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释然，缓缓道，“可是你知道皇上和本宫的心愿吗？”
她苦笑：“自然是不能留下的。”
我悠悠然看着她说：“的确不能留下，但皇上和本宫希望能把你送入逸亲王府，成为王府的女主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难以置信我刚才那句话，憋了半晌才问：“娘娘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不予回答，继续道：“可是太后容不得你，此中原因太多本宫懒得赘述，所以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如何能与本宫一起说服太后，就决定着你的心愿能否达成，决定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黄昏将临，日头不再浓烈，风也跟着冷了，有零星几片熬过残秋的枯叶终落地，风卷起，枯叶擦着地面，吱吱嘎嘎的声音直叫人心痒，我说完那一句话后便静静地饮茶，面前这个女子则呆若木鸡，完全缓不过神来。
暖炉上的铜炉里水咕嘟咕嘟地响着，茶香四溢，只是越发没了暖意，一壶茶终究是压不住这九寒天的冷。
“皇后娘娘……”常云伊终于开口，那双疲倦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此刻更含了泪，“我要怎么做？太后……为什么容不得我？”
我淡然看着她：“只怪你近来多荒唐事，太后溺爱王爷，愿将天底下最好的都给他，又怎容得王府女主人如此不端庄稳重？”
她显然后悔不迭，自行抹去了眼泪，认真地与我说：“民女一定改，一定做到让太后娘娘满意，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做？”
我欣然：“你有悔改之心就已足够，之后的事本宫会一一指点你，但有一件，恐怕不得不让你受委屈，或者说，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愿？”
她本是聪明的人，不用我再细说，已然明白我所指的大概是什么，也因此生出自卑，低下头道：“是因为家里？”
我颔首：“才刚你也回答本宫，令尊的心愿是要你入宫为妃，眼下你若愿意接受皇上和本宫的心意，势必要背叛你的家族，而你可知道就在上午，你的姐姐来求本宫，求本宫将你剔除于秀女名列，即刻驱逐出宫。如果本宫应允，那除去霍结衣，剩余的二十二位的秀女里，就会有一人代替你入主逸亲王府。”
“姐姐她？”常云伊面色紧绷，如是才觉得容貌与她长姐有几分相似，可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个不会一言不发，不会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而是迫切地问着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他们不顾我的生死硬把我送进宫的吗？”
“你以为呢？”我反问她，有些话还是让她自己悟出来，才更刺激。
常云伊呆呆地想着，半晌才开口：“难道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了，我不会留在宫里，而是要去王府？他们就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是、我是……”哽咽渐渐变成哭泣，从她零星地字眼里听得出，她在责怪父母姐妹的无情，没有人把她当女儿妹妹看待，她不愿意做家族的筹码。
“不要哭，眼泪不会改变任何事。”我将丝帕递给她，“本宫没有应允，事情没那么糟糕，你还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只是你一旦下了决心，也许你的家族就会抛弃你，那样也在所不惜吗？”
常云伊心灰意冷，冷笑着蠕动嘴唇：“娘娘以为他们会在乎民女吗？娘娘以为民女双十年华还不出嫁真的只是为了等王爷吗？那不过是民女真的有此心愿，才成了掩盖他们目的的幌子。家父膝下无子，对他而言每一个女儿都要物尽其用，而民女是姐姐之外仅剩余的嫡女，民女这个筹码，当然要放在最重的地方。”
“所以呢？”
常云伊的眼神分明悲戚痛苦，口中却说出决绝的话，“所以这一次不是家族抛弃了民女，是民女抛弃了他们。”
我淡淡一笑，将新斟的茶递给她，“喝了暖暖身子，天凉了。”
她惶恐地接过，却始终不敢喝，而我则道：“你不愿再做别人手里的筹码，但这一次又何曾不是皇上和本宫的筹码？本宫此刻信你，就是赌上了全盘棋，但要知道你即将剥离的是骨肉血亲，违背人情伦理，所以纵然有一日你再次选择保全家族，本宫也不会觉得奇怪。选择信你，本宫就准备好了有一天满盘皆输，但仅是准备，本宫要的，终究是赢。”
她的眼神很真诚，但更多的是迷茫，看着我不说话，她最大的疑惑，应该是我竟然信她。
“上午本宫对你姐姐说，让她想一想自己的立场，想一想孩子，想一想皇上和自己未来的人生，对你亦如是，你也好好想一想，人生、自己，还有所爱的人。虽然你已经答应本宫，已经做下了决定，可本宫还是想让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还是那句话，要你剥离的是骨肉血亲，本宫不想太勉强你。”我含笑说完这些，便朗声唤人来，知道常云伊依旧不能自行走路，让宫女们架着她出去，一乘暖轿送回锦绣宫。
她走时不顾双膝剧痛难忍，硬是向我行了大礼，我们彼此都没再说什么，直到她离去，莲衣才来催我回寝殿，一边道：“常小姐对娘娘，似乎比对她亲姐姐还信赖一些。”
“可人家到底是亲姊妹。”我并不得意，至少距离我可以沾沾自喜地得意，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寝殿，寰宇留下的奏折还堆在书案上，我小心地将它们摆放整齐，莲衣站在桌前说：“岳公公才刚派人送话，说皇上今晚还回去馨云堂，请娘娘不必准备宵夜。”
想着他离开时说得“还回来”，我心里到底是失落的，虽然当时就跟莲衣讲明了那不可能，面对现实时，我果然从不曾强大。
我没有再提馨云堂的事，岳祥那边会打点好一切，今晚寰宇未必会临幸霍结衣，但在那里留宿，哪怕是做给别人看的，也十分重要，我整理罢了奏折，洗手时想起美咲，问莲衣：“袁卓已现在出入寿宁宫吗？可有好好在为美咲治疗？”
莲衣道：“娘娘不提奴婢也不敢多嘴，虽说是不能过问的，可即便奴婢不去好奇，底下的人也殷勤留意着，是说头两天还常出入寿宁宫，可这几日闷头在御医馆研究什么似的，没再见出来。因皇上和您有旨意，他不隶属御医馆管理，其他太医也不好干涉，一味由着，只是私底下颇有微词。但愿是能钻研出什么来，救一救小公主。”
我叹：“再等等吧，美咲的病若能一两日就治好，也不至于叫御医馆群医束手无策。”
莲衣则笑：“袁太医样貌堂堂，可行事古怪，倒有趣得很。”
我也笑：“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怪才，非你我这些凡人能明白的。”说着但觉身上一阵寒凉，莲衣察觉到便去关窗，却道：“娘娘，又下雪了。”
我跟来窗前看，果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瞬间就将世界染白，楼宇殿阁换了银装，是最好看的模样。
虽然已看过数次大雪纷飞的景致，也数次和寰宇并肩走在雪地里，但自小没见过雪的我，还是会感到新奇有趣，伸手接了几片雪在掌心，融化的雪水干净纯澈，我突然来兴致，唤莲衣：“去取干净的瓦罐来，咱们接了雪埋在园子里，来年夏天取出来湃瓜果，一定沁凉无比。”
莲衣自然答应，张罗了小宫女们都来忙活，庭中一字排开许多瓦罐，雪越来越大，我却时不时就要去看看承接了多少，来来回回乍寒乍暖，不久便觉鼻息沉重，脑袋也胀得发疼，莲衣忍不住责怪，再不肯让我出去，又熬了姜汤要我喝，可这是我顶不愿意碰的东西，正僵持着，寰宇竟神奇地出现在寝殿里，一边掸落身上的积雪一边问我：“庭中怎么摆了那么多瓦罐？你要积雪做什么？融了雪水泡茶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