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些小蛇太过弱小，红色大蛇一动间便将他们尽数压下，偶有咬到红蛇的小蛇，更是被它尾巴一动便抖落而下。仿佛它们拼尽全力的杀手与他不过是小打小闹。
这样的力量悬殊，让人心生畏惧之感。
而那些小蛇，却仿佛不知道何为害怕，前面的一条死去，后面的一条立马补上。
我看着有些心惊，转眼看向杜想。
杜想神色微动，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
“民做身先卒，王为民而勇。”
果然，像是印证杜想所言一般，我看到了黑色大蛇看大小蛇们的舍身相救，一时间似所有的气力勇气都回归了身体。
张大嘴嘶嘶一声，摆动着身子向前而去。
这便是，君为民勇吗？
我喃喃自语，黑色原本便处于劣势。这时候，它原本便可以逃离，只要丢下那些小蛇它或便可以逃生。
可是它没有，它在，它在奋战。所以，它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它的子民们用生命来捍卫它，保护它。即使自己的力量微博如斯，即使是拿命来填。
而黑蛇，也为它的子民而在此勇敢，迎着所有的锋利毒牙，所有力量拍打而上。
我心上微微颤动，君君臣臣，君君民民。君臣是牵扯，互相辖制。只有民，是这天下的最重要的基石。
他们素日里，生的寻常，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每日顺遂，睡个美美的觉。可若是心悦诚服，又爱戴君王。君王若有难，便是他们一片赤子丹心，满腔热忱的站出来。护卫心上的神光，心上的骄傲，不容许谁人亵渎分毫。
这一霎时，我忽的感觉我的心上，装进了万里河山，那千里山，万里云，那每一寸土地上的百姓，将士，官员。都似在我心上，我忽的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而来。
我不自觉的看向我身旁倾绝天下的男子，这一个瞬息，我忽的很想和他站在同样高的地方，同他一起接受帝业的一次次鞭打，一次次劫难。一起接受万民膜拜，一起被记入青书史册。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响在我耳畔，他唤我：“阿青，该走了。”
我陡然一惊，是了。
我是阿青，是东沧丞相谢自意府上的一等侍女，是谢自意的贴身侍女，阿青。
美梦澜破之后，便是现实的冰霜残凉。
我身侧的男子，并不知道，我在刚才那一瞬，完成了对他所有的美好的期许，所有膨胀真心的蔓延，以及无限的多余痴想。
然后，我垂下眼，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好。”
我和杜想并肩走着，小心的试探着脚下的土壤，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落暗暗潜藏的沼泽。小心细致的注意脚下的安危，把身后的所有杀伐，缠斗，鲜血都远远的抛下。
我觉得气氛有些沉寂，太沉寂了我就不免有些尴尬和紧张，于是我开口：“杜丞相，怎么不见你带着你的修蛇，宝儿啊？要是有它在，说不定那黑蛇都不敢同你缠斗了。”
我自以为这句话头开得算是很不错的，完全忘了杜想并不知道我曾经在梦里梦见过他和叶白苏，也包括修蛇宝儿。
等我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的时候，杜想已经停住脚步，顿首，凝眸的看着我：“你怎知道宝儿？”
我真想咬掉我的舌头，脸上已经堆起笑容呵呵笑道：“杜丞相……能不问吗？”
杜想冷眼瞧着我，我心上划过一丝凉意，杜想对我不错。我已经恍然间忘了我自己的身份，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禁制。
我垂下眼睑，语调萧索道：“我说了，你可会信？”
我复抬眸，眼底星辉灿烂：“我见过你和见明陛下。”我声音带些似梦非梦的迷离，“在几个月前的梦里，我梦见了一切，事无巨细。”
杜想这般沉稳的人，眸中也闪过一丝异色。
“你说……”杜想呼吸一口，带着微不可擦的颤音道。
于是，接下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杜想说了。
杜想听完，他忽的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我一惊，欣喜不及，便苦涩泛上压下盈盈弯起的眉眼。
杜想的手掠过我的脸，我能感觉他指腹的微凉。然后他不带任何留恋的手指转向我的耳后，再至下巴。
我看着他，动作越来越缓，越来越轻。眸光中前一刻，星海而汇的逼人星光，渐渐似流萤一般散去，一点一点落在他渐渐散发的忧伤之上。
他，在看我我是不是叶白苏。
眼前男子的情绪波动，我感知得如此明显。
我手掌冰凉，满是湿滑的汗意。
我也是那么那么的想，我的脸上能撕下一层薄薄的肌肤。能出现叶白苏的一张美丽动人的脸，以叶白苏的身份同他相拥，倾诉这样久来的相思痛苦。
然后跟着他回到大陈，完成我们许久便约定好了的婚事，从此再不分离。
可是，我的肌肤没有一点儿瑕疵，就是最好人皮。
我只是阿青啊！
我瞧着杜想一霎时化开失望的脸，道：“你是大陈的丞相，见明陛下，是大陈帝君。她不能只是一个无权的类似傀儡的帝君，她必须成长成为一个可以足可以肩负起大陈江山的，雄韬伟略的帝君。而大陈的大权，在你手上。若是。”我问他，“有一天见明陛下，要同你争权，要罢了你的官职，你又要如何？”不待杜想答话，我又继续道：“你身居高位多年，以一己之力，撑着大陈朝堂，树敌无数。他们之中不乏当时贵族，不乏王侯。你若是手中再无依仗，你便生死危急。那个时候，当你和见明陛下走上这条绝路的时候，你，又当如何？”
沉默，只是沉默。
杜想幽深的眸子看着我，我嗤笑道：“杜丞相不必如此探究的看着阿青，阿青说的是事实，不是吗？”我放轻了语调，声音带着宿命一般的诱惑和论断道：“你和见明陛下，总会有那样一天的。”
杜想身子立顿，微弱的月光拂过他的眉眼，似挥洒上寒霜，他整个人，穿着华贵的紫色衣袍。立在这黑色的树林里，紫衣之上光华暗自流转。他仿佛一霎时变成了一座雕像，仿佛千年万年的守着他的心，他的爱，不会移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时光的睫毛靠进他，轻轻的一眨眼，就把他已经腐朽的他一刹化作一捧细砂。
爱如纸上天涯，手中细沙。
我心疼他对叶白苏珍贵的喜欢，他的喜欢越是纯粹，爱意越是深。他便越是危险，他有一天会不会死在叶白苏的手下？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汗。
会吗？
如果叶白苏当真要做一个好的，合格的帝君，那她和杜想，必定会走上那一天路。
这个尽敛人间风华的男子，终会白衣染血，覆尘泥吗？
我微微仰起头，看此时的杜想，他这时候，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若是到了那一天，他又会怎样做？又该怎样做？
退一步，是性命，进一步是心上的姑娘。
恍若一个必杀的死局，怎样都是错，怎样都不能。
杜想没有沉默，我说完他唇畔缓缓勾成一条晦涩的暗色春风，他扬起泛着玉色的脸，一双眸子熠熠如星海。
这样的场景气氛，这样缓缓而笑的杜想，让我觉得悲伤难过，胸腔里似憋了很大很大很闷很闷的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把我给压抑死。
我不自觉的重重呼吸了一口，眼眶不自觉都有点湿润，我真觉得，我似乎都快被自己的压抑情绪给逼死在杜想的面前了。
我忽然很是后悔，我为什么要这样自作聪明的说话？这些聪明如杜想，他会不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他一直不提及，是因为……害怕吗？
这样的男子，也会害怕。
人之有所系便有所畏。
或许不是杜想，而是世上很多人，都是这样。内心深处，心明如镜，比谁都明白潜在的危机和自己的恐惧。而因为现实里的人，对自己太过重要，而去刻意的隐藏，去淡忘。可隐藏在身体里的虫子，又岂会放过？它日日夜夜的啃噬着你的粉饰太平。这样虚掩的东西，最害怕的便是一只手揭开你的伤口，那一揭开便是连带着血肉的鲜血淋漓，一下又一下的撕扯着你的神经。
“我陪着她长大，十多年。十多个春深似海，十多个白雪皑皑。我一直想，我喜欢的，想要珍爱一生的姑娘，是一国尊贵的帝君。那我要给她的，要做的，便要比寻常男儿多很多。她要懒散，我便做她江山的盾牌，为她挡住所有的波涛汹涌，风霜雨雪。她该是站在最高的地方，享一世荣光的女子。我怎样不要紧，只要她长安喜乐。她若是想要做展翅九天的凤凰，我便放开手，做助她扶摇直上的大风。”
杜想的神色渐渐的变得温柔，“与我一切，予她长安喜乐。我总是觉得，这是极好的买卖。”
“所以，你所说的，回去同她成亲，其实。”我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只是享受并不会久的欢乐。大陈皇夫不得干预政事，你便要交出实权。而皇夫的位置岂会那样的好坐？朝堂之上，那无数双手，岂会放过你？而就算你不成亲，见明陛下，若是有心掌握大陈大权，她也会要同你争权。朝堂需要平衡的制衡，削弱你力量最好的办法，便是扶植一个新的势力。你也要面对心爱之人的刀剑。若是，你死在她手上，你当真不后悔？”
杜想这次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温和，“你很聪明，很有政治天赋。你且先说说，我为何会突然身在东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