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回过头看向满园的鲜妍，突然答非所问地开口：“如果蝴蝶爱上一朵花，它可以在它身边跳舞，流连，以示爱意。那，你说，如果一朵蔷薇爱上了一只蝴蝶，它好喜欢好喜欢蝴蝶，却无法告诉它，无法表达，那它该怎么办呢？如果就这么让蝴蝶飞走了，蔷薇是不是很可怜？而那个逮走蝴蝶的家伙又会不会很可恶呢？”
顾清颜坏坏拽拽的眼神里有生以来，第一次染上了忧伤和挣扎的色彩……
直到车喇叭尖锐的鸣叫和车主恼怒的叫骂声响起，夏以萝才发现，从顾清颜家出来后，她就一直不自觉地跟着夜初晨。
这时她正走到斑马线中间，交通信号灯突然改变，她就那样傻傻困在熙攘车流间。
眼泪突然直直落下，她看不见夜初晨了，她突然找不着他了，在她困在原地的时候，他失去了踪影。
在她赌气似的直愣愣站在那里，想着今天要不干脆变成一块眼泪肉饼算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拽住她手臂，护到怀里，带着她，小心穿越汽车的洪流。
是夜初晨。
他们站在人行道上，面对面，似乎怕一说话就有什么消失了，谁也不先开口打破沉默。
直到他的手伸向她的脸颊。她滚烫的泪水顷刻淹没他的冰冷的指尖。
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终于，牙齿酸痛，她松嘴，放开手，转身离开。
不是像电视剧小说里说的，要烙下什么一辈子的痕迹，不是。
只是……很难受。看到他明澈的眼睛出现在面前时，想到他眼里装的再不是自己的时候，心就一阵一阵地抽痛。
既然什么都平分惯了。那么，痛，也就干脆一人一半好了。
菜头的香
那个小小的人影又现身在巷子尽头，老老小小又开始鸡飞狗跳。
关门，放狗了！
可惜这次某人是有备而来，夏以萝掏出几根火腿肠，剥好，用力往远处一扔，嗖 小狗和肠像流星一样，一眨眼就闪不见了。
然后她施施然打开小马扎，坐在门口慢悠悠翻报纸。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耐心，他们什么也不怕，就怕她缠死人的软磨硬泡功。
这样下去，一家人一天的正常生活就全被打乱了。一家之主终于投降，从门缝里递出支票来，夏以萝验明真假后，把欠条也顺着门缝塞回去。
OK！任务圆满成功。
应该欢呼雀跃的，可是心里却难以真正开心起来。就像心被一条悲伤的小河浸泡着，你偶尔放一两支烟火是不足以把它打消的。
难道，没有夜初晨，真的没有办法开心了吗？
可是难道，夜初晨，我们真的就这样各自转身南辕北辙了吗？
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夏以萝好像熟悉，循声看去，果然，又是打架的。
这青春啊，这热血！
如果是男生间的无聊争斗，夏以萝也没兴趣参与（当然某人除外）。可是她突然发现那竟然是一伙男生在揍一个女孩子。
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啊，夏以萝嗖的窜过去，跑得比刚才的小狗和火腿肠都快。当她接近对方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个女生不正是她悲伤小河的源头——许卿吗？
不是没有一瞬间希望那个源头自生自灭算了的，可是那只是像春天里的一缕寒风，无法撼动暖流的大方向。简单说，就是她还是像战士一样勇猛地扑了过去。在那根棍子呼地抡过来的时候，她闭紧了眼内心瑟缩身体舒展地准备承接那未知的暴风雨……
医院里。夏以萝的菜头配着雪白的床单还真难看。顾清颜撇着嘴，嫌恶似的撩了一下那头发，又撩一下，再一下，似乎有上瘾嫌疑的他却突然顿住，看着闭着眼头上贴着雪白纱布的家伙。良久，他似乎轻若未闻地叹了一口气。
嘿，小白吐，你知不知道，夜初晨那个家伙，他是我哥啊。亲的！
他小学快毕业的那年我妈和我爸突然翻脸决裂，离婚分家，然后我们也跟着分道扬镳。分开的那天我哭得那叫一天昏暗地日月无光啊，可是那小子却愣是一言不发安静顺从得不像话。那多伤我的心啊。你明白吗？那种被最好最信任的拥有最坚深的革命友谊的伙伴背叛的感觉，何况那还是我哥啊，他就当哄哄我装一下舍不得我不行啊。可是他就潇洒地和我妈转身走掉了。
我这人特小气，记性还特好，所以我记住他的薄情寡义了，所以后来我一次也没主动联系过他。有时去我妈那儿去我也不和他说话。好吧，我承认我还特幼稚，我想用这惩罚他，让他了解一下被无视的悲惨感觉。可是，他一点不在意，因为，他简直越长越像块木头了，不爱说话，不爱笑。你都知道的吧。
我还想着这下好，他这样肯定一个朋友都交不到，一定孤独无比吧。可是，却突然蹦出一个你。
你知道吗？那天在酒吧里，他站在你身后，你埋在我脖子上生闷气，所以你没看见，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你的眼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怒火，火啊。我何尝看见过那小子燃烧的情绪，那可让我来劲了，这么多年我可算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了。
我偷到他的日记，那里面，写的全是关于一个叫夏以萝的女孩的事情。她喜欢蔷薇啦，她怕高啦，她吃包子不爱吃馅儿啦，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个酒涡啊……那更让我笃定心中所想。
所以我当然不会放过你，我要抢走你，再狠狠踹开你，让他也尝尝被背叛和伤害的感觉，以解我当年之痛恨。啊，好吧，少爷我允许你鄙视我三秒钟。
可是后来我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咪咪地喜欢上你了。我也真的想认真地抢你了，你不知道吧，那时我是想将计就计让你以为我哥真的喜欢上别人而且为别人不顾一切，所以才带你去看他向爸求助的。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给爸跪下，还在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叫了他。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他都不肯原谅爸爸对妈妈的背叛。我哥啊，我了解，他爱谁是一辈子的事儿，恨谁也是一辈子的事儿，如果让他向恨的人低头，除非是因为那份爱远远胜过那恨。
所以，你知道吗？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还有啊，他和许卿那是假的。你爸妈不告而别是他们因为讨债的事得罪了一些人，他们以为一走了之就可以不连累你，可是却没想到对方连你也想欺负。
所以哥就和他们周旋，还和他们打过几架。还记得上次你在酒吧被人追不，那就是他们想找你麻烦。也就是那一次，哥和他们达成协议，他和许卿在一起，他们就放过你。因为许卿喜欢哥很久了，而许卿的表哥是那伙人里能管事儿的。
可是后来许卿发现哥的心意，就想反悔，他才会不得已来找爸的。
话说回来，其实爸找的那些人不过是去警告吓唬许卿的，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呢你？还有，没用棍子打你，你还干嘛拉着许卿跑呢？跑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把脑袋给摔了呢？
说你是猪都侮辱猪。
顾清颜永远也不知道，当他看着床上昏睡的女孩，在心里对她絮絮叨叨时，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多美好……
亲你，不说爱你
阳光很好，夏以萝戴着墨镜，坐在长椅上，对面是青翠的山和湛蓝的湖。
也许是墨镜把余光全部遮挡的关系，直到那个男生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有发现。他静默地站在她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仰起头来看她。
当他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时，夏以萝整个人快凝固了。她，她，她摸到他的小手指了，还得寸进尺染指了他整个手掌。哦耶。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主动和她手拉手？
爸爸妈妈一开始也是非常相爱的，后来爸爸却背叛妈妈，两人互相伤害，齐手破坏了整个家庭的安宁。所以顾清颜不知道，其实他的哥哥从小学毕业开始就有轻微的抑郁倾向。他在心里造了一个小小的堡垒，把心关在里面，任谁也不能轻易进入。那样似乎便会感觉很安全。
在答应夏以萝在一起后，他反而把自己锁得更紧，因为他突然开始害怕，那不受控制的心情。
可是这一刻，夜初晨握着夏以萝的手，那小小的暖暖的手放在掌心里，他突然感觉似乎已经抓住那总是扑腾着翅膀的幸福。
因为这个姑娘，好像早已凭着她小强般顽固的劲头撞开城堡大门，走到他心的很深很深处了。只是……
“眼睛还痛吗？一点光都看不见吗？”
眼睛？夏以萝犯嘀咕，猛然想起刚才顾清颜百般跟她推荐戴墨镜的好处，原来如此。
夏以萝眼珠轻轻一转，脸上表情悲伤如霜降：“痛啊，看不见看不见。”
夜初晨似乎想站起来去叫医生，被夏以萝一把拉住：“没用，医生用了最大剂量的止痛针。看来只有另辟蹊径了呢。”
夜初晨专心而些微着急地看着她。
“比如……听见有人说喜欢我。”
“……”夜初晨有些愣。
“我的眼睛 ”夏以萝捂着半边脸颊，唱作俱佳。
“……”夜初晨还是愣，有些微波动的挣扎。
“哦，眼睛眼睛，我的……”半句话消失在某人的嘴角。
他俯身，亲住她。
有蔷薇的味道，在风中激扬飞溅。
等他脸颊微红直起身时，夏以萝忙不迭小小声继续诉苦：“啊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嗯，春光灿烂，花正好哇。
有的人哪，对他来说，喜欢是不会轻易说的，或者，根本选择用行动来表示。那种人，才最是情深叵测的呐。比如夜初晨。
再比如，远处的披着狼皮的大灰羊同学，他手插裤袋靠着墙看着那边的春光无限，眼底谐谑地笑，说你笨，还不算绝症，知道逮着机会就下手，嗯，不枉少爷我喜欢你一场。
他转身，拽拽地离开。脚步轻快，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阳光般清澈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