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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快下班朱颖打来电话,命令他在中央路人民银行门前等她。琴高不敢怠慢,计算时间,提前十分钟溜号。中央路是江城主干道之一,下班高峰期站在这儿不是一件好事,污浊的空气,刺耳的噪音,螃蟹一样爬行的小车,整条街堵得满满的,像排便不畅的大肠。政府的思路是“先有车后有路”,这跟“先污染后治理”如出一辙。官僚们和经济学家们联合起来互相壮胆,“轿车驶入家庭”成为响亮的口号,步子和排量同时得到鼓励,还可以再大一点儿,最后的结果是堵塞越来越成为交通的杀手,即便如此,也堵塞不了政府发展经济的决心。琴高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体上的圣诞Party促销画,醒目地突出女士免费,揣摩用的是农人捉鸟的原理:放一只漂亮的雌鸟在笼中,好色的雄鸟就会飞来自投罗网。一对男女从琴高身前走过,男人又矮又瘦,皮肤白而无趣,尖嘴猴腮,就像是患了结核病的老鼠。女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容貌张扬地艳丽,玲珑浮凸的曼妙身躯引人遐思,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像怀孕的母兽一样骄傲,虽已深冬,一身春天打扮不肯埋没身材,透明黑丝袜,羊绒套裙,领口开得很低,琴高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香港人叫乳沟作“事业线”,“一寸长,一寸强”,这对男女看年龄像是父女,看表情毫无疑问是情人,倘若说女人最好的事业就是找到一个好的男人,这个女人毫无疑问的“事业”有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对老牛嫩草往来如此,谁人能免?连乞丐也知道选择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银行大厦一直就是他们重要的根据地之一。凶名卓著的城管,也拿这些牛皮癣一样的钉子户束手无策。一个少年打着赤膊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用刺目红写的求告书,讲述一出催人泪下的人间惨剧,路人的心肠普遍被世态炎凉磨砺硬了,扔钱像拾金不昧一样罕见。琴高想父亲在,肯定不会漠视,哪怕明知上当。两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像工商管理员收取摊位费一样挨人伸手,倘若说孩子是坐商,他们便是行商。这是一门无本生意,而且是比琴高从事的IT行业更加名副其实的朝阳产业。琴高不引人注意地移动位置,跟他们捉迷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按惯例为朱颖准备的一刻钟已经过去,依然是“山长水阔知何处”,琴高烦躁起来。身边渐渐聚集的都是些拿着气球礼盒的年轻男女,选择这幢江城标志性建筑约会的人不少,琴高不想看这些欢喜得没心没肺的面孔,看厌了街对面的风景,转头瞻仰高耸的银行大厦。每座城市的银行、税务办公大楼,都毫无例外地气派雄伟,就像肥胖的厨师一样令人怀疑监守自盗。想起前不久的新闻,银行支付错误,储户被判刑,可储户发生错误,银行则一律离柜不认,如同二奶一样永远要你对她负责而她却不对你负责。当金钱成为唯一的价值尺度,银行没有理由不傲慢,银行大厦没有理由不成为城市地标。由银行大厦联想到这几年飞涨的房价,攀升到了挨冻更划算的地步,逼迫着人恨不能变身蜗牛。老鼠有洞,麻雀有巢,偏偏万物之长的人类难寻一栖身之处。古时候一介寡妇孟母尚能自由地择邻而居,可是现代人的自由只能做野营族才能体现。男人们聚在一起,几乎都在谈论房子,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一套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冰冷牢笼。没有房,仿佛年龄凭空增长几岁,增加了紧迫感。琴高简单算过一笔账,如果他没有飞来的横财,单凭他的薪水,十年也无法积攒一套房的首付,无论怎么节俭,可以买下厕所一间,却拿不下整个阳台,他觉得自己和一套房,如同一只苍蝇与玻璃背面的蛆。他侧耳倾听,手机没有响。青鸟不传云外信。忍不住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琴高开始痛恨这个见鬼的圣诞节,厌恶身边那些亲昵依偎的男男女女。明天才是平安夜,圣诞过完还有元旦不怀好意地等着,他得打点精神来对付这伙折磨人的日子。想到日子,下午网友Athena在QQ上问他的近况,他随口回答,跟一个丑姑娘差不多吧。现在,他体味自己那一瞬间的直觉是如此的精辟深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理解作为一个丑姑娘的那种平淡痛苦,不剧烈,可也从不减轻。有时候,倒宁愿像个英雄一样壮烈地牺牲,一了百了,可是生活不是戏剧,很少跌宕起伏的情节。风开始冷起来,他从来没有仔细分辨过冬天,但似乎,他一直都觉得冷而独孤。琴高转了下身,麻木地扫视身边来来往往那些生动活泼的面孔,这个圣诞节真的那么令人look forward to(盼望)?所有的人都像传染了一种叫快乐的流行性感冒,他们知道各各他的玫瑰和基督教的末日审判?琴高苦笑着摇头,他想自己肯定无聊了。正如卢小姐的回答,他们只需要享受这个节日。他又看了一下,怎么才过五分钟?不会坏了吧?他的手机是那种预存话费就可以赠送的便宜货,如同入赘的女婿。他从来没有动过换手机的念头,正如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讲述的那样,贫穷的人需要六便士,富有的人才需要月亮。他的薪水远远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很多喜欢的东西都在商店里托梦,等待他拿钱去赎。政府多年前信誓旦旦,要大力提高农民工的工资水平,琴高想,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宏伟的目标已经实现——他的工资就与农民兄弟们相差无几。他再次看手机,还是只过五分钟。等人的时候,如同小学生在课堂上尿急,每一秒都会夸张地显示它的长度。琴高觉得冥冥中有个预兆,朱颖不会来了,她把他丢在这里,像随手扔掉的纸巾。圣诞节变成愚人节。他最后得到的,最多是一句轻飘飘的讥笑,而不是解释和歉意。他的表情毫无抵抗地黯淡下来,与周围的喜气洋洋格格不入。她来了又如何?他为什么要对她俯首驯耳?为了占有她丰满的胸部和臀部吗?琴高开始无聊地深入思索。他对她自然是不爱的。爱情对于琴高来说,遥远得很,模糊得很,也严肃神圣得很,就像电视上那些官僚的表情。目前而言,他对于爱情的态度就像莲花一样可以远观而不可亵玩,或者如同哲学一样可以想象而不可以实际把握,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希望拥有一个可以“亵玩”和“实际把握”的女人。他回到江城大半年,看别人成双成对,好不眼红,公司里唐小姐瘦小得像营养不良的孩子,毫无女人性征,依然不乏追求者,隔三差五收到彩盒封装的礼物,偏他这相貌堂堂的男硕士无人问津,琴高孤独之外另添惶恐,聊天时忍不住跟另一家网站的编辑大倒苦水,编辑仗义,提供几位同学的QQ号码,朱颖即在其中。琴高请过大家吃饭,单独约朱颖喝了几次茶,唱过一次歌,看过两次电影,平淡得像琴高每天编辑的政府新闻一样,毫无亮点,每次约会时,琴高想,算了吧,这次就是最后一次,回去就从QQ和手机上删去她的名字。可是没过几天,又鬼使神差地在QQ上找话说,回想自己大学时看女孩只认缺点,现在只取优点,相去何止千里万里,嗟叹不已。可是且慢,武侠小说名家古龙先生不是说过,女孩子只要年轻,好比茶水只要是滚烫的,喝起来总不会令人觉得难以下咽。琴高承认自己需要一个女人,无论她是谁,无论漂亮与否,承认自己是情欲的懦夫。又过了漫长的一刻,懦夫最后一次看手机,准备勇敢撤退,不想像一个傻瓜一样呆立这里表演程门立雪,魂断蓝桥,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像是憋足了劲儿想给他一个惊喜一样,正是朱颖。

“你在哪里呢?”她漫不经心地问。琴高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说:“银行大厦。不是你让在这等吗?”朱颖好像有点儿吃惊:“我怎么没有看见你呢?我也早就到了啊。”琴高四处张望,众里寻她千百度,终于吐了口气:“我看见你了。”如同去发现1000公里远灯塔旁边的一支蜡烛那样,好不容易把朱颖从人群中找了出来。

朱颖说她早到了,可没撒谎。她躲在银行大厦里面观察琴高,直到琴高耐心消耗殆尽准备离开,才故弄玄虚地拨打琴高的电话。这并非普通恋爱中女孩子爱玩的游戏,——她才不会爱他呢!在定性他们关系这一点上,她跟琴高奇妙地相同。琴高不爱她是把爱情看得过于神圣,像信仰一样不肯轻易玷污。她则是根本不相信爱情。或者说,她不相信她和他之间会发生所谓的爱情。第一次见面,她就几乎看穿了这个青春被书本完全霸占的男人。女演员凯瑟琳·赫本说过,“平庸的女人要比漂亮女人更了解男人。”原因毫不出奇,漂亮的女人有大把的倾慕者,太容易迷失在表面的虚荣里。而平庸的女人,像一只躲在偏僻角落织网的蜘蛛,对于每一只来之不易的猎物,都会特别的珍惜,会用更多的心思去观察,去分析。琴高面对她的时候,没有激动、羞怯和紧张,只有偶尔闪现的男人欲望。她羞辱地明白,这个男人跟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跟她上床。这种羞辱并非对性的保守而是因为自卑:她唯一吸引这个男人的就是这么一丁点儿东西了。作为一种本能的反击,他们交往这些日子,她坚决把琴高的欲望扼杀在萌芽之中:电影院不让他接触她的肩,歌城不跟他跳舞,散步不让他拉手。她可以肯定,如果她和他上了床,很可能的结果是这个男人立刻对她索然无味,好比一本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书,再也没有兴趣读第二遍,所以她决心要把这个谜底留到最后。虽然,这个谜本身并不怎么神秘诱人。如同解开一道数学方程式,朱颖洞悉了琴高根本的意图,激情被理智替换,她变成一位世故老练的女人。然而几年前,她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她还淳朴得像刚刚拔出土的萝卜,市政府建设大城市的构想改变了她和很多人的命运,土地沦陷了,乡村被城市蚕食,春耕秋收的劳动者在领到一笔巨额补偿费用后变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有产阶级,她的父母开始像城里人一样天天念叨投资、保值、置业和养老,几年下来,他们唯一感兴趣和真正实施的项目只有麻将。朱颖也迅速被城市同化,或者说是异化。手上的厚茧褪去,皮肤渐渐变白,劳作的身体因为松懈开始发胖,就像突然荒废的田地乱草丛生。她嘴边开始出现一些新名词,知道什么叫“小资”和“时尚”,懂得区分化妆品的牌子,恶补了一些出入社交场合的礼仪,养了一条跟她一样胖乎乎的比熊犬,伺候得比对她父母更好,将家庭的厨房视作男厕所,不再入内。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里写道:“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反过来,有谁从贫穷突然小富,大概会看不清自己的真面目。朱颖一家即是明证。她的父母以有钱人自居,对于一切接近他们,尤其是他们女儿的人,都抱着一种警戒的敌意,朱颖因为盲目的自高自大,鲁莽地枪毙了不少勉强入眼的追求者,几年下来,不断的新陈代谢中,追求者队伍犹如传统行业的国企,大量减员,竟有全军尽没的趋势。朱颖最近学到一个词“剩女”,日本人所谓“败犬”,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心里不免着慌,琴高恰在这时出现。

自古以来,男女择偶的标准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同时与时俱进,变化无穷,从“诗礼传家”到“根红苗正”,从刘巧爱人家“身强力壮有本领”,到倾慕身残志坚追求科学猜想,正大光明的旗帜下似乎都闪烁着利益的阴影,当这面冠冕的旗帜上打出经济时代的字样时,这种逐利的欲望更加赤裸,无论万元户还是CEO,副科长还是富二代,核心思想只有一个:物质。若有区别,不过是称谓不同,现金与期货而已。“有车有房”清楚明白地写在恋爱资格准则第一条,如同国际质量认证标准。琴高无车无房,首先减分。朱颖第一次听介绍琴高,把“琴高”听成“清高”,骇然现在还有如此标榜自己的怪物。他也有资格清高?有机会看破世间繁华而追寻心灵安宁的人,通常是境遇优越的人,比如佛祖,比如贾宝玉。琴高这样只相信白纸黑字才写着真理的书生,将来能够像古代戏文编造那样发达吗?那可怀疑得很。他来自县城的小镇,这也让她不太喜欢,虽然以她现在“农转非”的身份,不过是百步笑五十步,可是正是因为经历过同样的境遇,所以倍加在意。最令人痛恨的,琴高对他并没有表示过分的热情,无精打采,单凭这一点足以把他立刻枪毙。可是,每一个女孩,总是喜欢身边有追求者围着,这跟花和蝶的关系一样。琴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研究生头衔,比她闺密那个职业学院的男友体面,相貌,也还勉强,不妨先留着,等待替换,总归自己不会损失什么,如同宣判死刑,只待秋后问斩,或者像手头紧而不能完成新的购置计划,暂时将就。几年的时间,这个曾经单纯的农村姑娘,至少在思想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现实、精于计算的城市女人。

“拿着。”朱颖把手中肉乎乎的小狗往琴高手中放。公众场所,朱颖并不吝啬施舍她的亲密。“吃饭带它啊。”琴高问。“它也要吃饭。”朱颖瞪他,两只小眼睛从胖脸上探出头来跟琴高见面。狗通人意,严肃地看着琴高,冲他吐舌头,配合地表示不满。琴高说:我想很多人喜欢小孩子和小动物,未必是出于爱心,而是能够获得安全感和主宰感。小孩子单纯且不谙世事,不会伤害人。

十分钟后,他们进了一家装潢华丽的咖啡厅。这种店现在大行其道,像传销一样全国连锁,胃口不习本乡水土,品味阳春白雪,神情俨然的成功人士,小资情调的年轻男女都喜欢来这里练习刀叉的使用,或者要一杯英文名字的饮料发呆,门庭若市。他们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卡座,朱颖满心不高兴,想发发上帝脾气,可没有服务巴巴过来捧场——许是圣诞节太过重要,上帝们倾巢而出,服务生不够分配。琴高倒是满意这个座位,就像丑姑娘喜欢暗处一样,这里没人注意,却能从容观察别人,如同战场上敌明我暗的有利地形。朱颖仿佛觉察出他的心思,偏不肯顺他的意,骂骂咧咧地大声抱怨,把狗放在桌子上示威,那狗乖巧得很,夸张地大叫起来,周围几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琴高羞愧难当,脸红得像熨斗熨过,想出言制止,只怕反倒助长她的气焰,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想,娶妻娶德,娶妾娶色,朱颖色德俱无,那算什么?朱颖总爱在他面前炫耀她的品味,一个人穿着打扮固然重要,言谈举止却更能显示她的本来面目,如同孙悟空善于变化,总掩藏不住它的尾巴,朱颖的尾巴比比皆是。琴高认为这是她书读得少的原因,正如朱颖认为他的很多缺点是书读得多的原因一样。琴高低下头,做贼似的怕人看见,似乎专门跟他过不去,一人拍他的肩说:“郑主任。”琴高扭头,范拥军笑着站在身后。

“我看着有些像你,果然是。”拥军不客气地挤着琴高坐下,手搭在琴高肩上,看着朱颖问:“女朋友?”

琴高嗫嚅着,如同做了错事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不愿答是,也不敢答不是。他也不习惯男人间这样亲密。拥军会心一笑,不再追问。说:“稿子我看到了。”琴高小心地说:“有些地方我做了处理。”拥军笑:“不错。非常不错。郑兄弟,我真没看出来,你很有一套。等晚报和日报的报道出来,我要好好请你。”琴高放了心,说:“那不用。你也……怎么在这里?”拥军暧昧地笑:“我哪有郑兄弟这样的闲情逸致。我陪小侄儿来。他喜欢这里的牛排。怎么没有人招呼你们?”朱颖满脸不屑:“这破地方!江城就是这样,没个上档次的去处。”琴高说:“服务员都在忙。今天生意这么好,过节吧。”

拥军站起身,大声叫道:“来人啊。”琴高吓了一跳,这举动比刚才朱颖还要出格,偏偏拥军站在那里坦然无比,反倒是琴高感觉尴尬。吧台快步过来一个服务生递上菜本。

“问他们两位要什么。等会把单结到我那一桌上。”拥军极有气势地说。

琴高半站起来,说:“怎么好意思……”拥军把他按回座位,说“郑兄弟,就这样。我过去了,不打扰你们。”拍拍琴高的肩,对朱颖点点头,一步一步地离开。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朱颖看着拥军的背景若有所思。

“中区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琴高回答说。虚荣地替拥军省去了副职,然后醒悟过来朱颖的问题,不是问他这个朋友是谁,恼怒地说:“我这种人哪配跟他交朋友!人家是前途无量的官僚,我这种小民百姓不过是他请的吹鼓手,拿钱做事。今晚的餐费算是额外的利息。索性你就放开点吧,更能体现我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利用价值。”

拥军天生就是做官的料,除了在领导面前,他言谈举止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请琴高的客,琴高不能拒绝,可是觉得这种好意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觉得拥军看穿了自己的穷窘,同时在心中嘲笑朱颖。琴高像一个孕妇,敏感而多疑。他后悔不该到这种地方来。可是这是朱颖决定的,他早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虽然,他还是挺喜欢这种地方的。典雅的环境,音乐像出浴的美女,柔若无骨,一切都是恋爱的催化剂,所以说有钱人终成眷属。或者,这种地方属于拥军和朱颖,他这种工薪阶层并不适合出没于此。老实说,进来后他心中一直忐忑,生怕朱颖挥霍起来没有底线。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节俭的品质,但并不小气,就像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跟它的国力相匹配一样,琴高现在的薪水没有奢侈的权力。穷困如跳蚤,处处咬人。水、电、房租和话费账单的效果不亚于牙痛,拥军的豪爽固然让他放了心,充满感谢,可并不快乐。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琴高从反面理解为痛苦也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将薪比薪,他反而有些仇恨拥军。朱颖用手在菜单上比画,这个那个地点了好几样,最后把单子递过来,说:“你来吧。这破地方,没有什么值得吃的。”琴高看她点的全是冰淇淋之类的零食,问:“你不来点主食?”朱颖小眼睛再次瞪大:“我在电视上看见……谁呢,访谈说保持身材的秘诀是五年不吃主食。”琴高无言,恶毒地想:那是人家。你五年什么也不吃又能怎样?你的身材根本不用保持,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身材。朱颖看出琴高不满,因为有人埋单,琴高的钱包可以预留到明天继续使用,心情罕见的宽容,赏脸一笑,撒娇说:“我害怕嘛。我不喜欢吃主食。”琴高见她撒娇的样子,心里也很害怕,也不喜欢,赶紧说不吃主食好。

朱颖批评琴高没主见,说她喜欢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她就不喜欢她父亲被她母亲管得毫无脾气。琴高摆出神秘主义的微笑。只有最愚蠢的男人才会在女友批评家人时去附和,这种错误如同领导谦虚时你出声肯定。朱颖突兀地说:“你们这些男人,十个男人九个坏。”语气笃定,仿佛男人都经过她亲手检验。琴高吓了一跳,朱颖话题转换跨度太大,他不走神也难以跟上她的思维和逻辑。“所以,对付你们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像对我的欢欢一样,严加看管。”朱颖抚摸着桌上的比熊犬,满脸怜爱,语带煞气。琴高不赞同这种不加区分的一刀切,好比把死人活人一起火化的残忍。也不肯纡贵屈尊跟狗争宠,只能牢守缄默,像一个坚贞的革命党人。朱颖继续喋喋不休,琴高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镜子,对着玻璃世界中的另外一个自己,无声地说:“看看,难道你竟然愿意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吗?可怜的人。”命运对人的捉弄,并不在于它给你的好不好,而在于它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明晚你给我安排什么节目呢?”服务生送餐打断了朱颖,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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