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什么东西闪闪发光,我把它捡起来,是一把25口径自动手枪,大小刚好可以装进女人的钱包里,枪头雕刻精美,上面镶嵌着银子和象牙。我把枪装进我的口袋。这么做似乎很奇怪。
我没有碰他。他和约翰·D·加斯特一样死了,他看起来死相更惨烈。我没把门关上,而是竖起耳朵听着,然后迅速穿过房间,回到客厅,关上卧室门,一贯地把门把手上的指纹擦掉。
钥匙插进锁孔,叮当一声。霍金斯又回来了,来看我为什么还逗留在屋里。他用总钥匙把门开了。
他进来时我在倒酒。
他走进房间,定定地站住,冷眼看着我。
“我看到埃斯特尔和他的副手离开,”他说,“却没看到你下来。所以我上来了。我要——”
“你必须保护客人。”我说。
“是啊。我要保护客人。朋友,你不能待在这里。小姐没回家时不行。”
“但是马蒂·埃斯特尔和他苛刻的副手怎么就可以。”
他靠近我,眼神犀利。他总是有这种眼神,只是我现在感受更加强烈。
“你不会不理解我,是吧?”他问我。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来,喝一杯。”
“那不是你的酒。”
“亨特里斯小姐给过我一瓶。我们是朋友。马蒂·埃斯特尔和我也是朋友。每个人都是朋友。你不想成为朋友吗?”
“你想蒙我,是吧?”
“喝一杯,别计较上次的事吧。”
我找到一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他接过酒。
“如果有人闻到我的酒气的话那也是我的工作。”他说。
“嗯。”
他慢慢地喝,酒在他嘴里停留一会才慢慢喝下去。“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啊。”
“你不会是第一次品尝这酒吧,是吗?”
他又开始一副刻薄表情,但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妈的,你就是爱这么油嘴滑舌吧。”他喝完酒,放下酒杯,拿出一条皱巴巴的大手帕擦了擦嘴,叹了口气。
“好了,”他说,“但现在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好。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看到他们出去了吗?”
“她和她男朋友。是的,出去很久了。”
我点了点头,走向门口,霍金斯跟在我后面。他看着我下楼,离开酒店,但他没有看到亨特里斯小姐卧室里的情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回去检查一下。苏格兰威士忌酒劲一上来的话,他真要回去也不好使吧。
我钻进车里,开车回家——路上在跟安娜·哈尔西打电话。没有任何新的案子——给我们。这次我把车停在离路边很近的地方,心情糟糕。我乘电梯上去,打开门,点亮灯。
蜡鼻子正坐在我的最舒服的那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未点燃的棕色手卷香烟,跷着瘦骨嶙峋的二郎腿,他那把长长的护林者手枪稳稳地放在他的腿上,面带微笑。这不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微笑。
“嗨,伙计,”他拖长声调说道,“你那扇门还没修好。只是稍稍关上了,是吧?”尽管他是慢吞吞地说,但字字都让人瘆得慌。
我关上门,站在房里看着他。
“是你杀了我的朋友吧。”他说。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穿过房间,将22式枪指着我的喉咙。他笑着,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很呆板,他的笑容就跟他的蜡鼻子一样苍白无力。他平静地伸手摸我的外套,掏出鲁格尔手枪。这枪我还不如就把它留在家,因为镇上的每个人似乎都能把它从我身上拿走。
他又走过房间坐回椅子上。
“站稳了,”他说,“老兄,站在那儿,好好站着,不要动。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就倒数时间吧,我们一会就要说再见了。”
我坐下来盯着他看,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之前说弗力斯科的枪没有子弹。”我说。
“是啊。他骗了我,那小子。我之前还告诉你别多管小基特的事,现在那事先放着,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弗力斯科的事,疯了,不是吗?我去顾那样一个傻瓜,让他跟着我,让他给人一枪崩了。”他叹了口气,简洁地说,“他是我弟弟。”
“我没有杀他。”我说。
他露出一个更大的笑脸。他之前一直在微笑,只是现在笑得更开。
“是吗?”
他卸下鲁格尔手枪的安全栓,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右边椅子的扶手上,伸手进口袋,拿出的东西让我全身发冷,像冰桶一样冷。
金属管,黑乎乎的,老大粗,不怎么好看,大约10多厘米长,钻有许多小孔。他左手里拿着护林者手枪,不紧不慢地拧着枪管头。
“消音器,”他说,“你们这些聪明人肯定以为这枪很荒唐搞笑。但这把枪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它可以连射三发子弹。我应该想到的。这枪是我自己做的。”
我又舔了舔嘴唇。“只消一枪,”我说,“你就没法发射了,看起来像铸铁的,可能会将你的手炸开。”
他微微一笑,露出他特有的苍白笑容,慢慢地细心地拧紧螺丝,最后用力拧了一下,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休息。“我不会用这把枪对你的。它里面装着钢丝绒,就像我说的,要连发三枪才值,然后又得重新装子弹。但这枪背力不够,用它的话就不用着急忙慌了。你现在感觉如何,还好吧?希望你没被吓尿。”
“我好着呢,你个变态的虐待狂。”我说。
“一会儿一枪崩了你,让你在床上好好待着,你不会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要怎么杀人我可是想了又想,在意得很呢。弗力斯科可不是安然死去,你倒是做得干净利索。”
“你别做傻事,”我嘲笑,“是司机用他的史密斯威森44手枪杀的。我连枪都没开。”
“嗯哼。”
“好吧,你不信,”我说,“那你为什么杀加斯特?杀他你也没整什么花样。他就死在办公桌上,是被一把22式手枪连射三枪击毙在地。他对你那猥亵的小弟又做过什么?”
他猛地举起枪,但他的微笑僵住了。“你够有胆子,”他说,“你说的那个加斯特是谁?”
我告诉他,慢慢地、仔细地告诉他,包括细节,说了很多事情。他看起来似乎忧心忡忡。他看着我,又跳开目光,又看着我,像一只蜂鸟般惴惴不安。
“朋友,我不认识那个什么加斯特,”他慢慢地说,“从未听说过他。今天我根本就没杀什么胖子。”
“你杀了他,”我说,“你杀了小基特——在埃尔米拉诺,女孩住的那间房。他现在躺在那里,已经死了。你为马蒂·埃斯特尔工作,不过他要是知道小基特死了肯定会很痛心。来吧,最好打出的三枪成一列。”
他的脸僵住,笑容消失了。此刻他整张脸看上去像白蜡一般。他张开嘴,呼吸急促,像在担忧什么。额头上汗水涔涔,微微闪光。我能感觉到汗水蒸发给我带来的寒意。
蜡鼻子轻轻说:“朋友,谁我都没杀。一个也没有。我不是受命去杀人。弗力斯科被杀之前,我从没有过那样的想法。真的。”
我尽量不去看护林者手枪头上的金属管。
他眼睛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这种目光似乎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板。我环顾四周的照明开关,离得太远了。他又抬起头,慢慢地拧开消音器,放松地拿在手上,又把它装回口袋,一手各拿起一支枪,站了起来。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坐了下来,迅速把鲁格尔手枪所有的子弹取出扔在地上。
他轻轻地走向我。“我猜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他说,“我必须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我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一直感觉很好。”
他灵活地绕过我身旁,走到门口,将门稍稍打开,准备挤出这扇开得不大的门。他再次微微一笑。
“我要去见一个人。”他舔舔嘴唇轻轻地说。
“还不行。”我说着跳了过去。
他拿着枪,手伸到了门边,枪几乎就要伸到门外了。我重重地把门一踹,枪没法立马抽回。他溜不出去,卡在门边。我用尽所有力气把他夹在门口。我真是疯了。本来他放过我,我应该就站着不动,让他离开就好。但是我也要见一个人,而且我想先见他。
蜡鼻子瞪着我,哼了一声。他伸在门边的手不断挥来呼去。我一转身,使了吃奶的劲给他下巴一拳。完事。他倒下了。我又打了他一拳,他的头砰的一声撞到了木板上。我再给了他一拳。我从来没有这样残暴地打过人。
我回到屋里,他爬向我,眼睛无神,膝盖无力。我走到他那,把他的手抓到背后使劲扭,任其倒地。我喘着粗气站在那,然后走到门口,捡起他的躺在离门槛不远的护林者手枪,装进我的口袋——不是那个放着亨特里斯小姐的枪的口袋里。他刚刚甚至都没发现亨特里斯小姐的枪。
他躺在地板上,很瘦,很轻,但我也同样喘着粗气。一会儿他眨了眨眼,抬头看着我。
“贪婪的家伙,”他疲惫地轻声地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圣中尉?”
我赶快给他铐上手铐,拖着他的肩膀把他拽进更衣室,拿根绳子绑住他的脚踝。他躺在那,侧着身子,他的鼻子像以往一样白,眼睛放空状,嘴巴嘟哝着,好像在对自己说话。一个有趣的家伙,他没有那么坏,但也没有单纯到能为他掉泪。
我拿上鲁格尔手枪,带着一共三把手枪离开了。公寓外一个人也没有。
7
基特宅邸在一座占地9到10英亩的小山上,是一座殖民地风格的建筑,白色圆柱、老虎窗、木兰和四车车库。私家车道尽头有一个圆形的停车场,那里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我坐过的庞大的“无敌战舰”,另一辆是鲜黄色的运动型敞篷跑车,那车我以前见过。
我按下如银币大小的门铃。门开了,一个穿深色衣服、高大瘦削的人冷淡地看着我。
“基特先生在家吗?老先生基特在吗?”
“冒昧问一下,你是哪位?”他的口音有点重,像是苏格兰人。
“菲利普·马洛。我为他工作。也许我应该从仆人的入口进去。”
他勾了一下衬衣的硬翻领,不悦地看着我。“噢,可能吧,你进来吧。我给基特先生通报一下,他现在可能在忙,请在大厅耐心等一会儿。”
“烦死了,”我说,“现在说英语的管家可没有谁会不发‘h’音。”
“你很聪明是吧,嗯?”他咆哮着,声音像是从霍博肯远渡大西洋传来般模糊。“在这儿等着。”说完他走了。
我坐在一张雕花椅上,不觉口渴。过了一会儿,管家沿着大厅轻声走了回来,很不高兴地努了努下巴,示意我过去。
我们沿着走廊走了很长一段路。路的尽头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日光浴室,浴室外没有一扇门。管家走到日光浴室另一头,打开一扇宽阔的大门,我越过他走进一个椭圆形房间,房间铺着椭圆形黑白地毯,地毯中间放着一张黑色大理石桌子,硬邦邦的扶手雕花转椅倚墙而立,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凸透镜,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就像个脑子有病的侏儒。房里有三个人。
司机乔治僵硬地站在我对面的门边,穿着整洁的黑色制服,手里拿着他的鸭舌帽。哈丽特·亨特里斯小姐坐在最不舒服的那张椅子上,拿着玻璃杯,杯中还剩半杯酒。而基特老先生则正绕着椭圆形银边地毯慢跑,表面看上去镇定自如,但心里肯定是慌乱如麻。他的脸红红的,鼻子上的红血丝因充血而扩张,手叉在天鹅绒便装的口袋里。他穿着一件褶皱衬衫,系着黑色蝴蝶结,胸前有一颗黑色珍珠,穿着漆皮牛津鞋,一只鞋的鞋带开了。
基特转身朝我身后的管家喊道:“出去,关上门!不管谁来都说我不在家,听明白了吗?我不在家!”
管家关上门。我没听见他离开的声音,他大概是走了。
乔治翘起一边的嘴角,朝我冷酷地笑了下。亨特里斯小姐透过她的酒杯温柔地凝视着我。“你恢复得挺好啊。”她认真地说。
“你竟敢留我在你的房间,”我告诉她,“我就该顺走你的酒。”
“唉,你来做什么?”基特冲我大叫,“看来你是个‘不错的’侦探啊。我派你做一件机密的工作,你倒好,找到亨特里斯小姐,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起作用了,不是吗?”
他盯着我。他们都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他叫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她来这儿就是来告诉你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太好,还让你不用再担心。杰拉尔德先生在哪儿?”
老人基特停下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还是这么不称职,”他说,“我儿子都不见了。”
“我不是为你工作,我是为安娜·哈尔西工作。你要抱怨的话找她去。是我自己倒酒呢,还是叫你家穿紫色衣服的仆人来倒呢?还有你说你儿子不见了,什么意思?”
“先生,要我收拾他吗?”乔治静静地问道。
基特指了指黑色大理石桌上的醒酒器、虹吸管和玻璃杯,又开始绕着地毯慢跑。“别傻了。”他恶声恶气对乔治说。
乔治脸有点红,面颊上红扑扑,嘴唇抿得很紧。
我给自己调了杯酒,坐下来喝,又问了一遍:“基特先生,你说你儿子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我高价雇来的!”他开始发疯一般冲我大吼。
“什么时候的事?”
他突然停住了慢跑的脚步,又看着我。亨特里斯小姐轻轻笑了。乔治皱起了眉头。
“我儿子不见了——你说我什么意思?”他厉声说,“我还以为你肯定很清楚。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亨特里斯小姐不知道,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可能会在哪里。”
“谁让我比他们聪明,”我说,“我——知道。”
好一会儿,所有人都安静了。基特冷酷无情地瞪着我。乔治瞪着我。女孩瞪着我,一脸茫然。这两个人只是干瞪着我。
我看着她。“愿意的话,能不能说说离开公寓后你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