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时候，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摸进长白中学的大门，微光里看清他是冯少卿。他在校园里迷了路，站在原地踌躇，他突然看到体操馆的方向有灯光，忙奔过去。
体操馆里，姚启明点着一盏马灯，廖国生揭开木地板寻找着什么。姚启明不停地指手画脚，说：“马校长说过，就在地板的下面。”
廖国生俯身在地板下面摸索了一阵子，终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找到了！”
他摸出了一包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地展开，原来是一把枪。他熟练地拉动枪栓，内行似的说：“广东造！”
王自成在一旁看了夸他：“看来廖老师对枪械十分熟悉啊！”
姚启明说：“那是！国生可是老红军，当年跟国民党反动派那都是真刀真枪地干！”
廖国生摸着枪身感慨万端：“一摸到这枪身，我就怀念起当年在红军部队的情景，真想拿起武器跟小鬼子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一仗！”
王自成说：“快了，就快到这一天了！”
廖国生又摸出一支枪，比画着：“这支是汉阳造。”再摸出一支枪，“这支是九连登。”
三个人的脚下已经摆满了枪械和大刀。廖国生数了数，对姚启明道：“一共三支枪和八把大刀。”
姚启明幽默地说：“这已经不错了，看来马校长还真藏了许多宝贝啊！”他回头问廖国生：“有多少学生留校？”
廖国生说：“六十多人！”
姚启明说：“够拉起两个排了，只是武器少了点。”
王自成说：“有人就有一切！没有武器向鬼子要。”
姚启明赞许地说：“对！”
大家正说着，突然门被撞开了，冯少卿冲进来，冒失地喊着：“打鬼子，算我一个！”
姚启明等人吓了一跳，等他们定下神来，才认出他是谁，惊骇地说：“冯少卿……怎么是你？”
冯少卿眼里噙满了泪水：“姚老师、廖老师，日本鬼子炸死了我爹，我是来投奔你们，参加游击队打鬼子的！”
姚启明安慰他道：“少卿同学，这是小鬼子欠下的血债，将来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廖国生也道：“少卿同学，你来之前，我们正在商量着成立武装、发动起义的事。”
冯少卿说：“我刚才在外面都听到了。姚老师、廖老师，你们就算我一个吧！”
姚启明沉吟不决地说：“这没问题，可是你们邹平的情况怎么样？”
冯少卿说：“我们那边的情况也跟这边一样，大家的抗战情绪都很高。特别是简师有很多积极分子，不少还是民先队员。前阵子国民政府强行解散了学校，遣散了同学，但是，只要我联络他们，他们还会起来跟敌人干的！”
姚启明安抚地拍着他的肩道：“少卿同学，情况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的反抗对象不是那些国民党反动势力了，他们都已经跑了，长山县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我想邹平县城也一样。眼下重要的是我们要尽快地组织起自己的武装来，武装反抗日本侵略者！我们不但要有人，还要有武器；不但要有正面战场，还要有敌后抗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我们的优势，打击敌人！”
王自成指着地上的武器，接话道：“姚老师说得对！我们不但要有正面抗战，还要有敌后战场。从你说的情况看，你们那边的群众基础很不错，我们现在已经有六十多名同学准备待命了，可是我们的武器只有这么多。”
廖国生问：“你们两位的意思？”
姚启明道：“我这也是突然想到的。刚才冯少卿说到了他们县的情况以及他现在的处境，我倒觉得他这块资源不能浪费，可以利用。”
冯少卿疑惑地问：“姚老师，你们的意思是不让我参加你们的行动？”
姚启明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解释，迟疑地说：“不是……少卿同学，你听我说……”
冯少卿愤然打断他：“你不要说了，我听出来了！你们是不想让我参加抗日游击队，你们是觉得我是外县人，不是你们的学生。我冯少卿也是热爱共产党、热爱国家，也是热血沸腾，一心想着打鬼子的！我满怀希望地投奔你们，就是一心想跟着你们。你们却不要我，把我排斥在你们之外。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
姚启明安抚地说：“少卿，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冯少卿挡开他的手，情绪更加激动：“我不听！你们收下我也好，不收下我也罢，我向我爹发过誓了，不杀鬼子为他老人家报仇，誓不回家！如果你们收下我，我保证听你们的指挥、听你们的话，你们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如果不收我，我再去找别的队伍，我就不信没人收留我。”
廖国生有点儿急，说道：“我说你这个同学，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不收留你了？刚才两位同志的意思是想组织敌后抗战，这连我都听出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冯少卿茫然地抬起头：“敌后抗战？”
姚启明点点头：“对！廖老师说得没错，我们是要准备敌后抗战。冯少卿同学，其实我早就了解过你的情况，我觉得你留下来进行敌后抗战，反而要比你上山打游击更有特长，更能发挥作用。你可以充分利用你的家庭和你父亲留下的社会关系，在另一个战场上打击敌人，支援一线的部队。抗战不分先后，抗战也不分敌后还是前线。哪里能打鬼子，消灭鬼子，哪里就是战场。你说呢？”
冯少卿渐渐平静下来，望着姚启明：“这么说，你们实在想让我留下来？”
姚启明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冯少卿深夜闯到学校的时候，赵国玉却正送柳叶她们到长白武馆去。柳叶乘着夜色来到武馆，赵林开了门，看到柳叶站在面前的时候，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林说：“你不是回山里了吗？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
柳叶说：“叔叔，站在这里说话危险，还是进屋子再说吧！”
赵林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让他们三个人进去。
赵国玉站在门口，说道：“柳叶，我就不进去了，我还要急着回去。”
柳叶说：“进来待一小会儿吧，我跟你说两句话。”
赵国玉点头答应了，进了屋。屋里只剩下赵国玉和柳叶两个人。赵国玉有些伤感地说：“柳叶，今天晚上过后，我们也许真的……分别了！”
柳叶望着赵国玉，眼里充满了悲伤。赵国玉说：“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一直很少跟你说话，也从没有正眼看过你，可是，我心里还是挺……喜欢你的……”
柳叶有些感动：“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可是我们都还是学生，我们都还小，我还从来没考虑过喜欢谁的问题。我想，你也一样，你只是觉得喜欢我，这跟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赵国玉不解：“难道爱和喜欢有区别吗？”
柳叶说：“当然有！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可以有很多，可爱就一回。”
赵国玉试探地问：“那么，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柳叶回避道：“如果有一天你说你爱我了，我也觉得我爱你了，我就会答应你。可是现在……我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赵国玉有些失落：“另一个人？是我认识的吗？”
柳叶狡黠地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说假如有一天……现在，你就安心地回去吧！等我们长大了，再讨论这个问题。”
赵国玉不情愿地站在原地：“可是……柳叶，我就要走了啊？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有一天我打鬼子牺牲了，你也让我走吗？”
柳叶捂住他的嘴，说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她想了想，从随身背的布兜里拿出冯少卿送的日记本，递到赵国玉面前：“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送给我的，我知道你喜欢记日记，现在送给你！”
赵国玉问：“你好朋友送的？他是谁？”
柳叶：“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赵国玉赌气地把它还回去：“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要！”
柳叶笑起来，说道：“我不是给你的，我是让你暂时替我保管的，你一定要保管好。你不但要保管好，还要记满一本子日记。等你有一天回来的时候，连同这本日记一起还给我。”
赵国玉望着柳叶深情的目光，庄重地接过了本子。
当赵国玉正准备返回学校的时候，在黑暗的街头，一个人正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何府。他四下察看，当他确信周围没有动静的时候，轻轻地敲击着何府的大门。
屋里的黑暗中，何元昌夫妇已经躺下，听到了敲门声惊骇地坐起来。何夫人脸色都变了，说：“谁这么晚了还敲门？”
何元昌朝着窗外大声喊着：“文彪，文彪！”
张文彪正在天井里巡逻，听到喊声，凑到窗户底下小声问道：“会长，什么事？”
何元昌隔着窗子吩咐：“去看一看，这么晚了谁还敲门？”
张文彪应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问：“谁？”
来人小声地说：“我——高洪元，我要见何会长。”
张文彪有些吃惊，赶忙打开门。高洪元闪进门去。这一幕正好被赵国玉看在眼里。
而这时，体操馆里的冯少卿显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对他们说：“几位老师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刚才太冲动了，我向你们道歉。只要是能让我打鬼子，不管是前线还是后方，我都能接受。我听你们的！”
姚启明高兴地说：“这就好！一会儿我召集同学们做动员，你就不要露面了。记住，做地下工作，组织观念要更强、思想要更坚定。因为敌人在你身边，你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要学会不动声色，冷静处事。这些你能做到吗？”
冯少卿挺了挺胸：“请党放心，我冯少卿会做到的！”
廖国生信任地拍拍他的肩。
姚启明看了一下手表，对他说：“时间不早了，你今天晚上就住下吧。明天一早赶回邹平，就算是正式加入队伍了。”
廖国生叮嘱道：“有事我们会直接找你。如果我们不方便，王自成同志会去联系你。”
王自成主动地说：“就让冯同学住我那儿吧，学校这边不安全。”
这时候，校园里有几个黑影借着夜色在向这边移动，这是在街上看到的日本人。在他们身后，牛骨头和三只手跟踪而来。
黑影显然看到了体操馆透出的灯光，朝这边摸过来。
体操馆里，冯少卿和他们握手告别。正在这时，突然听到玻璃被击中的声音。廖国生“呼”地吹灭了马灯，敏捷地抄起一支枪，一个健步蹿到门外。
两个黑影显然被惊动了，狼狈地向墙根跑去。廖国生大喊着：“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黑影越跑越快，眼看就要翻墙而过。廖国生推子弹上膛，顾不得瞄准，朝着黑影打了一枪。
黑影随着枪声晃了晃，消失在墙外的黑暗里。牛骨头见到这一场景，得意地朝三只手炫耀道：“我扔得准不准？”
三只手不服气地说：“我耳朵尖，你扔石头准，扯平了！”
姚启明和廖国生到墙边察看着。同学们听到枪声纷纷从宿舍跑出来，张永诚问：“姚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姚启明说：“学校里有可疑人员，廖老师开枪把他们吓跑了。”
张永诚惊愕地问：“哪来的枪？”
廖国生笑道：“我变魔术变出来的。”
姚启明严肃地说：“张永诚，快集合所有的同学，到体操馆来，我有话要对大家讲！”
校园里传来紧张的敲门声和喊声：“同学们，马上到体操馆集合！”
这时候赵国玉正好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对姚启明说：“姚老师，刚才我去送柳叶，半路上看到有人进了何元昌的家里。”
廖国生问：“看清楚了没有，是什么人？”
赵国玉问：“有些模糊，不过……像是县军事科的那个高洪元。”
姚启明问：“你能确定？”
赵国玉点头：“是！”
廖国生疑惑地说：“他没有跟着国民党撤走？”
姚启明分析道：“高洪元没有跟着走，说明县城里还有他们留下来的人员。这时候他去何元昌家里，说明这两个人有勾结，我们要小心。”
廖国生说：“还有县警察大队和何元昌的商会武装大队，他们都是当地人，肯定也不会走，只是像泥鳅一样钻到泥里去了，等风平浪静，他们还会浮出水面。这些人是白是黑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姚启明说：“上级党组织指示我们，要形成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只要他是打鬼子，我们就欢迎，就是我们的朋友。”
廖国生说：“我们还是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吧！现在情况紧急，刚才那几个人我看不是等闲之辈。”
姚启明问：“依你的判断，他们会是些什么人？”
廖国生分析：“从他们的步履和敏捷程度来看，不像一般的人，倒像是日本浪人。”
姚启明惊悸道：“你是说我们学校里进来了日本人？”
廖国生点点头：“对！而且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日本特务。”
姚启明紧张起来：“国生同志，我的意见是不等马校长了。我们先把学生们撤出学校，向东转移，到黑铁山一带。那里地形复杂，远离胶济线，是个三不管地带，先安顿下来再说。”
廖国生点点头：“我同意！回头我们再跟马校长联系。”
这时候，张永诚跑来报告：“同学们都集合齐了！”廖国生大声道：“列两队站好。”
同学们动作熟练地按照要求列队站好。姚启明望着这些年轻而充满青春活力的人，大声道：“同学们，今晚已到最后生死关头，我们行动的时刻终于到了！国民党逃走了，国家的命运已担在我们的肩上。我们决不允许日本鬼子在我们的家园、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他们抢占我们的家园，杀死我们的同胞，我们就是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同他们进行生死的搏斗和较量，最终消灭他们，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同学们振臂高呼：“消灭日寇，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廖国生接着道：“同学们！我们决定上山去！虽然说我们都是学生，都穿着大褂子，但是，我们同其他人一样，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我们就是要创建一支抗日游击队，拿起武器，消灭敌人！”
同学们再次振臂高呼：“拿起武器，消灭敌人！”
姚启明宣布：“为了保证安全，我宣布，我带一杆枪，廖国生同志带一杆枪，张永诚同学带一杆枪。其他同学，我点到名字的每人背一把大刀。”
姚启明点着名：“赵国玉、马晓、徐纯声、吴染科、范进升、孙连河……”
被喊到名字的同学喜悦地议论着，只有赵国玉有些不满：“张永诚，你凭什么发枪，我发刀啊？”
张永诚得意地说：“那是组织信任我！”
姚启明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同学们抓紧收拾东西，三点钟我们在这里集合，出城！”
师生的这一切都被牛骨头和三只手尽收眼底，他俩隐藏在黑暗里，低声商量着。
三只手说：“我也准备跟他们走。”
牛骨头说：“小鬼子就要打来了，我还跟谁要饭吃？你走我也走。”
三只手说：“盯着这些大褂子军。他们出城的时候，我们就跟在后头。”
牛骨头咧开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