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高达自然懂得蔺珺的意味，却是有些不解，“您为何不肯叫云朝知晓身份？”
蔺珺眸色一暗，沉声道，“若她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怕是不会愿意再理会我，更不会原谅我……”
长孙高达怔住，此时蔺珺的神色，乃他生平仅见。更是第一次，听见蔺珺不再自称“本尊”。
蔺珺很快敛了全部的神色，他转眸望向西方，道，“走吧，去城西客栈，等着她的归来。”
“尊主，您不去寻袁星华？他可是要杀你！”对于蔺珺的心思，长孙高达甚是不解。
蔺珺摆了摆手，竟有些不屑，“不急于下手，先叫他多活几日。”
街头深巷。
两道黑影立于深巷尽头，一高大一纤瘦。
“为何唤本尊离开？若是方才出手，此刻他们三人怕是已成了孤魂野鬼！”袁星华蹙眉，心底有些不悦。
身前的女子却是一身清冷，看不出半点情绪。
叶暮卿抬眸，对上袁星华隐有怒火的眸子，开口道，“蔺珺那是什么人？他怎会任你追杀却不还手？以他的功夫，怎会不敌你？你若是方才出手，此刻成为孤魂野鬼的，必然是你！”
“你！”袁星华只觉胸腔之中憋着一股怒火，却发泄不得，“在你眼中，本尊便这般不堪？”
叶暮卿无奈轻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柔意，“你乃六尊之首，怎会不堪？我只是挂念你的安危，担心你会受伤。毕竟那蔺珺，满腹算计，手段狠辣，阴戾无比！”
听闻此言，袁星华眸光一亮，连忙问，“当真？你当真是在担心本尊？”
叶暮卿颔首，轻轻勾唇，一抹笑意赫然浮现。
一见美人笑，袁星华心底的怒意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大喜，蓦然伸出双臂，欲将叶暮卿揽在怀中。
叶暮卿却不经意地躲开，道，“只是为了我，令你与蔺珺为敌，你可会心生怨怪？”
袁星华连连摇头，正色道，“怎会怨怪？为了你，哪怕是拼上性命，本尊也愿意。若你肯展颜一笑，纵是下一刻便要奔赴黄泉，本尊也觉值得！”
叶暮卿心头一颤，红云爬上双颊，不由攥起了两只手。
她不曾抬首，却也感受得到那抹炽热的目光，近乎要将她灼烧。
只是这世间，从不缺深情人，却罕有两情相悦者。
袁星华对她的情意，她自初始便知晓，可她给不了任何回应。
她的心，早已全无保留地，给了那个永远也不会为她驻足回眸的人。
小童在前方快速地跑着，暮云朝便一路尾随，到得城北一处荒野。
远远便瞥见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暮云朝紧了紧双拳，走近去。
行至他身后，还未待她开口，他却率先出了声，“期限将近，可有取得我要的东西？”
仍是那般冰冷，仍是那般孤傲，令人心颤。
暮云朝眸色渐深，自怀中取出那金色锦盒，“有位高人守护，我只拿到了其中一样物品。”
卞夷转身，眉梢轻挑。
他伸手接过锦盒，手指一片白皙，如同他的面色，病态般的白。
将锦盒打开，其内玉石散发着幽幽光芒，在这日上三竿的午时，略显刺眼。
将御印攥在手中，卞夷不住地把玩着，眼底的神色却愈发深邃，令暮云朝捉摸不透。
这御印可是她与百里丘拼了性命才盗来的，主意是他出的，而最终受了重伤的，也是他。
“只可惜……”卞夷的语音在空中转了几个调，“你只拿到了一样。”
暮云朝面目凛然，冷声开口，“三日内，我自会想法子，盗取传国玉玺。”
“好！”卞夷勾唇，冷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传国玉玺也在狗皇帝的寝宫，那父子二人皆对你大有兴趣，你若肯做些牺牲，盗得玉玺也并非难事。”
暮云朝蓦然抬眸，卞夷眉宇之间的鄙夷令她心口一抽，微微地疼。
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问他为何要在夜宴上揭露她的身份？为何要告诉上官寻她的目的？又为何……会替她治疗脚伤？
然此时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只得将心底的诸多疑惑，强行压下。
“你可以走了。”将御印塞进袖中，卞夷一身冰冷。
暮云朝却不动弹，她站在原地，轻声开口，“卞夷，我尚有他事求你。”
“求我？”卞夷挑眉，实为惊奇，“求我作甚？”
暮云朝咬咬牙，道，“百里丘被高人所伤，危在旦夕。还有一个孩子，亦受了重伤……求你，救救他们。”
卞夷撇开眼，不再去看暮云朝，“倒真是稀奇，你这般低眉顺眼的姿态，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是受了伤，泷汀城中大夫多得是，何必要委屈自己，前来求我？”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你乃冠绝天下的神医，妙手回春，更曾治过我的伤。”暮云朝垂眸，当真是低眉顺眼，唯命是从，“对于你的医术，我深信不疑。”
卞夷眉头轻蹙，望着四下的荒野，冷哼道，“然而我却觉得，你的医术更为了得！此前在夕岚国，竟连公主的眼疾都能治好！”
暮云朝听闻，蓦然抬眸，“你知晓此事？所以说……那神秘人，当真是你？”
卞夷拂袖，眼底尽是不屑，“你若要与我讨论此事，那我不介意多浪费些时间，与你一一道明。”
暮云朝蹙眉，沉声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出手相救？”
“怎么？这就恼了？既是求我救人，却全无半点诚意，委实荒唐！”卞夷不用回眸，也知暮云朝此时的面色，必然掺杂了几丝愤然。
暮云朝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竟蓦然跪地。
她垂首，双膝贴着地面，冰寒之意顺势侵体。
寒风过，带着蚀骨寒意，拍打着二人的身躯。
暮云朝双拳紧握，指甲嵌入皮肉，她却察觉不到半点疼痛。
卞夷只闻悉碎声响，眼角瞥见暮云朝的身子坠落，便转眸望去。
这一眼，却见暮云朝双膝跪地，低垂着头颅，双眉紧拧，其内掺杂着倔强与隐忍。
他似乎听见“嚓”地一声，大脑之中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
卞夷身形一颤，双目紧锁，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握起，“你这是做什么？”
“倘若我的屈从，能令你出手救人，那我愿意……长跪不起！”暮云朝说着，抬眸迎上卞夷惊骇的目光，眼眶却是一片红润，“如此这般的诚意，卞大夫可还满意？”
寒风呼啸，无情地吹打着他的面庞，卞夷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正渐渐死去、渐渐溃烂……
他自暮云朝眸底深处，瞧见了一丝恨意，正逐渐蔓延。
他不禁自问：卞夷，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让她屈从，让她生恨，让她距离你，越来越远……
“你起来！”卞夷不禁出声厉喝。他承认，在这世上，他最不愿瞧见的，便是暮云朝这般的俯首帖耳。
暮云朝不起，她迎着寒风开口，倔强且决然，“卞大夫若是不肯答应，我自是不起。”
她不知此番做法能否令卞夷改变心意，她不过是在赌，赌他心底那最后一丁点的仁义。
好在，她赌对了。
“我答应你便是！”当卞夷略微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暮云朝竟想放声大笑。
却随即，她的心再度跌入谷底，“救人可以，但我只救其一。究竟要救谁，你自己抉择！”
卞夷已将目光移开，可那颤抖不休的双臂仍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只可惜，暮云朝未能瞧见。
她轻闭双眼，缓缓起身，任由身形在寒风中飘荡。
只能救一人……
只能救一人……
她知道，这已是卞夷最后的退让，她不能再奢求更多。
良久之后，她终是开口，声音轻缓，却充斥着浓浓的无力感，“救百里丘！”
救百里丘……乃她此刻唯一的念想。
相识短短一年，百里丘却为她付出了太多，离经叛道、抛却生死、几度救她于危难。于情于理，即便是为了偿还恩情，她都该救他！
可珺儿，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几次三番地救了她？
虽说次次皆乃误打误撞，却实实在在将她自危难之中解救。
可即便如此，在一个孩子与挚友之间，她仍是选择了百里丘……
只要能够救回百里丘，她愿意以一切方式偿还珺儿的恩情。
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陪珺儿一同踏上黄泉路。
卞夷复又望向她，见她面色全无半点挣扎，便问，“我甚是好奇，倘若今日受了重伤的二人乃是百里丘与南宫未昌，你又会如何抉择？”
暮云朝张开双眼，竟轻轻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答，“还是救百里丘。”
“为何？”
“百里丘于我而言，不仅是挚友，更是数次救我于危难的恩人。”暮云朝眸光微转，笑意竟浓了几分，“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看遍这世间繁花似锦，万里春华！”
“而南宫未昌，我早已决意与他同生共死。若他离去，我必不独活，即便是到了黄泉路上，我也要守着他，绝不离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