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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处安放,我们遥远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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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喜欢在公众假期里办扎推喜事,元旦、五一、十一,这三天里结婚的人最多。路过铜城广场的时候,尚静看到有人在举办集体婚礼,远远的只看到一大片人头和红色的巨型充气柱子。尚静看了几眼,有些可惜没赶上放鸽子和气球上天的时候,她对这样的婚礼没有半点好感,只觉得满天的白鸽和彩色氢气球有点意思,最后笑了起来:“这种别开生面的婚礼我是不会参加的,人生就这么一回当主角的时候,还得跟别的新娘排着队接受祝福,我无法理解。”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婚礼,都是神圣的。

辛文雨在心里对一眼掠过的热闹场景致敬,她羡慕所有得到幸福的人,也祝愿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有这样美好的愿望,不是为了感动自己和感动别人,而是真心希望所有人中能包括自己。

刚刚两人在尚静莫名的坚持下上了曲宵的车,目前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辛文雨根本不想上陌生人的车,可难得出来一回,她愿意迁就别人。一路上尚静不停的批评每一幢看不顺眼的建筑,大肆批判洋货侵占中国市场,一副愤青模样。辛文雨一如既往的安静着,她发现尚静不停地拿出手机查看,一定是在等着某个人的电话,女孩子的情感矛盾又激烈,也许上陌生的人的车是种冒险,而尚静就是期待用冒险来抵消心中的不安。

景天公司的前台并不是什么优差,职场上的白骨精们才是女人向往的职位,当然景天的规模普通,又不是什么外资公司,进进出出的女职员只能算是普通意义上的白领,即便如此,稍微有点能力的女人都不会甘心做个前台小妹,可是尚静却做得顶有滋味。她脑子快,公司各部门的内线号码用不了两天就记得很准,主管曾经在满意之余问她为什么会来应聘这个职位,她半真半假地说这份工作能让她快乐。

一个人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谁都知道快乐是要自己寻找,可辛文雨却拒绝快乐,她满心苦涩,早已不知快乐为何物,跟苦行僧一样苛待自己。未来的日子怎么过,她很少去想,如果某一天年纪略大,不能再做前台被公司辞退,又该何去何从?所以在身为前台的另几个同事削尖的脑袋想谋求出路的时候,她却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尽职尽责地做好属于自己份内的工作。

事实证明,要想在十月一日找到家像样的、人不是那么多的饭店很难。差不多点的餐厅饭店全部客满,停车位也极难找,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进了饭店才发现还要排队等桌位,而且得等上一两小时都不一定能有位子。

窝在一家餐厅门口狭小的等候区看别人下五子棋绝对不是什么享受,服务生送来的开胃糖豆只能让人饿了又饿。辛文雨开始有些难受,空气环境不太好,有人在这里抽烟,聊天的嗡嗡声就没断过,她胃里极空,渐渐头晕犯恶心,心想还不如回自己的住处弄个泡面吃。

尚静正和曲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修车的那边却出了麻烦。

曲宵叫来的人是公司里车队的分管经理,说是公司车队,其实是跟现成的汽车运输队合作,以鸿达的规模,想真正拥有自己的车队跑运输,目前来说还有些吃力,但公司业务需要拓展,现在不拿下专线运输的单子就不可能有发展。车队经理很仗义,大过节的亲自出来服务,接到电话后他在心里琢磨了下,这车一看就是女人开的,说不定那女人就是曲总的女朋友。当下联系了修理厂哥们直奔大修厂,可两人刚开始换车上的配件,冲进去几个警察,不由分说,硬是把他们扭送到分城的警局,开始审问关于这车这人的事,明说了交待清楚才能走。

修车这行不好做,即使家底清白没收过黑车,那也免不了小小的投机生意,否则利润从哪里来。车队经理和他伙计交待不清,只说是公司曲总交待他们办的事,其他一概不知,这车修好了下午就会还给车主。

但一直站在警察身边的那个年轻人锐利的眼中满是不信,抿着嘴要他们说实话,到底把小静怎么了。小静是谁,两人一问三不知,要求打电话找曲总来说清楚。

曲宵接到电话后有些意外,三人刚刚排到位置,马上就能吃上饭了,这下子连饭都吃不成了。他苦笑着对尚静说:“你那车估计有些问题,公安局的人把车和我的人都扣了,非说车是我的人偷的,现在要我过去说明情况,看来你也得去一趟。”

“偷车?我没报案……”尚静突然想到了什么,恨恨地咬住嘴唇,“我知道是谁!”

她一想就知道了原由,头一个冲出了餐厅,曲宵跟辛文雨只好跟上,三人一起去了分局,一路上除了对曲宵说过“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诸如此类的话之外,便什么也不说了。

国庆假期,即使是警察局也放假,安静的分局大院里,尚静不知该去哪个房间找让她生气的人,正想挨个屋子敲门,辛文雨拉住她:“你急什么?”

二楼有间屋子传出人声,还有警察的喝问声,两人对视一眼上了楼,没等辛文雨敲门,尚静已经一脚踢开那间房的门。

巨大的声响使得里面或站或坐的几个人全部扭过头看着门口,尚静胆子正,辛文雨吓得去拉她的手,她却冲到一个人面前恨恨地叫了声:“史兴伟!你到底想干什么?”

史兴伟只穿了件衬衫,上面两颗扣子解开着,眼神焦灼却极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在乎,轻声说:“我关心你。”

“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除了让我难堪,你还能想出来别的招吗?你找我就打我电话,为什么要闹到警察局来?”

在她眼中,他史兴伟只是个有心计的无耻男人,只会算计她而已。史兴伟紧紧抿住嘴唇,冷笑一声:“我打电话你接吗?”

尚静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想让这个男人痛苦,只有这样,她才能稍稍好过些。

辛文雨无法猜测这是什么状况,她今天遇上的事,比过去五年还要多,或许人家是兄妹,但长相又太不一样,这个男人好看得有些过头,而且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和刻意冷淡的言语极不相符,只是为了怕尚静不接电话就动用警察?而且这警察的办案效率可真够高的,素质也高,坐在一边的办公桌前,对屋子里这一幕视若无睹。

这两个人的眼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她往后退了退,曲宵停好车也找上来,有个一脸憨厚的男人上前说了几句,她只听到误会云云,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小静,跟我回家。”

“那已经是你们的家了,我才不去!”

辛文雨皱了皱眉,不知他们的争执要到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以为自己是神,可以主宰别人的生命,而尚静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难道他们要在警察局里待到错过晚饭?曲宵也不想这样,跟警察说:“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他声音不小,听到的人立刻赞成,几人一起走出分局的大门,车队经理带着修理厂的伙计去喝酒压惊,这酒钱当然是曲总报销。尚静拉着辛文雨的手鼻音浓重地说了句:“文雨姐姐……”

她虽然说着不回去,可明显态度已经软化,史兴伟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看都不看辛文雨和曲宵,尚静也没向人介绍这位酷哥的身份。

“我没事,家人来接你就回去吧,我请曲总送我就行。”辛文雨有些心酸,世界这么大,人人都有家,有的人不想回家,有的人想回回不去。

两方在分局门口说再见,剩下辛文雨和曲宵面对面,他没有一丝不耐烦,看了看表说:“这顿饭吃得真晚,我想现在用不着排队了。”

她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曲总,今天就算了,我很累。”

曲宵是聪明人,明知不该再纠缠,但还是忍不住说:“可是……你总要吃饭。”

她摇摇头,执意拒绝跟他单独相处,等到了住处附近,匆匆说了声“谢谢”便跳下车离去。

2

到了晚上,辛文雨收到三个短信,一个是小弟在上海发来的,他已平安到达。时间是下午二点多,算算时间,她当时正在分城的警局,看着尚静与一男子深情演出。士辉真的长大了,会想着来看看自己离家五年的姐姐,还想尽力撮合父母与姐姐僵持着的关系,吃饭抢着付账,到了目的地会报平安,只有她,虚度了五年光阴,心态与精神状态差不多还停留在五年前,一点也没有长大,甚至避世一般拒绝长大。

她叹口气,接下来的短信是尚静发来的,啰唆了一大堆,还想着要再聚一次,并问她对曲宵有没有感觉。感觉没有,感想倒是一堆,辛文雨发现还是安静的生活适合自己,她推翻刚才的论断,她不是没有长大,而是倾刻间老去,再也没有年轻的心情。

最后一个短信是陌生号码,内容很简单,关心她吃饭没有,要好好休息。

隔了很久辛文雨才想通是那个叫曲宵的男人发来的短信,微一凝思便知是尚静给他的号码,她没有回话,谁让她落伍了呢,即使人人都是自来熟,她也愿意独守衷肠,无论如何,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才没有交谈的念头。

睡觉的时候依旧做许多梦,有时像一部电影,情节怎么也连贯不起来,又像是在预示整个人生,有时仅仅是一个重复的片段。专家研究人的脑容量极高,这些梦境在人醒来后并没有留在记忆体内,而是悄悄地转移到不知名的地方,说不定某一天你会因为某个触点,清晰记起曾经做过一模一样的梦境,突然就分不清到底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有人敲门,她呼吸急促开始害怕,门开了,有人来家里做客,那是又一个上门来找爸妈的熟人,一次次地提及那件被人传来传去的事,还给她扣下年轻不懂事的帽子,仿佛一声声叹息是在替她不值……

正陷入噩梦醒不过来,朦胧中辛文雨发现真的有人在敲门,断断续续,没有节奏。窗帘没有拉紧,白色月光凄惨无比地照进来,还有本市著名的狂风呼呼刮过,辛文雨瞪大眼睛,摒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听出有人在门外来回地折腾。

原来是她的邻居,那位摩登女郎,不知道为什么喝得醉醺醺的,倒在外面的走廊,还把辛文雨门前吐得一塌糊涂,身上也有污秽。辛文雨知道自己不该管闲事,但眼看着平时一脸容光的时髦女子这么落魄,还是有些心酸。夜深人静,没有人出来看一眼,大家过得都不容易,谁有闲工夫理会别人的死活。

辛文雨把她扶起来,问了几声,却没得到回答,借着一点灯光在她包里和身上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钥匙,只好先将她扶回自己的房里,安置在昨夜辛士辉住过的沙发上。喝醉的女人很不安份,连连从长沙发上摔下来,辛文雨只得又将她弄进里屋床上,她头发凌乱,脸上的妆容也已经残了,嘴里还含含糊糊的骂着人。女人的怨,女人的恨,平日全都隐藏在精致的面容下,极少有发泄得出来的时候,辛文雨只得了无睡意地抱了床薄守在一边等天明。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辛文雨打了盆水把门前冲洗干净,回屋再看一下那位邻居,发现她听到动静清醒过来,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

辛文雨放下盆,擦了擦手:“你昨天半夜倒在外面,我找不到你的门钥匙,就先扶你进来休息。”

她又是感激又是懊恼,拢了拢身上的外衫,低头说了两个字:“谢谢。”

屋子里满是酒味,还有些酸臭味,辛文雨看了看床上和她身上的污秽,皱了皱眉:“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想了想跳下辛文雨的床,顺手又整了整被子,看到床上一团脏印子,顿了顿才说:“我会负责干洗,对了,我叫孙灵兰,你可以叫我阿兰,昨天晚上挺冷的,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谢谢你。”

阿兰的普通话带着软软的江南侬语味道,她渐渐话也多起来:“住了大半年,今天才跟你说上话。”

“不用客气。”

阿兰看得出她不太想说话,识趣地说:“我先回去了,干洗费我会出的。”

昨夜辛文雨并没有找到她带着门钥匙,这会儿她该怎么进门?但这是她的事,也许她会找朋友帮忙,再不然锁匠也成,都轮不到辛文雨去操心。城市里的过客太多,城中村里的租客流动性强,辛文雨租住这套房子以来,已经换过好几个邻居,平时上下楼碰到连招呼也不打,像今天这样交谈还是第一次。

二号的天气依然很好,太阳升到半空中的时候,辛文雨决定把住处好好打扫一番,她总觉得屋子里有股酒酸味,还有一股霉味,越想越是无法忍受。房里的家具少,很好打扫,那些长年没有挪动过的沙发后面,全是一团团的尘埃,好在平时她活动的范围小,也不做饭,除了积年的尘埃,并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或者可疑的动物尸体出现。

阳光之下,看着住处窗明几净还是满有成就感的,她记起辛士辉昨天看到房间摆设时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估计她亲爱的弟弟在心里把她当成卖火柴的小女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怜至极。这儿确实不太像个女孩子住的地方,倒像是某个流浪汉的暂居之所。她突然来了兴致,既然已经动手改变现状,何不改造得彻底一些,到外面采购一番,或者她可以买一条电毯子,秋天过完就是冬天,冰冷的夜里起码有条电热毯温暖她。她对着寂寞的屋子一个人寂寞地生活太久,是该适当改变一下了。

连跑了两个超市后,辛文雨知道在附近的中型超市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跳上一趟刚刚停稳的公交车,打算到市中心去。公交车照例是挤得不像话,人投完币后得自觉往后走,否则到下车的时候再往后门走,那得费多大工夫才能挤下车。她勉力抓住扶手等着摇晃的公交向前驶去,趁这工夫夫还能看看街景,道路两旁的梧桐叶不断飘落下来,从车窗看出去,能看到一些叶子还没有变黄便已落下来,再过些时候,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清洁工人扫不过来,会出动清洁车,将满路的树叶推扫在路边的花带里,任由它们被雨水和雪水泡烂,化为来年的春泥。

这样的季节风景在她的家乡是看不到的,还有冬日的大雪。想到家,辛文雨那股刚刚燃起来对生活的兴奋劲突然又次沮丧起来,何必折腾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出门时候的两团红晕已经退去了热度,再次回复冰冷。

再次见到阿兰已经是三天后,已经换了新衣服新形象,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一晚落魄到那个地步。辛文雨曾听楼上楼下有人大声议论她,说得也是,阿兰怎么看都不该住在这种廉价出租房里,那些来接送她的豪华汽车得用车技才能进得了这种旮旯角落。

她高兴地同辛文雨打招呼:“辛……”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叫,“小姐”二字在某个时代是有特别含义的,许多地方的女人忌讳这种称呼。

辛文雨抱着一大袋的日用品,并不想在狭小的楼梯上多说话,略显疏离地应付她:“回来了啊。”

“我还没好好谢你,总不见你出门,还以为你不在家。”

辛文雨苦笑,也不知是谁不在家,她以前是不怎么出门,但这几天每天都要去外面购买些日常用品,比之前五年假期出门的次数都多。

“我来帮你提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唉呀,我们住得这么近,就该互相照应才是,对了,晚上我做猪脚汤,到时候一起喝啊。这女人就该补补,听说猪脚里面含有胶原蛋白,喝了有美容效果,我隔三岔五就喝上一回……”

辛文雨连声拒绝,她这几天逼着自己出去购物,把所有能想到的家中必备用品全部买回来,连针线盒都有,但是冰箱电视这些东西,是可以向房东租借的,当初租房的时候觉得买来无用,让房东不必加,前天跟房东说了一声,人家承诺节后就给装上。她甚至想以后好好做饭,这几年不是泡面吃就是在外面胡乱吃,看杂志上写一个女人由于长期吃麻辣烫和米线,肠子里全是寄生虫,让人不寒而栗。就算再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她也决定尽量少吃外食,以后还是回来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

辛文雨不是非得拒绝阿兰的好意,今天晚上她买了速冻的馄饨,不放能过夜,只有谢绝了她的邀请。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阿兰太能说话,这个女人看起来和她的年龄相仿,但是短短的上楼这一段路,她已经从猪脚汤说到锁匠,如果不是到了家门口,她还是能对着没有反应的辛文雨一路说下去。

辛文雨怕人诉说,也不想对人诉说,她觉得苦闷与幸福都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在人前一再地诉说呢?人活在世上,最累的事就是解释,仿佛有原罪需要世人谅解才行。

国庆七天假,辛文雨用剩下的三天把买来的东西归类整理,不得不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比之前好得太多,起码有口热水喝,从前她总是带瓶矿泉水回来,渴了喝口凉的。这里还没有通暖气和天然气,租客们开伙大多用的是罐装的液化气,辛文雨在城中村里见过这样的站点,通常设备简陋,让人怀疑这是否为正规设备,她总是忍不住联想到火灾爆炸场面,最后给自己选择了电磁炉。

曲宵的短信总是在五点左右发过来,他会含蓄地提醒她,该吃饭了,是否愿意出来与他共用晚餐,或者叫上尚静,他可以把上回欠的那顿饭补上。

人是种习惯动物,辛文雨虽然无视他的邀约,但每每到了五点,心里总会想到曲宵的短信该来了。然后收到后她通常会直接删除,然后该干嘛干嘛,其实也不干什么,大多数时候是在发呆,或者钻到被窝里看小说,那些爱情小说曾经是她的最爱,现在也是,虽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里面的男女主,确实有够弱智。她会看了开头就猜到结局,但是过程中虚构出来的悲欢离合,总能引起她的共鸣。

爱情这回事,她的经验不够,大学的时候不敢肆意接受哪个追求者的感情,毕业后摊上那么一个结局,那段不愉快的感觉让她不敢想要爱情,只有在书里寻求一些慰藉。她想象不出来,如何面对曲宵,或者说如何面对男人的示好。

3

最终还是被尚静叫出来。国庆最后两天,天气转阴,天气预报说会有雨,辛文雨多借了几本小说,在床上窝了一天,几本厚厚的言情小说合订本已经看得差不多,她打算看到熬不住的时候直接睡个大觉,明天假期结束,她终于可以上班,假期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可尚静执意要她出来,小妹妹装甜美可爱半天无果后,终于恼火地问她:“是不是上回之后你打算永远不再同我来往,你一定是生气了,我这就带那个姓史的来给你道歉。”

生气也轮不到辛文雨,又不是她被抓去警局,但是真有了疏远尚静的心思。可以看得出来,以尚静家中的条件,根本无需工作,辛文雨猜她不会在景天很长时间。这几年与她搭班的人来了又去,换了六七个,只有和尚静略走得近些,大学时候的同学故交完全断了联系,她怕从她们口中听到安慰的话,天知道她们会从哪里打听到那件事。

年龄越来越大,也怕起寂寞来,被尚静这么一威胁,她叹口气,明知是自己也有想出去的意愿,才会受这样的威胁。那么再大一点呢?当她一点点的老去,会不会更怕寂寞,怕到要死的地步呢?

城市夜景很美,辛文雨却很无奈,她此时坐在曲宵的车里,一只手臂撑着下巴看夜景。车子正向着据说很有情调的“薇塔它”驶去。那是本城唯一的可旋转餐厅,虽然不是建在最高建筑上,但在那上面看夜影还是很有看头。

尚静不在车上,打来电话说已经在那里等着二人,她和曲宵完全是事先商量好的,由尚静出面,而真正的主人,却是曲宵。

夜风吹进半开的车窗,偶尔有辆伴着劲爆音乐的车从他们的车旁呼啸而过,总能让辛文雨嘴角微勾。几年前她觉得最炫的事,就是开一辆小跑,把音响调到最高,在夜晚的街道上左穿右行,最好是开到天边去。

她的长发随风而动,曲宵嗅到股不知名的香味,好歹他也在女人堆里混过,知名的香水也知道几款,可辛文雨像是个神秘女郎,连香味也带着股神秘,让他无从分辨。

往年的国庆七天假,曲宵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是今年这七天全部虚度,其间收到蓝玫的短信若干,他只简单回了两个,同时在想他发出没有回音的短信是否发送成功。许久没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连打电话也觉得太唐突,其实每天光发出那些短信已耗费掉他的勇气,此时与她同坐一车,想了半天措词,最后问了一句:“上次直接就送走你,我一直不安,那天饿坏了吧。”

辛文雨看着窗外没有扭头,淡淡地回应:“曲总太客气了。”

男人的殷勤是因为他刚刚开始对你有兴趣,女人万万不可太过相信这种殷勤会持续到底,更不要去猜测他会持续多久,如果你也有兴趣,那么好办,甜蜜一天是一天,只当作没有明天罢。如果没有兴趣,最好的办法是视而不见。很不幸辛文雨是后者。

“我记得我姓曲名宵,而不是姓曲名总,而且我远没到是老总的时候,你和尚静一口一个曲总叫得我很惭愧,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算一算我们已经见过四次,难道还不算是朋友?”

她笑了笑,没有言语,按说她不过是个小小前台,能得到如此青睐该好好虚荣一番才是,趁势与他亲近些,互称名字,然后热络地聊上一会儿,谈谈平时爱好,深入了解对方三观如何,那么就会惊喜的发现,他们会惊人的投缘,最后感慨一切都是缘分,顺理成章地奔向热恋直至爱情死去……

爱情的产生与相处是否融洽关系极大,女人往往靠直觉来断定是否爱上了男人,她们对爱情的感觉很直接,爱一个人,会没有陌生感,不爱一个人,会有一种天生的抗拒感。面对曲宵这样谈吐得体的男人,大部分女人都会不由自主放开怀抱,接纳他的好意。谁知道呢,也许下一刻,修成正果的就是你。

从城中村的廉价出租房的场景中脱离出来,猛地进入一个金壁辉煌、满是衣香鬓影的高消费场所,辛文雨一时有些不适应。“薇塔它”的名字古怪又不别致,可能是某个外文名字的音译,在极度陌生的环境里,辛文雨需要有一件事可以让她专注地分析,才不至于失去主张,她望着窗外缓缓变换的夜景一言不发,显得情绪有些低落。餐厅淡雅的餐巾上绣了字母,不像是英文。她的兴趣不高,让曲宵也有些无所适从,只得尽力照顾她。

尚静身边还有一位令人熟悉的男士,是前几天在警局见过的史兴伟。四人见面后略一寒暄,便坐下来点菜。曲宵极会照顾女人,他不失尊重的征求了辛文雨的需要,替她做主点了几道可口的餐点,菜品如同电影里看到的那样,精致得让人食欲大增,完全不同于西式快餐店里那种似是而非的菜可比拟。气氛还不错,尚静使了个眼色给辛文雨,为自己今晚的创意安排感到自得。

辛文雨报她一苦笑,只想告诉她这种安排多余。

史兴伟穿着灰色西服,配上无懈可击的礼仪,与甜美动人的尚静站在一起很赏心悦目,绝对是小美女配个性王子的搭配。但小美女本人却不喜欢,一脸的不情愿,仿佛史兴伟是个不讨喜的跟班,她找着话题和辛文雨说个没完,偶尔冷冷地回应身边那个男人的询问:“我自己会来,你只需要照顾自己就行了。”

辛文雨在心里替史兴伟小小难过一下,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掩盖:咳嗽、贫穷和爱,越想隐瞒,就越欲盖弥彰。他十二分的在意换来的是她不耐烦的嫌弃,或许只是表面上的嫌弃,尚静在公司里待人语气和善,脸上总是持着甜美的笑容,却偏偏只对着他没有好脸色,这更能说明在她心中,他的不同。

尚静消息灵通,各部门的人她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混熟,此时正给辛文雨讲刚收到的消息:“文雨姐,我听说新来的老总很年轻,明天就要进公司了。”

辛文雨忍不住微笑:“是吗,那你明天可别迟到。”

“你放心,哪天迟到我也不会明天迟。”她趁着史兴伟去一边接听电话的时候,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他真烦人,如果不是他还有一点点用,我才不愿意跟他出来。”

她今天晚上是被迫和这个人一起出来吃饭,出门就开始想办法摆脱史兴伟,但是家人不愿意让她继续在外工作,只有他替她说话,也是因为他的话,尚静暂时得以脱身。她不好立马翻脸不认人,又不愿意单独面对他,只好找辛文雨出来,还给她也安排了男伴,才有了这四人约会。

接听完电话回来的史兴伟与曲宵继续男人之间的话题,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听到尚静迫不及待想见到年轻的老总,不由出言打击她:“你安分一点,人家是有家室的。”

“我欣赏不行吗,只许男人欣赏女人,就不许女人欣赏男人?什么道理!”

曲宵笑着说:“当然可以。”

他说着话,眼光却看向辛文雨,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还没等辛文雨低下头,尚静已经说出她的想法:“曲总,你是跟我一样,只对表相美丽的人或事有欣赏之意呢,还是会在欣赏表相之余,顺带欣赏内在?”

“我想是全部。”他见招拆招。

“虚伪,男人都虚伪,文雨姐姐长得漂亮,并不差你一个欣赏者,如果她长得一般,你会对一个前台小妹有兴趣?我看你只会欣赏人的表相。”

曲宵微微一笑,不再反驳。

被人当面讨论自己的相貌,辛文雨有些不自在,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丑陋的,死气沉沉又不活泼,连聊天也不太擅长,在她看来,尚静的青春动人更适合曲宵,如果没有史兴伟,她不介意半途找借口离开,留下那两个相对。

“吃你的饭!”史兴伟咳嗽一声,看了辛文雨一眼。

辛文雨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史兴伟在关注尚静的同时,不时会瞥她一眼,这绝不是对她有兴趣的目光,而是像是知晓她的底细。这让她有些不安,来到这陌生的城市生活,图的就是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和经历,或许她在意的那点往事根本不值当入人家的眼,但是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思及此,她不由想起史兴伟刚刚看似无意的那句:“你安分一点,人家是有家室的。”

到底他是无心还是有意?辛文雨突然食不知味。

吃完饭散场回家,曲宵把车子停在离和田新经村不远的地方,执意要送她到家。

都市里四季交替不太分明,出门的时候辛文雨只穿了件薄薄的修身外套,这时候才发觉凉意袭人,她松松抱着手臂同他慢慢地往回走。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人是个男人,一个对她有意思的男人,辛文雨叹了口气,好几年没跟男人这样接近过了,不知不觉成了习惯,今天晚上的四人晚餐她更多的是不自在。好在曲宵为人体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说些轻松的话题。

时间还早,街道两边的商店都还没有打佯,路中间小青年奔跑叫闹,挥洒着旺盛的精力。不知哪个家户把电视开到最大声音,地方戏曲咿咿呀呀地正唱到热闹处,闹心得很。路灯不太明亮,曲宵侧头看了眼身边默默听着自己瞎讲的女人,有些无奈。

她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冷傲,女人他见得不少,自以为可以看透任何一个女人的本质,但辛文雨……很不一样,目前他知道的只是她的名字,在景天做前台,一次偶遇之后他得以再见到她,并且送她回家。

和田新村这类的地方曲宵也曾住过,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从漫天的租房信息里挑的就是位置好又便宜的城中村出租房,公司最早的仓库就是他的住处。那些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的孤独的夜晚,他在堆放得和仓库一样的小房间里,曾一度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当然,这种感觉不常有,因为他总是忙碌的,不断地为将来谋划,并没有太多时间为了情感上的孤寂伤感。

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对着她倾诉自己这几年的奋斗的点点滴滴,想要寻求一种共鸣,让她能多了解一些自己。但短短的路程已经结束,她在一幢贴满白色瓷砖的楼前停住。

“我到了,谢谢曲总送我回来。”她还是客气地称呼他曲总,并不是矜持,而是习惯,若有若无的影子斜投射在墙上,轻轻晃动着。

他有些遗憾,仰头看了看小楼,上面许多房间亮着灯,但不知她住在第几层的哪一间,重复地问了句:“到了?”

幽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她微微一笑,他连忙体贴地交待:“明天要上班,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再见。”

村屋改建的小楼统一有个长长的门洞,走过门洞是个小院,这中间停满了租户们的自行车、电动车,看着她小心绕过车辆走进黑暗的楼道后,曲宵才往回走。他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痴痴地站在楼外一角,等着一扇小窗变亮,这里的楼房都是四面环建,他不可能看到。

辛文雨在二楼遇上了阿兰,人家是自来熟,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你回来了,我看到你男朋友,挺帅的嘛。”

她赶紧解释:“啊?不,只是顺路送我回来的朋友。”

阿兰并不相信:“唉呀,只是个朋友?真可惜。对了,你有男朋友没有,我看你都是一个人,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我们公司也有几个不错的,眼光挺高,但你这么漂亮,他们如果见到你,一定不敢再把眼睛放在头顶上。”

从二楼上到三楼,不到一分钟时间,阿兰已经决定要替她介绍男人,辛文雨想到了尚静,她也是想把自己送给曲宵,或者是某个男人。辛文雨没办法接受这种热情,她掏出钥匙开门,匆匆打断阿兰的话:“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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