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内心涌起一股悲凉，昔日四部并立，万里涯、樊刚之流互相攻讦，只为求坐一坐铁王座，而今西北动乱，青龙部统领韩威，朱雀部统领梁玉，玄武部万里涯却失了方寸，局面全靠七十岁的老帅支撑。
西大营的火光渐渐熄灭，其余三座大营连夜整理军备，准备撤离。
罗大成下令撤退也是无奈之举，西北军现在军心动荡，若是此时开战，必会受损，只有暂时避其锋芒，以图后效。
可能是考虑白虎兵变的后果，罗大成提出废黜其余三部，将七十万西北军重新混编，也算互相监督，这一点在石无敌掌权时便要推行，没想到罗大成却实现了。
若没有樊刚这件事，想要废黜四部建制，比登天还难，现如今，三位统领也不好发难。
白虎部余下的不愿与樊刚同流合污的部下，罗大成将他们划到了出云军，算是对石川的奖励。消灭五千蛇人，功劳不小，但现在没人在乎这些了。
出云军人数急剧膨胀，规模已经到了三万人之多，石川也算是在西北军排上号了。
撤退途中，石川看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从各村各镇零零散散汇集到一起，跟随着西北军一同往南行进。
灾祸并起，国家有难，石川感觉到肩膀上的担子重了不少，而寻找义父的下落又一再被耽搁。
按照参谋部的计划，西北军七十万人分成十几个军团，汇同德川和秀水两省驻军，于外围建立起几道防线，拒敌于两省外。
罪族成功进入边境后，并没有继续进攻，这一点让西北军高层们狐疑不已，几十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攻入人族边境，怎么会不着急呢。
而且白虎投敌肯定事先与罪族商量妥当，而西北军是完全不知情，事件发生后，撤退重新整顿防线，虽是不得已，但却是最稳妥的方案。
没想到罪族反倒不紧不慢，不断增兵虎跃关，占据了几个大镇，推倒了民房，重新安营扎寨。
这与以往罪族战法不同，完全劫掠式的战争，现在更像是建立了大本营，玩起了持久战。
罗老元帅一边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王庭，一边调兵遣将，暂时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也不敢轻举妄动，七十万大军只是每天不断的巡逻，操练，倒也相安无事。
前些日子不停地转移，石川也来不及思考，终于安顿下来，有时间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
石川打开樊刚的履历，原本以他的资格想要接近这些机密，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英辉的功劳，三部打乱重新整编，三位统领全部升为军团长，以原青龙部统领韩威为正军团长，梁玉万里涯为副，下设第一军团，第二军团，第三军团。
下面军官中不少与白虎部交好的人，都被牵连，虽没有问罪，但想掌握实权是不可能了，于是不少高级将领空缺，英辉便成了第一军团长了。
而石川的出云军则直接归帅帐辖制，成为后备力量。
樊刚的履历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所有的轨迹都在西北军，他也算是西北军资格最老的将领，没有任何背景，完全从士兵一步一步获得提拔。
石川反复默读樊刚的履历，这份再简单不过的简历，总是让石川心里涌出一丝疑惑，可他又完全理不清到底哪些地方是他忽略的。
“光明历124年，因剿匪有功升任百夫长。”石川轻声念道。
“剿匪有功，是哪里的匪患呢，宫羽。”
宫羽闻声过来，石川低声吩咐几句，宫羽领命出去。
石川反复端详下，终于发现樊刚履历问题点在哪儿了，这份履历把他的一桩桩一件件升迁都记载的非常详细，但唯独缺少一处，也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竟然没有举荐人。
按照惯例，军中升迁，功劳肯定是考虑的重点，你立了功，受了赏，都要有举荐人来推荐，这是惯例，也是程序。
而樊刚所有的举荐人上面都是空白的。
……
宫羽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解开了他的疑惑。
樊刚的举荐人名唤李锐，现在官拜镇国公，而且还是中央行省最高军事长官，守护王庭四卫之一雷神卫的统领。
石川倒吸一口冷气，樊刚这个人在西北军算是难得的好人，也是四部中威望最高的统领，爱兵如子，善于用兵，为人低调不张扬，四部相互倾轧，勾心斗角，他也只不过被动防守，还没见过他挑起过事端。
所以白虎部叛逃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因为他是最低调的统领了。
石川却恰恰从他的性格出发，樊刚高居统领位。手下掌管西北军精锐三十多万，也是位高权重，叛逃对他有什么好处，已经是西北霸主了，罪族又能用什么好处打动他？
从他升迁之路可以看出，实打实凭功劳获得升职，完全没有水份，这种人岂能会不爱惜羽毛？一辈子背负背叛的名声，成为人族的败类？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而事实却是他的的确确叛逃了，还带走了西北军四分之一精锐。
不仅如此，他打开了虎跃关的城门，罪族如潮水般涌入，整个西北瞬间陷入绝境。
从这几点，他必将是历史的罪人，永远活在唾骂中。
石川也憎恨他，恨到欲千刀万剐了他，可理智让他明白，事情绝不会表面上这么简单，他没有叛变的动机。
而眼前这个镇国公，作为一路提拔樊刚的恩人，他会在这次动乱中扮演角色吗？
虽然一个在王庭，一个在西北，一个是王族护卫统领，一个边军统领，怎么看也不像有关系，但是对有恩于自己的贵人，难道两人从来就没有联系过？
戍边将领没有调令是不可能擅自离开，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见面，书信也能传递消息。
……
想到这里，石川果断前往帅帐，他需要罗老元帅的批准，调阅樊刚发往王庭的邸报。
“石川，你可知道你怀疑的对象是何等人物，他有多大能量吗？”罗大成屏退左右，大帐中只留下石川。
石川抱拳道：“我知道，镇国公李锐不单是四卫统领，还兼任中央行省的长官。”
“哼，你小子知道就好，李锐可是王庭功勋，以前也是从西北军出去的，和老夫有些交情，现在可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他手下的中央军也是远近闻名的强兵劲旅。”
“下官知道，可是正因如此，若是他有问题，可比樊刚叛逃影响力更大，他的中央军团距离圣盔城仅五百里。而贪狼卫就在圣盔城墙下。”
罗大成背着手，在帐中踱起步来，石川的话虽然荒唐，但并非没有道理，樊刚可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四位统领里，他最看好樊刚，何曾想，如此老实忠厚者，竟然生出谋逆之心。
这些已经发生了，再去感慨也于事无补，石川能从动机出发，牵出镇国公这条线来，倒也有些能耐。
“小子，石帅没有看错你，好好干，未来是你们的。”
石川：“……”（您的意思是现在还要听您的呗）
说完，罗大成离开帅帐，留下石川一个人不知是去是留，好在不一会，一名参谋端来一个木盒。
里面全是四部统领与总参谋部的公函往来，石川端起盒子准备离开，却被护卫拦住。
“大帅有令，石大人留在帐中，什么时候弄清楚了，再离开。”
石川摸了摸鼻子，这老头挺谨慎，不过也对，万一走漏了消息，反倒不美。
“我可以留下，派人去出云军，把我的军师宫羽找来。”
两个人席地而坐，地毯上到处都是信封。樊刚近些年与总参谋部沟通频繁，看见还真没把罗大成这个代理元帅放在眼里，而总参谋部竟然也默认这种僭越行为。
元帅当成这样，罗老头也够惨的。
樊刚还算厚道，公函后面大多附上元帅批示，其他三位完全用元帅的口气办事。
“大人，这份公函有点奇怪。”宫羽手里捏着一份公函，问道。
“这份公函是向参谋部提出配备甲胄的申请。表面上看，并没有特别，但这些甲胄数量特别奇怪，大人你看，樊刚申请一千一百一十五副铠甲。”
石川接过公函，确实有些奇怪，白虎部未扩军前，常规兵员也有五万人，一千多副铠甲能顶什么用，一千一百一十五套，太具体点了吧。
“马上找到参谋部的回函。”
“大人，请看这是回函，答复库存紧张，拟定九百零七副。”
“宫羽，我们吃掉蛇人先锋营的那天是几号。”
“九月初七。”
石川脸上露出了笑容，九月初七，盔甲九百零七套，原来靠这里传递消息。
“大人，若是你所料不错，老鼠可藏在总参谋部，我们惹不起啊。”
石川笑而不语，若是他没记错，李锐从西北军调离后，去的正是参谋部，看来这个镇国公问题不小。
石川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罗老元帅，老元帅陷入了深思，石川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天人交战，一方面是帝国功勋，一方面又是国家安危，面对如此微弱的证据，他能相信石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