要引姜兰来这姻缘舫。
“怎样？我美吗？”女子笑意盈盈，傲然问着。
暮云朝不语，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见她不语，女子手指又是轻轻一晃，红线飞向了姜兰。
“住手！”暮云朝终于低吼出声，她蓦地单膝跪地，垂眸拱手道，“求您放过我们。”
“哈哈哈……”女子突然扬声长笑，笑声悠扬，随着风声飘向了远方，她终于将红线套在了指尖。
暮云朝将牙床咬得咯咯作响，指甲嵌进手心中也浑然不觉，她只是垂眸跪着，面色煞白。
她终于明白，这女子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向她示威。
女子一再折磨姜兰，不过是想让她俯首恳求，让她低头。
此刻暮云朝的心境悔恨交加，她恨自己要耍小聪明，想来一试这庐山真面目，她悔自己不曾摸清别人底细便贸然闯来，害人害己。
平心而论，她不想与姜兰为敌，更不想杀了她。
所以，即便今夜会恶战一场，即便姜兰将她打得满地找牙，待她日后强大了，仍不会杀姜兰。
此刻，经这女人一番戏弄，姜兰失了三根手指，所谓十指连心，她必然会更加痛恨自己。
“姜兰，你可以走了。”女子敛了笑意，仍旧柔声说道。
“谢前辈开恩。”姜兰颤声道谢，便飞身去向湖边，走得迅速而决绝。
姜兰走后，暮云朝反倒没那么怕了，她平复了心绪后，蓦然起身，冷然看向女子。
反正这女人鬼怪得很，若是想杀她，她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只要这女人不再以他人相邀，暮云朝便无须佯装臣服。好歹她就这一条命，大不了破釜沉舟，跟这怪女人拼个鱼死网破。
“你运气很好。”女子突然起身，正对着暮云朝而立，“今夜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你。”
暮云朝微微挑眉，虽看不清女子的容颜，单看轮廓也知她是位倾城美人。可这美人实在狠毒，“我是否该扣头三拜，跪谢姑娘大恩？”
“不。你不该谢我，你该谢那个已经逝去了的人。”女子的声音中突然多了丝苦涩，浑身上下竟充斥了一层落寞。
暮云朝已没有心力再去深究，她淡然转身，“既然你不杀我，那我便告辞了！他日江湖再见，你也无须手下留情！”
说罢，暮云朝一个纵身飞了出去，她本可踏上红绫助力，却偏生要拼内力，傲然远去。
暮云朝远去后，女子复又落座，月光照进画舫，竟照得她一身凄冷。
一层的倩儿翻身上来，恭敬地立在女子身边，不解地问道，“小姐，您为何这般轻易就放过了她？”
却听女子一声淡笑，“倩儿，你为何会觉得我是放了她？”
倩儿歪头思忖，一脸的疑惑。
“这姑娘的性子，与夫君很像。与其伤了她，倒不如逼她下跪求饶，更能让她难受。”
倩儿双眸蓦然大张，欣喜出声，“小姐，您已经许多年不曾提起过姑爷了！”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怅然，转而问道，“倩儿，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倩儿伸手抚上双颊，那模样竟有些痴然，“这姑娘很聪明，心善懂礼数，又有一身傲骨，与姑爷真的很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