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忘了自己身上的担子，陛下忘了那血流漂杵，那万骨皑皑。忘了百姓易子而食，忘了老臣所说的话！”
我定当的看着太师，却是很想哭。太师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父亲一般的存在。他教我明理，教我写字，教我念书，教我治国之道，教我帝王术教我……绝情。可我又是一个多不合格的学生……这般的辜负他。
我哭了起来，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裳。
他却退后一步道：“陛下身边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
“一个人我害怕啊，太师。”
“等陛下走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就会忘了害怕，忘了孤独。因为，陛下没有空去伤怀。现在。”太师指了指我身后而来的杜想和束雅，对我却是笑了起来道：“可是醒悟了？”
我看了看身后，又看向太师，太师的身后站着谢自意。他站在长廊下，看着一盏琉璃灯，好似不知人间几度秋。
我哭着说：“太师，我恨我自己没有权利，恨我不能干。可我害怕我能干，害怕那些权利。若我到了那一天，我身边或许真的就没一个人了，甚至是小丸子……太师，我害怕那帝王权，那需要太多的鲜血，太多的背叛，太多的猜忌……”
“可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白苏。”太师伸出手停在我身前，我泪眼对上他的，我听得他道：“即使它是烧红的铁，是烧的正好的炉火，会把你烫伤，烤焦。你也要，也必须去拿，去走。这样的帝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总要人下地狱的，你莫怕。”
然后太师的胸口就被剑刺穿，像夏小安一般一剑穿心，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太师像是唐墨入水，终如烟散去。
我猛地坐起来，然后头疼起来，我抱着头终于又躺下。
“醒了？”是谢自意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过去，他穿着一贯花哨的衣裳正像是苏柳小城初醒来的时候一般为我凉着药。只是，我知道，我和他终究是不一样了。因为夏小宁他们的死，因为他的谋划利用，也因为我的身份。
我在心底再一次的告诉自己，我是叶白苏，大陈的女帝叶白苏。我要回去大陈，好好的回去，坐在那九龙座上，守护我的子民。我该是要成为一个最好的，让太师满意的帝君。哪怕，这条路上有无数的白骨。
因为我这样想了，所以不管谢自意是喂我喝药，还是给我送吃食我都很配合的吃吃喝喝，一点儿抗拒的意思也没有。
谢自意觉得奇怪了，他再一次喂我药的时候幽幽地开口道：“我以为，你会拒绝，会大闹会找我拼命。”
我冷冷道：“孤这般安静，让谢丞相觉得失望么？”
“不。”谢自意停了停，勺子碰到瓷碗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我似自嘲一般的道：“我在害怕。”
我挑眉，无不讽刺道：“谢丞相也会感觉到害怕？这可真是新鲜了啊。”
谢自意道：“你还记得我讲过的凤凰鸟吗？你这般模样总会让我想到它，宁可遍体鳞伤生死一搏，也要拼取新的生命。”
“我前不久看了一本话本子，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极好。女子的坚韧，决绝都是男子逼出来的。我不是闺阁娇女，也不是相府小侍女。谢自意。”我看向他，叹息道：“你放我走吧。”
谢自意一顿，然后目光一凝，似好笑一般道：“你觉得如今我会放你走？且不说旁的，就单单论你的帝君身份你就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你走的。白苏。”他放下碗起身道：“享受难得的尊荣，便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这一点，倒是公平的。或者。”他顿了顿道：“上天对于苦难，折磨总是不会忘记。他会让人一生艰难，但总不会忘记给那尊贵荣华的人相同的煎熬。”
“我有一个问题，你是如何混乱我的记忆，改变我的容貌的？”
谢自意停了停，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谷里越爱徒束雅手中本事是不是少于她的师兄苏渠的浮生术便是对你使用最好的。束雅的药物，再加上对你的摄魂，至于你的容貌，改变一点儿容貌对于束雅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使不是用面具，药物的用法可不止治病杀人。”
我闭眼，果然和束雅脱不了干系。束雅和谢自意联盟，当真是绝配啊。
我被谢自意软禁在这扶绿小筑里面，整日也不会见着什么人只是每日三餐来的很是准时。晚上无眠的时候我也会坐在栏杆上，靠着柱子看着夜空之中幽幽清辉的月亮。
我想了我这一路，本来是来丘辞和三国帝君联络一下感情。却因为杜想和将吴先帝君的联盟而去了将吴，遇见了谢自意也顺带认识了束雅和见过我我没见过他的云战。吴里认识的青澜和轩辕述是相配的，他们现在大抵快要成亲了吧。我带着淡淡的笑，闭上眼让回忆带着我再走一次这一年多来的路。
云黎相识大音，虬泽，和云战的暗中谋划……云黎帝宫宫变的那晚，我被谢自意带走醒来便是阿青。谢自意待我一直以来暧昧又模糊，我知道他最深的秘密，却又似乎怎么也走不到他心底去。我见识了沈梦煌的痴狂，知道了东沧皇族的秘辛，再然后苏柳小城，桐城边关之行……夏家兄弟……
我睁眼，空气里似乎都有血腥味。我走到今天，说是没有杀人，可是我身上的血腥已经不少了。
现在叶敬武的事情还没有出结果，大陈百姓该还是在战乱，杜想又带着人打来了东沧。似乎是越来越乱了……我打定主意，不管谢自意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快点回到大陈，我的江山，该是我来守。
而现在，我需要的是等待，以及和谢自意周旋。我只能希望，我当初托付的那个人，莫要辜负我的嘱托。
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我的床畔，然后我睁眼便看见谢自意正对着我怔怔的伸出手，那手是要落在我眉眼上的。
我坐起身来，睁着眼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顿了一会儿收回手，神色有些复杂反问我道：“为何不说话？”
我笑道：“对无话可说之人，有什么话好说。”
“你到底是在怪我，呵。”谢自意道：“也是，你怎么可能不怪我。可是我还想问问，阿青。”他眸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希冀。我看着这样的谢自意，心上有一点儿酸楚，然而我还是开口压下心上那复杂心绪，道：“我是大陈女帝，你是东沧真正的皇子，现在是丞相，只要你愿意立马会是东沧新的帝君。家国不同，我们本来便站在对立的两端。”
“呵呵……”谢自意听了之后低低的笑起来，“不同？对立？阿青，我谢自意这一生什么都没有，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去夺去抢来的。这世上什么是不能掰回来的？你若是说两端，那我毁了那一端，不就只剩下我这一端了吗？阿青……”
“我是叶白苏，谢丞相。”我打断谢自意，不想再听谢自意说那些话，只提醒他，我是叶白苏，不是阿青。阿青已经不在了，或者，阿青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世上，只有一个叶白苏，她是大陈帝君。
“你这样说。”谢自意道：“可我还是想给你这样东西。”说着，他打开了膝上的黄梨木的盒子，借着月光我看得很是清楚，盒子里面柔软的白色皮毛之上躺着两个娃娃。通体洁白，似玉非玉，如琉璃通透。娃娃女的梳着侍女的发髻，穿着规矩裙子。男的长发束冠，衣裳也没什么特别。两个娃娃的相同点便是两个人都是白白胖胖，一双大眼看的人满心欢喜，这是长明土烧制的娃娃。
是他千里从桐城带回来，一点点一点自己捏，自己用刀刻出来的，自己烧制的世上独一无二的陶人。
“我做了许久，我在做的时候都在想，你能欢喜接过的样子。在桐城在我决定送你去军队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总会恨上我。阿青。”谢自意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在我这里总是这个名字这个模样。”
“我和你相遇在丘辞的斩月酒肆，那时候的你，轻狂，骄傲，自信，是个极让人注意的女子。”谢自意回忆着，他现在都不知道当初是因为什么他走出了那道垂着的帘子。帘外女扮男装的姑娘，千金买舞娘。是那声音，是那明媚的欢喜惊扰了他的卷帘菡萏池？他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带着侍从扬长而去。一场一掷千金的赌局，她不知道他在说那几句邀请她一起赏歌舞的时候心上第一次带了忐忑，第一次害怕被拒绝。而最后，他还是被拒绝了。
“再相遇的时候是在将吴的静月湖面上，我和云战在画舫之上，你和杜想在另条船上。在我杀了船家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了你眼中的厌恶。然后，我第一次杀人后悔了。再后来，你和杜想联合轩辕述轻轻松松的破了我和云战的局。我和束雅在将吴帝宫被你遇见，看起来是一场偶遇，其实你不知道，我是在特意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拖着束雅走了许久，后来我当真的遇见你了。我才知道，原来不在于和你一起走的人是谁，走得有多远，最重要的是，你将要遇见的那个人。以及，你怀中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期待去遇见她。”
说着，谢自意笑了笑，对我道：“很是奇怪吧，连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满怀那样的心思去等你。可偏偏就那样去做了，去等了。后来云黎宫变，我的筹谋终于见效了。阿青这个名字是我给你的，当我做了那个决定的时候便想着要把你收入我的羽翼之下。让你这一生都只是一个相府侍女，古灵精怪，天真明媚。可来的时候，你有多执着于记忆里的杜想，执着于对他的感情。甚至在杜想来的时候，你居然伸手去拉住了他。我和你的手，错开的时候，我脑中的一根弦就猛地断裂了。我就在想，或许我这样做再多都没有任何的用，你想去的地方，是有他的方向。可是，我就是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