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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结亲

邵之思悄悄地循着原路返回,没有惊动任何人,红烛淌泪,帐内人儿兀自好睡,他褪去沾满寒气露意的衣衫,轻轻躺下。身边的女子微微一动,露出半截光裸的玉臂,朝他偎依过来,他僵了一下,还是将她揽入怀中,紧闭双眼将脸埋入她如云的黑发里,只愿再也不用醒来。

寂寂深宫中的阮梦华并不知道这些,冷雨敲窗,最舒服的事莫过于在床上消磨时间。白日里赤脚跑来跑去受了点寒气,午后睡起竟咳嗽了两声,鸣玉便又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带回许多药材,全是云澜云大夫开的。

药很苦,苦到阮梦华认为是云澜成心在整她,她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咂着嘴要糖吃,沉玉捧来洒了糖霜的软糕,一点点地用勺子喂她,风华夫人一直陪她用完药才去安歇,仁帝早已派人请了几回。

等她一走,阮梦华大大出了口气,她极少有病,也从未有母亲陪在身边的待遇,母女间突然如此温情让她很不自在。照母亲说的,阿姊后日出门便来接她回家去住,能出宫住自然是好的,与南华相见也方便些,不然她又得想着如何才能再请旨出宫。

想到南华,便想到了他从杏洲带过来的东西:“沉玉,你去把那个玉盒子拿来。”

“是,小姐。”

墨玉盒子不轻,入手冰凉,阮梦华从前只拿这个当玩物,塞些杂七杂八的事物,后来与邵之思通信,收到的信一封封地收在这玉盒子里,才不过几年,已积了厚厚一迭,平日她闲来无事,采摘下鲜花瓣后与这些信放置在一起,久而久之,连那些信纸也全都沾染上了花香。

少女总是自诩有颗寂寞芳心,她也不例外,杏洲的日子太过平静,邵之思的来信回回都能让她雀跃一番,把回信当成大事来办,那样爱热闹的她,也可在桌前安安份份地坐上好半天。

只是那个曾过她些许安慰的男子,后日便要迎娶阿姊了呢。按说她该将这些信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了事,再感伤地对着那些灰烬掉几滴珠泪,如此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没打算这么做,既然阿姊连一盆花也得从她这里要回去,那么,她这里也不好留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全数归还才好,连一片纸也不留,都还给他!

不知是否雨夜让人怀旧,阮梦华抱着玉盒子想得出了神。沉玉打了许多个呵欠,困意浓浓地过来剪去灯花:“小姐,已快三更,该歇息了。”

“这么晚?怎地我一点困意也无?”

小姐不困,她们自然也得服侍着,沉玉暗想云大夫送来的熏香是安神用的,又不是清神醒脑的,小姐怎么会不困?

不多时,连鸣玉也呵欠连天,阮梦华看二人着实是熬不下去了,便撵了她们下去歇息。

深宫幽冷,夜雨连绵,阮梦华不禁替长年居住在这里的女人们感叹,怪不得母亲不愿入宫,再在这里住下去,人也要发霉的。或许她该听从母亲的安排,待阿姊成亲后回风华夫人府小住,见一见那些所谓的亲朋,吃酒谈乐日子也好打发。

只是她的病……到底是不是中毒呢?

连她认为极了不起的南华也无法确认,那一定很不一般。上京城她认识的人太少,并无可能得罪谁,子夜宫里宫妃们不屑跟她来往,皇子们也还无从得见,一个充其量可能成为子夜国公主的小女子,会碍到谁的事?

窗子“喀喀”响了一声,阮梦华吓了一跳,竖起耳朵去听,却不再有声响,只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坐在床上僵着身子坐了半天,确定没有异动才松开抓着玉盒子的手,刚刚一紧张,手在枕头边上只摸到这东西还可当暗器用,便抓在手里,这会儿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没见过云澜之前,她以为南华功夫高深,无人可及,哪知有人可以如鬼神般,视禁卫宫墙于无物,来去自如,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若是他肯说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就好了,想到这点她一阵气闷。云澜到底知道了什么?他太让人看不懂,整日里挂着轻浮的笑,背底里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这些天相处下来,从没见过他正经的,她是病还是中毒也不给个痛快话,难不成她得了绝症?

有些人是不经想的,比如云澜。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摸进房里,即使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也力求姿态潇洒,对坐在床上的阮梦华眨了眨眼,给她一个魅惑无比的笑。

阮梦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他拎在手里的南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制住南华,此刻南华的眼睛象要喷出火来,看得出恼怒到了极点,但苦于无法动弹,嘴里也说不出话,只得用目光一再地瞪视阮梦华。

云澜开口邀功:“丫头,怎么谢我?”

“谢你?”

“我在外面碰上这个宵小之辈妄想撬窗进来,便顺手替你拿下,你说该不该谢?”

刚刚听到窗子那里有响动,原来是南华夜入皇宫来找她,不料碰上了这个煞星。说起来南华的功夫不弱,怎地如此不济,她可没听到外头有打斗声。

她没理会南华快喷出火的目光,颔首道:“是,我是得好好谢你,不如找个牌位把你供起来,早晚三柱香,你看如何?”

“这……就不必了,丫头看来心情不太好?”他明知故问。

她微微一哂:“哪里,能叫云大夫半夜还记挂着,梦华受宠若惊,我就纳了闷了,你一会儿拿我的命当草芥,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来关心我,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云澜不客气地把南华扔到地上,正色道:“我从未把你的命不当成一回事。”

南华以一种极怪异的姿势掉到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可那两人谁也没有理会他。

听了云澜的话,阮梦华不由感叹,真是高人,连这样的话也能面不改色说出来,她抬高了声音:“可你却一再地敷衍我!”

她快被他那种敷衍的态度弄疯了,他是名士,说出的话无人不信,连她自己都不断地怀疑自己想得太多了。又听得他问:“丫头,你相信我吗?”

阮梦华立刻大摇其头,她要死了才会相信他。

“你若听我的话,多休息,别乱想,一定会没事。”

还是这种态度,还是这样的回答,阮梦华气得身子发抖:“我倒是想信你来着,你不是神仙,说的话做不得准,敢情每天疼的人不是你,你自然不怕,我怕,怕得要死。”

他依旧不肯正面回答,反而以极认真的口气问道:“要怎样你才信?”

她已经不想问他要答案了,当下反问道:“要怎样我才能信你?”

云澜失笑,她比自己想像的固执得多,也是,在她心中,他可能半点份量也无。

阮梦华指了指地下的南华,心中好笑,却板着脸问:“这个人怎么办?”

“自然交给禁卫,此人躲过重重守卫潜入皇宫,又出现在紫星殿,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岂可轻易放过。”

阮梦华走到跟前左看右看,笑了笑道:“放了他吧。”

“放了?”

“对,我说放了他。”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是看清楚了,没想到长得还不错,很顺眼,比某些人顺眼多了。”

云澜自负一笑,不去于她计较,上前将南华放开,南华一声不吭跃起出招,漫天掌影攻向云澜,云澜只将身滴溜溜一转便化解开来,不知使得何种身法,如鬼魅般转到他身后,伸指点向要害部位,南华急忙回身相护,一时间两人便在阮梦华的卧房中相斗起来。

所幸二人均未发出太大声响,阮梦华低低叫了几声住手,奈何二人光顾着打,谁也不理会她。情急之下她顺手拿起一样事物朝战圈扔了过去,也不管会砸中谁,只听哎哟一声,南华捂着右肩跳到一边,一脸痛苦地道:“我就知道好心没好报,你会扔不会,连个准头都没有?”

扔出去的是装满信的玉盒子,阮梦华刚一扔出去就后悔了。云澜眼明手快,已拿在手中,盖子没有盖好,击落在南华身上时,撒落了满地的信。云澜看了眼信封,多数写着梦华亲启,落款乃邵之思之名,他不禁轻笑:“居然拿着情信当暗器,丫头你真是的……”

阮梦华嗔怒道:“快放下,不能看。”

“我偏要看!”说着手已经动了,开始看其中一封。

她先冲过去把地上的信一一拣起来,又伸手朝他要,却怎么也拿不到。

南华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今夜他冒险入宫,好不容易躲过守卫,找到她住的紫星殿,居然在将要跳进窗户时被人用极怪异的手法点住穴道,本以为此命休矣,没想到阮梦华是认识此人的,貌似很熟悉。

此时他已被完全忽略,只得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云澜拿着信逗弄阮梦华,不断猜测这个容貌出众的男子是什么来头。

云澜好笑地问:“丫头,你们认识?”

她恨恨地道:“不错,他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管闲事。”

说他管闲事?云澜不自觉眸光一沉,不再与她躲藏,任她把手上的玉盒子和信夺去,淡然道:“原来我多管闲事了,那好,深更半夜来此相会,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聊。”

这话说得好不暧昧,阮梦华刚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摆摆手道:“慢走,不送。”

他临走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南华,看得南华立刻防备起来,却他意外笑道:“我听南家治家甚严,几时出了你这样有趣的人?丫头,你可不要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不挽留挽留我,忒无情了点儿吧?”

南华面色一变,他虽是沧浪富商之子,母家却是武林世家,一身功夫得了亲传,此人只是几个照面,竟被他轻易道出自己来历,他到底是谁?

“胡说八道,什么新人旧人的,也不害臊,你快走!”阮梦华的脸皮太嫩,止不住似火在烧,羞怒不已赶他走。

“我没说错,旧人便是我,还有给你写这些信的人——看来你也不是不念旧,把这种东西随身带着,你准备留它们一世吗?”听她这么说,云澜倒停住脚步,继续打趣她。

她当然不打算留着,因为邵之思没有给她有长情的机会,她恨恨地道:“我是要还给邵之思的,你别想歪了!”

“啧,真绝情,不过是个好主意,真想看看邵家公子看到这些退回去的信是什么表情,你什么时候还,我争取到场。”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快走,走吧!”

云澜走了,阮梦华转过身看到南华还捂着右肩,便问:“你要不要紧?还有你怎么会……落到他手上?”

“还行,他是谁,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房外?”南华有此沮丧,他本为了直入皇宫而自得,没想到会被人一招拿下,虽然当时云澜是偷袭,但他也太不济事了。

“我不知道他是来历,只知陛下和母亲极看重他,应该来头不小。”她想到头回见到云澜,他笑言自己是神仙的事,不禁浮上些笑意。

南华没注意她的表情,道:“这大半夜的,难道……他一直就在你房外呆着?不然哪里会这么巧。”

是不该这么巧,除非云澜也是来找她的。如此深夜……阮梦华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却又不敢往别处想,只能当作他是因为白天她太过生气,过来哄哄她,才会与南华碰了个正着。

她不及深想,南华又道:“喂,我可为你才受的伤,你一点表示也没有?”

她这辈子只见过这么一个无赖,无奈地道:“你想我怎么表示?”

“我挂念你的安危,深夜前来,却为此受伤挂彩,连面子都失了三分,难道不应该酬谢我?”南华平时样样都好,只是在钱财上太过看重,好像上辈子穷得要死了似的,这一世便使劲敛财,不放过任何一个生财的机会。只听他口中喃喃地道:“好歹给个辛苦费。”

“财迷!”她使劲啐了他一口,想到刚刚云澜走时古怪的笑,心中不自在起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像不太对,她到底不是江湖儿女,虽心中坦荡却总觉得不自在,板起脸道:“快说,你进宫找我做什么,不是要你等着我吗?”

他收起无赖样正色道:“今日你走后,我突然想起一个江湖传闻,又不知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怕耽误事才连夜找来,你以为我愿意冒这种险吗?”

阮梦华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若非大事,南华确无必要进宫来找她,大抵不是很好。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颤声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也不能确定,得仔细查证才知。”

他越是说得慎重,越是让人心惊,她脸色有些发白:“怎么查证?”

说到这个,南华却害起羞来,转过头道:“这个……有点费事,我得以金针探穴,刺遍全身才知。只是你我男女有别,不太方便。”

真的假的?她深表怀疑,抱着双臂往旁边退了又退:“你还是先说到底是什么可能。”

南华眉头紧皱,一脸肃穆,他缓缓地道:“传说在沧浪国之北,有一个古老山族,族中的人个个善蛊,人若中了蛊,是查不出来得了什么病的,只是日渐发作,最终死去。”

“蛊?”这是什么东西,阮梦华从未听闻。

确实象她的情形一样,查不出来是什么病,或许她最终也会一日比一日严重,直至死去。她的心慢慢凉透,浑身皮麻,莫非她的命真衰到如此地步,死也不得善终吗?会是什么蛊呢?她的心口疼,说不定就叫噬心蛊,心疼蛊,又或者是别的吓人的名字。那个山族的人为何好好日子不过,弄这种害人的东西出来?

南华见她怕得狠了,又安慰道:“我只是猜测,按说这儿是子夜,还是在深宫之内,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也不可能有人会这个。”

但愿如此,彼时她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她宁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云澜的话,他是否早知有这一天才会一直瞒着她?不,也不一定就是蛊,她何必自己吓自己。想明白一点,若是有人想要她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如此费心。她自问与人无怨,无需在这里杞人忧天。

她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什么法子能查出来,千万别说只有用金针,那我宁愿不查不治,死了算了。”

“还有一个法子,找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渡以真气,便可查探到蛊虫所在位置,再施以妙法,引它出来。但极少有成功的例子,蛊虫只听从下蛊之人的命令,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你的造化。”

何谓内力深厚,如何渡以真气——此等神奇之事她闻所未闻,在她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南华与云澜二人符合这个条件,很明显云澜更象一些,可他……

她异想天开地问道:“你说是不是我从前听你讲的江湖奇事太多,老天爷终于满足我,打算让我的日子也传奇一些呢?”

南华打了个哈哈:“老天爷说我今夜很辛苦,得回去好好歇息一下。”

上京城无人不知,邵阮两家联姻之事虽是早已定下,但婚期却极突然,尚未见媒人话亲,也未曾准日,便要嫁娶,确是罕见之事。

初八那日一早,阮梦华便被华太妃召去了慕容宫,下令谁也不准来打扰,生怕宫外那场婚礼让她心中不快。

华太妃让宫人把自己历年来收集的珍珠宝贝摆开来,将它们的来历一一讲与阮梦华听,无数金光耀得她眼花缭乱,骇笑不已,怪不得都说皇家有钱,一个女人竟能攒下如此多珍宝。

大多是先帝赐予华太妃的,寂寂深宫,也只有这些华美的物件才是真正陪伴她们的人。阮梦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一边赞叹一边想不知阿姊今日是如何盛装。

不知是否云澜开的药起了作用,昨日到现在她并未犯心疼之症。自听了南华的猜测,她心惊胆战地煎熬着,就怕有什么蛊虫在体内作怪,直到今晨醒来突然发觉已一日安好,心中大喜,什么蛊不蛊的,真真是莫须有的东西。

云澜云大夫不知今日可有空,她琢磨着是否该谢谢他。

月儿在林梢,满天看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几片夜云不时遮在它面前,衬得泼了墨般的夜愈发的寂寥。正是夜阑人静之时,邵府后巷小门却开了一道,一人缓步踏下青石台阶,朦胧月光下一张清俊面容,却是该正与新娘子共渡良宵的邵之思。四周寂静无人,他似是想起忧心之事,怔怔地立在小门外出了神。

府中有喜,处处结挂了彻夜不熄的彩灯,门内的光晕透出来一片,把他的孤影拉得老长。远处传来了更漏声,可他等的人还不见来,这让邵之思微有些焦灼。

突然起了一阵风,冷冷地拂过树枝吹落残叶,他只觉眼前一闪,巷角阴影之处已多了一个人,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道:“邵公子久候,我来得晚了。”

若非亲眼所见,邵之思定不敢相信世间有人能如鬼魅般来去。

那人往小门走了几步,来到到亮处,可见他轻裘缓带,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却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云澜。

小巷清冷,任谁也想不到邵之思会在这种时候和一个男人相会,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云澜。

邵之思躬身道:“先生肯来,之思已很感激。”

原来这二人竟是认识的,且约在这里相见!

云澜懒懒地打量着昏弱灯光下的邵之思,见他大红喜服系着锦丝鸾带,鬓发有些散乱,眉间隐有忧色,忍不住心中微叹造化弄人,若芙蓉帐内的新娘是阮梦华,那么他会不会从婚床上溜下来?

“若非我认得你传书中的暗记,真怀疑有人冒你名姓要见我,邵公子不觉得今夜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吗?洞房花烛,佳人如玉,你舍得吗?”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极暧昧,可邵之思听了却眉头紧皱,舍得吗?一整日他都有些恍惚,人人都道邵家公子好福气,谁不知道风华夫人的大女儿如花似玉,丝毫不逊其母。红烛摇曳,挑起鸳鸯喜帕时,他多希望那张朱颜是自己曾经幻想过许多遍的甜美容颜,可看到的却是阮如月羞涩笑脸,漾着满满的柔情。

他做了什么?他已当着皇上的面亲口毁约,纵使后悔也无法回头。

沉默半晌,邵之思终于开口:“我想问一问先生,梦华如今怎样了?”

云澜象是早知他的意图,挑眉道:“你找我来,只是问她怎样?”

他没有别的办法,这两日祖母怕他会再入宫,找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待今夜他大婚才撤去了家仆,此时府中上下人等喜酒喝得尽兴,连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也被他赏的银钱喜得昏了头,没有人想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来,即使是枕边人也没有察觉。

“前日她在宫中晕倒,我怕……”

怕?云澜苦笑,那丫头可精神得很,指着他鼻子让他走,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居然另认得南华这样的人,两人虽然没有猜中她身子有什么问题,但相差不远矣。

“她很好,已有两日未曾发作了。”

邵之思长长舒了口气:“多谢先生。”

停了停云澜轻声笑道:“真巧,今晚令祖母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可她与邵公子的脸色恰恰相反。”

邵之思神色微变,欲说什么却又忍下,黯然道:“祖母她老人家仍不肯罢手,之思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盼着她看在阮邵两家已结亲的份上收敛些。”

“令祖母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先找的我,邵公子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会做到。良宵苦短,你快些回去吧。”说完便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隐入幽暗角落,再不见踪影。

邵之思悄悄地循着原路返回,没有惊动任何人,红烛淌泪,帐内人儿兀自好睡,他褪去沾满寒气露意的衣衫,轻轻躺下。身边的女子微微一动,露出半截光裸的玉臂,朝他偎依过来,他僵了一下,还是将她揽入怀中,紧闭双眼将脸埋入她如云的黑发里,只愿再也不用醒来。

风华夫人府建在城西,据说当初建府之时,瞅的地方在城东沙柳园子那片,后来不知犯了哪门子禁忌,说她有上犯东宫之意,只准在城西择居。风华夫人是何等样人,连后宫也拒入,怎会把这种无稽之谈放在心上,但先皇后母家便在城东,邵府离沙柳园子不远,她若执意在城东建府,倒真成了有意入主东宫,故择西而居。

阮如月三朝回门,一早离了夫家,与邵之思相携从城东回城西风华夫人府。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街上行人颇多,马车行走得较为艰难,她倒也不恼,坐在车里赏着街景。成亲三日,邵之思哪儿也没去,一心一意陪着她,不说蜜意柔情,她自觉两心相知,二人都不爱闹,共吟诗句或赏一幅画便能打发一天,到了夜间同寑同眠,亲密无间,有夫若此,此生足矣。她侧头看了眼邵之思,他正如她一般望着窗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回她一笑,道:“快到了,莫要心急。”

她根本不曾心急,甚至有些遗憾路程太短,心中想着便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只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不多时便到了风华夫人府前,阮如月扶着夫君的手下车,一眼看到门里一群仆妇簇拥着风华夫人走出来,她欣喜地叫了声:“母亲。”

她为人清冷,向来不喜与人亲近,这会儿却没由来觉得母亲与府中众人格外亲切,上前拜倒。风华夫人含着笑扶起二人,眼光已看向他们身后。

“母亲。”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不知什么时候,邵府的马车后面停下一列队伍,为首的宫人恭谨地从鸾轿上扶下一位宫装少女,正是阮梦华。

仪驾尊宠,阵仗不凡,生生压过了邵府的车马行头。

阮如月身子有些发颤:“她怎么会在这儿?”

风华夫人安抚地拍拍她:“梦华这些天身子不好,我接她回来住些日子,你看她才回来个把月,人已瘦了一圈。”

为何非要在今日,非要在此时回来?阮如月心底泛苦,恼怒母亲的安排。

天地良心,阮梦华并不愿今日回府,她知道阿姊一定在心里恼火至极,可她何尝不想掉头就走?她已见过南华,且与云澜恢复邦交,不必受那心疼之苦,暂时不用去什么沧浪,回不回府住已不再重要。可母亲坚持要接她回来,仁帝也发了话,她想拖两日也不成,只得听从安排今日回来,谁知会与阿姊迎头碰上。宫里象是怕府中人手不够,跟过来许多人,可这真不是她的本意。

她微一踌躇,依礼上前叫了声:“阿姊、姊夫。”

她没有抬头,只能看到眼前的蓝衫一动,邵之思似是往后避了避:“梦华回来了。”

阮如月却不答话,硬着声问道:“这么说,母亲并非来迎接我们的?”

她心里有气,往夫君身边退了退,转头发现自己的夫君神情模糊,眼神有些闪烁。

风华夫人嗔怪地道:“怎会呢,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知道你今日同之思回来,我早命人备好了酒宴,你房中日日有人打扫,之思嘛,便让他住在畅园。”

今趟回门已同邵家打过招呼,留女儿女婿住一晚,次日再回邵家。

阮如月面色稍霁,心里却仍不痛快。

风华夫人左右看了看,执着阮梦华的手问道:“梦华,云公子呢?”

此番她特意向仁帝请旨,要宫里派个御医随侍,指名要云澜前来,这让阮梦华心里犯起了嘀咕。母亲如此刻意行事,真不知云澜有什么好。

“夫人,我在这儿。”

云澜从那群宫人身后走出来,他站在一旁有一会儿了,将几人面上神情看在眼中,阮如月分明怒上心头,邵之思自下车看到阮梦华,便成了根穿着衣服的木头,一句话也无。而阮梦华拧着手,浑身不自在直往一边让,恨不得离那一对夫妻远远的。只有风华夫人一脸欣慰地招呼云澜和两个女儿进府,还抽得出空打发一部分宫人回去复命。

他人才实在出众,所见之人无不动容,只觉这一位比新姑爷出色得多,他与二小姐回来,难不成日后会是府中另一位姑爷?

在人前邵之思与云澜连目光也没有碰一下,只当作陌生人,风华夫人为二人引荐后还互相寒暄了一番。刚进府门没走几步,阮如月不经意看到一个人,眸光一冷,想喝出声时,又忍住怒火不发,却对邵之思道:“夫君,你可记得那株玉色烟花?”

说着眼中光芒如利刃般射向沉玉,吓得本就心神不宁的沉玉更加惊慌,紧紧跟着阮梦华不敢稍离半步。

邵之思当然记得,他早托了人打听哪里还有花种,可世间无人知道这种花开在何处。

“那花就是被这个奴才毁了,不如今日将她捆了送回去,也算对老太君有个交待。”关于此事邵老太君确实耿耿于怀。

阮梦华一拦:“阿姊,此事早已揭过,你又何必呢?”

阮如月不愿做咄咄逼人状,依在邵之思身旁轻声轻气地道:“不过是个奴才,阿妹你何苦从宫里护到宫外,难道当日我并没说错……是你让她那么做的?”

她旧事重提,惹得在场几人脸上均不自在,阮梦华心中有气,谁不知那花原是邵之思送给了她的,彼时二人身有婚约,当作是定情之物也说得过。后来婚事突变,不管邵之思是移情他人,还是邵家硬要换人,总之她是憋气得紧。她心知今日回府两相遇上颇多尴尬,依阿姊的性子,必要生事,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心急,赶不急坐下来便要让人拿自己的丫鬟。

眼前的情形是相当的尴尬,风华夫人刚要说话,邵之思先开了口:“如月,今朝回门,还未正式与母亲拜礼,此事……”

阮如月如何听不出他维护之意,想到成婚后这几日的心满意足,一时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不由黯然道:“不错,是我糊涂了。”

下一刻她被风华夫人揽过,道:“今日莫提那些了,快些进去吧。”

说罢带着她往头走,阮梦华落下几步,宁愿离得阿姊远些才好,却见邵之思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歉然,似有话想说。

耳边听得云澜低低笑道:“你姊姊姊夫倒也奇怪,一个针对你,一个护着你,有趣得很。”

她侧目瞪了他一眼,也学着他低声道:“你才有趣,非要到别人家里住,皇宫还住不下你嘛?”

“丫头,我如今是贵府的客人,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阮梦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风华夫人府可从来都是不是她的家,她也只是个客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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