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劲忽然觉得自己以前都错了，他开始羡慕石川。
以前的方劲是这样被人们形容，忠诚，正直，简单，不打折扣的执行。
他被成为帝国军人的模范，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彰显优秀帝国军人的素质，他身上有的，都是军人该具备的。
而熟悉的人提到石川，往往用词不堪入目，无耻，下流，他是个贼，强盗，小偷，更为直截了当，只有一个字，呸。
谁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会成为好朋友，甚至是兄弟。
而现在，方劲望着眼前的惨状，望着满地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望着曾经发誓永远效忠帝国的精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倒在这里，而世人最终给予他们的，只有耻辱。
可是没有人真正见识到这里的惨象，曾经一个个鲜活的年轻人，如今只不过是一具具被河水泡的膨胀的尸体。
方劲羡慕石川，羡慕他的不拘一格，羡慕他的诡计多端，他从来都能想到办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而且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意见，甚至是命令。
而方劲不可以，参谋部命令他休养，他后撤了三百里，说他生病了，他只能用咳嗽掩饰。
他永远把命令放在第一位，把忠诚当做一切。
现在想想，还真他妈的有点可笑。
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若是抗命，若是咬牙挺住，可能只需要一周，不，可能只需要三天，他就能拿下流云城，干掉那些叛军，那就不需要碎石军参战，那这汶水河是不是就不会多出二十万条人命。
可是他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他从小到大不停告诉自己的话，也是石川从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话儿。
远处有一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入地，在风中猎猎作响，被战火烧的只剩下几块破布，却仍旧不肯倒下，方劲走了过去，拔出军旗，上面已经看不清写了什么，可能是哪个小队自己胡乱涂鸦，也可能是勇冠三军的封号，重要吗？没人会在意。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在这里耽搁很久了。”他的副官马致远提出：“大人，我们还继续追吗？”
方劲冷冷道：“你觉得呢。”
马致远扫了扫周围的骑兵军官，一个个面露疲惫，身上穿的比乞丐还寒酸，要知道这可是最讲究体面地中央军，何曾这般狼狈过，若不是方劲比他们还惨，恐怕这些人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碎石军的事儿，我们也无能为力，兄弟们都快挺不住了。大人，要不我们就撤了吧。”
这个想法也是在场军官们的想法，他们早就萌生退意，这支没有任何补给的孤军前进得太过深入了，深入到连英辉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先前鬼弓还能跟得上，到后来几次突袭，连鬼弓也跟丢了。补给全都远远的抛在几千公里后面，而他们周围只有敌人，和对他们充满恨意的居民。
支持全军继续前进的唯一动力是方劲坚定的意志，他以中央军统领之尊，与士兵同衣同食，啃着难以下咽的野菜，在泥泞的草地里打滚，就像普通一兵似的战斗，夜里不辞劳苦、事必躬亲，查岗、轮哨，每晚最后一个入睡的是他，每天最早起来的，也是他。
若不是方劲这般费心尽力，赢得了中央军这些人的好感，谁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说白了，中央军早已经不在乎什么军令，他们只是相信方劲，拥护方劲，只执行他的命令，而现在他们也开始动摇了，坚持这个玩意是好东西，但做到很难，他们也是人，不是那些不知疲倦的半兽人。
于是，他们推荐副官马致远前去请求撤退。
“大人，是该撤的时候了！”
“大人，我们创造历史。”
“大人，您一定能名垂青史。”
可是方劲只是轻轻地说出一句话：“我名垂青史，那他们呢，又有谁给他们刻上英雄纪念碑呢。”
方劲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彻底消灭这股叛军，而现在这个念头更加坚定，他要为这二十万人报仇，为他们伸冤，更何况，碎石军是替中央军挡了子弹。
“兄弟们，就在几天前，我们还要直捣黄龙，一举击溃叛军老巢，我们每一个都坚信，叛军必败无疑，他们失去了斗志，他们如丧家之犬，但我们错了，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他们还能集结六十万人，还能如此强大，他们没有败，他们是不过是被我们的快速突进打蒙了，一时找不到方向，一旦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便会掉过头，与我们死战，而这个时候，我们后撤了，碎石军迎了上来，所以，他们是替我们送死了。”
方劲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心里，很明显，他们都明白方劲的意思，也明白方劲说的是事实，若是没有碎石军，恐怕现在这里大多半人也会浮在汶河中。
“那大人，你看我们……”
方劲只留下一句话，“让你们做一次决定。”说完便离身而去。
这些骑兵军官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他，最后都望向自己身后的士兵们，所有的士兵都站了起来，他们形容枯槁，面黄肌馊，身上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上，由于饿着肚子，不少人没力气站起来，只能靠拄着刺枪才能勉强站稳。
就便是这样，他们仍然目光精湛，无形中的气势散开，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
一张张年轻而憔悴的面孔，一双双坚定的眼神，还有更多的同样年轻而坚定的小伙子已经长眠在远离亲人和爱人的土地上，从洛汗要塞到这里，一路上，有多少帝国好儿郎再也见不到圣盔城的雄姿。
方劲之所以不做决定，是因为他开始恐惧，他眼前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带给他深深的压力，送行时两旁夹道欢送的场面让他深深的自责。
他只不过是中央军第十七任军团长，他只是地位比他们高一些，他有什么资格做出让这些年轻人送命的决定。
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帝国英雄，深受他们的拥护吗？
是否正如他们所说的，中央军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已经够大了，足够交代了，凯旋时的场面绝对不会比送行时小。
既然自己做不了决定，就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吧，或许这么做，他心里会更好受一些，他现在多么希望石川能在这里，他很想听听石川的意见。
几个骑兵队长也不敢说话，马致远扶了扶西洋眼镜，只是说了一大串数字，“兄弟们，我来说两句，我们平叛到今天，已经四十五天了，我们大大小小打了三十多场仗了，损失了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一名兄弟，击杀四十五万余人，我们是帝国的骄傲，我们无愧于中央军的荣誉，按照我昨天的想法， 我们够本了，赏钱也足够我过下半辈子了。”
士兵们起了阵骚动，但在良好的纪律约束下，没人喧哗。
“可是，刚才将军的话，让我感到羞愧，我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战争，赶紧回到中央行省，赶紧回到我可爱的月儿妹妹身边，可是他们呢，碎石军那二十万兄弟呢，谁能带他们回家。他们比我们还年轻，他们面对八十万敌人时，也没有退却，而是勇敢地冲上去，他们用热血回应了嘲笑，用生命回报了帝国，现在，他们把复仇交给我们。”
马致远从怀里掏出一串铁牌，上面的徽章是碎石军的军徽，“这些兄弟们只留下这些，我会把这些插进叛军的胸膛里，以告慰他们的英灵。”
“为碎石军报仇。”
“报仇。”
“报仇。”
中央军达到空前的一致，他们决定留下来，继续与叛军进行殊死搏杀，无所谓荣誉，只为那二十万忠魂。
好消息是，中央军的步兵大队终于找到了他们，不仅补充了兵员，还带来的大批的物资，当晚，方劲下令所有人放开大吃，结果，不少人因为吃撑了而起不来床。
叛军重新集结，声势壮大了不少，而且还有洪武的几个军团从旁策应，方劲若是再一味的强攻，必定吃亏，于是他改变了策略，与叛军展开了拉锯战，以汶河为边界，双方人马你来我往，一天数战，互有损伤。
英辉从后面打通了补给通道，源源不断的补给给了方劲打持久战的信心，既然无法一口吃掉你，那就慢慢磨，看最后谁挺不住。
方劲的策略倒也不错，叛军大多是农夫，都是种地的，现在跑来当叛军，势必大量的土地荒废，他们无法得到补给，而中央军则不同，都帝国机构支持，补给源源不断，论持久战，叛军是打不起的，而且一旦他们开始向占领区强行征粮，那就会开始失去支持，更会加速他们灭亡。
无论如何，方劲都不会离开这里，不消灭叛军，他绝不听从任何人的调遣，哪怕是人皇的命令。
实际上，人皇也意识到事态变化太快，总参谋那一套做法已经跟不上新变化，单靠十几个参谋推敲作战计划，以后碎石军的事情，还会再发生的。
帝国，再也经不起大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