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泽坐在海豚背上，有些闷闷不乐，鼓着嘴巴，拿着小眼睛不时偷看一旁不理他的敖晦，任海豚拖着他在海里上上下下猛窜。
敖晦看着他明显一副“我生气，很生气，你怎么不来理我？”的样子，她有些无奈，敖泽真是白长得跟那个英俊稳重的大巫那么相像了，可是这脾气却千差万别，也不知道他这傲娇的样子像谁。
敖泽实在忍不住，跳下海豚的背，来到敖晦面前一脸控诉地说：“哼，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你真是……”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可以形容他心里想法的词语，气鼓鼓地扭过头。
敖晦摸了摸敖泽的头，给他顺顺毛，敖泽的气果然熄了不少。他有些纠结，他是很喜欢敖晦摸他的头，可是他已经不小了，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安抚了，那多不好意思呀。敖泽的个头已经超过敖晦了，他现在站在她旁边就像是和她同龄一般。敖泽咬着嘴唇压抑住舒服得想要叹息的声音。
“哎，”敖晦放下抚摸敖泽的头的手，看这家伙的样子，不是那么容易糊弄了，“说吧，你怎么了？就是闷闷不乐？”
敖泽嗡声说道：“我……我在你身边那么久了，可是却不知道在我之前，你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答案，敖晦有些失神，这个问题，似乎很多人问过她，她遇到的那些曾经陪伴她度过一段时间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想法和疑问，可是却很少有人问出口，她也没想过告诉他们。她自己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会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因为他们不会参与到她远古的记忆中，“知道”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过往？”敖晦问，她的将来注定是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有必要去知道过去吗？他们还有很多，很长的记忆要共同创造。
“我……我不知道，我一想到，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这里就不舒服。”敖泽把手放在心口，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就是闷闷的。
敖晦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可要做好准备，要说完这些，需要很久很久。”
干净的笑容又回到了敖泽的脸上：“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
敖晦淡淡一笑，带着他消失在远处。
“这是什么地方？”敖泽奇怪地问道。
这片土地近海，有很多支流在入海口处汇合。敖晦和敖泽出现的地方是一条流经森林的河流里。
“这是我和第一个人类相遇的地方。”敖晦有些怀念。她是海洋的守护者，是时空的旅行者，可是对她来说，并不是想回到什么时候，就能回到什么时候的，特别是她曾经出现过的坐标点。
“第一个人类？”敖泽转着脑袋四处打量，森林里很安静，鸟语花香，还有白雾萦绕，很美，跟壮阔的大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
“是的，第一个人类。”
敖晦破壳之后，因为四个仙人的自爆，巨大的力量拥入体内，她在海底陷入了沉睡。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记得有一日，她听到了一个人不断地在她耳边说：“神……我愿终生侍奉您……”
敖晦就这样醒来，她循着那人的声音，来到了这片森林，就在这里，她遇到了那个孩子。
“孩子？”敖泽问道，敖晦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孩子？
敖晦笑了笑：“是的，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在我看来是一个孩子。”当她从河里冒出头的时候，那男孩一副惊慌的表情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她还以为那男孩是害怕她，可是后来才知道，他那是不好意思。他当时正在河里沐浴，只穿着襦衣，而她更是全身赤裸。
“姑娘……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龙则儒惊恐不定，迅速转过身，捂住眼睛。
“不是你召唤我来的吗？”敖晦反问。
“我……我什么时候召唤过你？我可不认识你……”龙则儒耳根都红了，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在男人面前衣不着体，成何体统！
“就是你呀，你一直在说，如果我治好你母亲和患病的村民，你愿意一生侍奉我呀！”敖晦说道，那时候的她，从来没想过，要隐瞒她的身份。
龙则儒惊讶地转头，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翻江倒海，难道她是？他迅速上岸，背对敖晦，穿上旧衣服，把一套干净的衣服向后递。
“你快上来，河里的水冷，快换上这套衣服吧，当心感冒。”龙则儒的嘴巴不受控制，他说完后，才惊自己的愚蠢，她如果真的是他所想，怎么会觉得冷呢。果然，他听到她说：“我不觉得冷呀，水里非常舒服。”她虽然这么说着，可是还是上了岸，从龙则儒手里接过衣服。
他等了很久，没听到穿衣服的声音，还以为她跟他这样的凡人着衣是不一样的，等他觉得她已经换好的时候，转头想要跟她说话。却发现，她竟然拿着衣服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还是没有穿衣服。他的脸就像是火烧了一般艳红。
“你……你怎么不穿上衣服呀？”他有些气恼。
敖晦无辜地说：“我不会。”她真的不会，不过她是知道，要穿衣服的，因为母和父亲他们都穿着的。
龙则儒脑子一僵，有些怀疑，这人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为何连衣服都不会穿？不过转念一想，像她这样的身份，不用自己穿衣，都有人伺候的，当然是不知的吧。
他这样一想，心里的别扭就少了很多，转身帮她穿起衣服，只是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出卖了他，敖晦还好奇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整个人就像只被煮熟的螃蟹一样了，红得可口。
敖泽听到这，有些不是滋味，抓起敖晦的手，带到他的耳垂处。
敖晦感受着手下的柔软，心中也软乎乎的，当初还是小小一只，那么快就长大了。
“然后呢？”敖泽可没忘记敖晦还没说完的话。
后来，后来，敖晦就跟在龙则儒身边。龙家村是个近海的村落，几年前，村里人不知为何无缘无故，身体开始腐烂，找了很多大夫，但是并没有任何作用，村里的祭祀说，恐怕是出海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不干净之物，才有此难。龙则儒的父亲是族长，得病的却是龙则儒的母亲，龙则儒的母亲是正室，为整个家庭操持，可龙则儒的父亲更偏爱小妾还有小妾生的孩子。
龙则儒偷偷把敖晦安置在了森林的一个废置的猎人的房子里，他不敢把敖晦带回家里，生怕自己护她不住。龙则儒跟着村里的大夫学习草药，想要找出救治母亲的方法，可是一日日过去，他没找到方法，他父亲却因为嫌弃母亲腐烂的身体，而把她赶了出来。龙则儒无法，只好把母亲也带到了这座位于深山丛林里的小屋。
敖晦每天都很期待龙则儒的出现，森林里的小动物虽然好玩，但是却没有他那么有趣。她有些奇怪，明明就是他祈求她来到这里，可是她出现了他又没有提出让她救他母亲和村民，反而是更加努力地去学习配制药材。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等龙则儒的母亲出现在这个猎人的小房子的时候，敖晦皱了皱额头，这股腐肉的味道，她很熟悉。深海里有一种非常稀少的鱼种，当遇到威胁的时候，就会释放出毒汁，这种毒汁一遇到有生命之物体，那物体就会从外到内而腐蚀。
“你们是怎样遇到那家伙的？”敖晦有些不客气，那种鱼，领地意识非常强，轻易不动，有它在，至少那一片的鱼群是安全的。只有当严重威胁它的生命或者是它赖以生存的环境之时，它才会出手。所以即使是危险的鱼种，还是有很多鱼类愿意围着它而居。
龙则儒的母亲已经痛得没有办法思考了，她每日忍受这样煎熬，为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没有外家的扶持，父亲的偏爱，如果再连她都不在了，她不知道儿子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她不敢想象，只能撑着一口气，咬着牙，熬着。
龙则儒是个聪明的，他早就习惯了敖晦的说话方式，几年了，他每次研制解药失败的时候，总是想直接让敖晦帮忙算了，可是他不敢，他害怕，如果他真的要离去侍奉敖晦，那么留下痊愈的母亲，她单独面对偏心的父亲和父亲疼爱的小妾和庶子，那她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他曾经试探性地问过母亲，母亲说，如果他不在，那么她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而敖晦说，这病症是中毒了，可以解，而且也不会那么快就死，只是要疼痛很久很久。
“我曾听母亲说过，他们一船人到了一片满是鱼的安全海域，每次都能从那里满载而归。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事情，那天突然有一股浪打在船上，船上的人都被浪溅起的海水淋到了。可是这么大的巨浪却只有一波，一波过后，海面就平静了。等他们回到村里的第二天，整条船上的人，都患上了这怪病。”龙则儒一边用水帮母亲清洗腐肉，一边解释道。他母亲的一半身体已经腐烂了，人不人，鬼不鬼，可是在他眼里，母亲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慈祥，那么温柔美丽。
那天晚上，敖晦回到海里，在那鱼栖息之地，找到了一种海草，交给了龙则儒。龙则儒没有问什么，煮了给母亲。他看着母亲身上的腐肉一日比一日变好，心里有些茫然。在母亲没有出事之前，他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出人头地，让母亲活得荣耀。但是敖晦现在治好了母亲，他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后来呢？你是不是把他带走了？”敖泽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敖泽摇摇头，刚想继续说，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你们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个儒雅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人身上的药草味，和龙则儒有些相似。
“你可曾认识龙则儒？”敖晦已经感觉到了，她降落的这个坐标，那人该不在了。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呀！
那汉子仔细地打量了敖晦，脸上渐渐带上了恭敬：“先师之墓在不远处的小屋子旁。”
“先师？”敖晦有些惊讶。
“先师，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他终生未成家，游走四方，解救苍生，临死前最后的梦想就是葬于此林木屋旁。”那汉子低下头，谦卑地说。
当敖晦看到龙则儒的墓时，有些愣怔，上面写的是“龙则儒毕生追随我主敖晦愿我主安康”。
回去的路上，敖晦久久没有说话。
“敖晦，我此生也追随你左右。”灰色的巨龙在敖晦身边打转，许下了永恒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