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睡下。半夜冻醒后，又挤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随着太阳升起，大家先后醒了过来。
屠纳格去看身上搭着众人衣服的罗妮娜和涂萌。两人都已经浑身冰凉，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屠纳格闭上眼，颓然跪在两人身旁。
那史平落和大家跑过来。众人都看到了这两个本来花儿一般美丽的女孩子黑黄肮脏的面孔，还有凌乱的头发，皮肤鱼鳞一般层层暴起的嘴唇，眼泪都哗哗地落了下来。
其实，众人的形象，跟这两人已经没有多大的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们还活着，这两个小女孩却已经死了。
屠纳格想起了罗妮娜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想她妈妈了，她以为到了大唐后，很快就可以回家。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了。
屠纳格看着这个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小女孩，想到她昨天还勉强跟自己说话，想到她对自己的依赖，不由得泪如泉涌。
涂萌是个性格活泼单纯的女孩，同比较内向的罗妮娜是好朋友。这两人在贡女中，都很受大家喜欢。因此看着这两人，大家无不悲伤难抑。
人真是个怪物，眼里淌出了眼泪后，好像嘴里也不那么口渴了。有人唱起了哀歌，有人嫌弃哀歌难听，唱起了《卖菜郎》。
风从地上起啊雨从天上来我的情郎啊你从我的心里来高山摸着天啊小溪抱着地我的情哥哥啊你现在在哪里手拿哥哥亲手种的菜哎想起哥哥来哥哥多辛苦啊放羊又种菜衣服磨破了是否有人裁饿了别吃凉冷了要加衣哎呀哥哥啊妹子等你来……
这首歌唱得最好听的，是已经永远不能唱歌的的罗妮娜。罗妮娜声音婉转轻柔，带着一点儿哀伤，听起来最为动人。
现在众人为她唱这首歌，却唱着唱着都哭了。连最倔强的那史平落都忍不住，爬在罗妮娜小小的遗体上嚎啕大哭。
屠纳格强忍眼泪，让大家挖坑，把这两人葬了。
众人却正在伤心处，加上频临绝望，没人愿意听她的话。屠纳格无奈，只好等大家哭得差不多了，才让那史平落帮忙，两人各自带了几个人，众人用短刀，艰难地找地方挖了两个坑。
把两人抬进坑里放下，屠纳格带着众人以康居的风俗把两人葬了，不远处有几棵小树，屠纳格让人把小树砍来，插在坟旁，以做记号。
众人身体虚弱，埋完人后，众人歇息了一会儿，屠纳格带着大家继续朝前走。
现在，她们的最大愿望不是找到唐朝士兵了。而是水。
只要有水，她们就能活下去，就能走到大唐。找不到水，她们面临的只能是死亡。
幸好有野菜。
屠纳格又发现了几种看起来水分比较多的野菜。这种野菜有些发苦，原先的康居人是不吃它们的。但是，她大着胆子吃了几棵后，发现没事。主要的是，这种野菜叶子光滑肥大，似乎有自己的储存水分的方法，因此水分比较大。
众人都跟着屠纳格学着找这几种野菜吃。不过，这种野菜数量很少，她们一路走，一上午也没发现几棵。
越是害怕，越是觉得时间短。太阳一会儿就爬到了头顶，像亿万个火炉，无情地炙烤着她们。
屠纳格发现那种水分比较多的野菜后，都是先给看起来最虚弱的女孩们吃。女孩们也不错，把屠纳格给的野菜，几个人分着吃，每人就吃那么一小点儿，吃完了，还朝着屠纳格笑。
屠纳格心里疼。有罗妮娜的时候，她着重照顾这个她们之中年龄最小的这个小女孩，她不在了，现在看起来，这些小女孩个个温厚懂事，让人心疼。
屠纳格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大家走到大唐王城。大家养好身体，恢复样貌，要把她们这些年学到的歌舞，都展现在大唐皇帝面前。她们的苦不能白受，要让她们的美，她们才艺震惊大唐，震惊世界。
可是，事实再次让她们失望了。她们一直走到正午，也没有发现水源。
好在她们发现了一小片树林，众人走到树下，享受着阴凉和微微的小风，觉得比昨天中午好受多了。可是，那种从心底泛起的干渴，还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一片干枯了的叶子。
屠纳格和那史平落两人在一起，商量怎么找水。
那史平落的意思是大家分头去找，无论是否找到，傍晚回到宿营地。
屠纳格不同意。她怕在这种地方，有人走丢。
那史平落无奈：“那有什么办法？只能大家继续朝前走，继续找呗。”
屠纳格说：“你父亲曾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就没跟你说，在草原上什么地方能找到水？”
一说到父亲，那史平落都要反驳屠纳格：“你父亲更是康居大名鼎鼎的大将军，他更应该知道怎么找谁水吧？”
屠纳格无力与她争论，说：“也许他曾经提到过这种事儿，我没印象了。你好好想想吧，找到水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那史平落想了会儿，说：“我父亲好像说过……草原中找水，要朝着有山坡的地方走，丘陵地带找水要朝着洼地走……。”
屠纳格看了看四周：“这里算是草原还是丘陵呢？”
那史平落颓唐：“我父亲的话也是没什么道理。这儿自然属于丘陵地带，不过走一会儿就会遇到山地，按他的说法，这种地方最不缺水，可是我们走了两天，水星都没看到一颗。”
屠纳格默念着那史平落的话：“草原中找水，要朝着有山坡的地方走，丘陵地带找水要朝着洼地走……可是，我们一直是从草原走到山坡，又从山坡走到洼地啊……。”
那史平落听着屠纳格絮叨了一会儿，才半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说：“实在不行，就回去吧。好歹后面还有条河。”
屠纳格摇头，坚决地说：“不能回去！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累，离大唐越来越近了，怎能转回去？前面不会一直没有水，我们再走一天、两天，肯定会遇到水！”
那史平落有些惊愕：“万一两天三天再没有水呢？”
屠纳格说：“我们多吃野菜，白天找树林休息，晚上走路，坚持几天，肯定会找到人，找到大唐的兵士。”
那史平落知道无法屠纳格，况且她说的也是有些道理，只能叹一口气，闭眼休息。
大家在树林里休息一会儿，挖了些野菜吃了。
奇怪的是，只从她们第一次吃蛇肉之后，一路上就很少遇到蛇了。即便偶尔遇到一两条，蛇们也都是急速逃离，好像知道这些野人一般的女子会吃掉它们。
不过，贡女们又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些可以吃的东西。比方昆虫。它们个头小，有草腥味儿，但是一般肚子里都有一股汁水。众人现在只要是有水分的东西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吃下，哪怕是再腥再臭。相比之下，那天吃到的生蛇肉，简直是天下美味了。
众人吃了一些东西，在小树林里睡了一个下午。太阳落山后，一弯月亮升起，众贡女整理精神，继续朝前走。
这天半夜，她们被狼嚎下了一跳。
她们从康居出发，常常听到狼嚎。但是那时候，他们是大队人马，且勇士众多，他们根本不在乎狼。到了葱岭地界，这里这些年征战频繁，且军队为了保护牧民，常常出动屠杀狼群，狼已经很少见到了。
进入葱岭以东，她们是第一次听到狼嚎。
众贡女吓得哆嗦在一起，惊恐地听着狼嚎声越来越远，才继续朝前走。
她们走了一夜，第二天走到日上三杆，还是没有找到水。
屠纳格这次说错了。依靠野菜和各种昆虫，根本无法供应身体所需要的水分。走到第二天中午，大家虽然一路不断地找各种野菜吃，却觉得浑身干焦。整个人就像一株晒干了的野草，好像随时都能冒烟起火。
终于找到一处小树林歇下，屠纳格咬着牙拖着疲惫的身体四处寻找野菜，给那些几乎无力爬起来的姐妹们吃。最终，她在弯腰抠一棵大个的野菜的时候，突然脑袋一阵发晕，不由伸手想扶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摇晃了几下，竟然倒在地上。
屠纳格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一弯月亮刚爬上来。众人围在她身边，看到她醒来，都长出一口气。
屠纳格爬起来，对大家说：“天黑了，也不热了，走，继续走！”
众人却都围着她，没人动弹。屠纳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怎么了？不想走了？前面……。”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史平落哑着嗓子打断她的话，说：“姐姐，没法走了……有三个姊妹……晕倒了。”
屠纳格急了：“怎么样了？”
那史平落说：“没事。就是不能走了，站不起来了。”
屠纳格来到三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在身边。因为严重缺水，三人躺在地上，像三棵干枯的野草。
其实别说她们，即便是屠纳格，现在也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干枯成了一张白纸。
屠纳格先试了试三人的体温。三人体温正常，屠纳格有些放心。她问：“怎么了？你们三个不能起来走了吗？”
三人中的其中一个闭着眼，艰难地说：“姐姐，我……没力气了。真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我们去跟罗妮娜和涂萌妹妹作伴去啦。”
屠纳格骂道：“说傻话！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不能走就歇一歇，明天再走。”
屠纳格让人把三人扶起来坐着，众人还是背靠背，坐在一起休息。
这些天，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睡眠方式。何况，众人现在极度虚弱，走路都感觉迷迷糊糊的，坐下后，马上进入这种类似做梦却又有些清醒的混沌状态。如果不是太阳叫醒她们，她们能这样一直迷糊一千年。
屠纳格被一束刚好照到她头上的阳光晒醒。她睁开眼，却看到了一队一身黑衣脸蒙着面纱的汉子。
屠纳格叫了一声，想站起来，却被人猛地一按，人又坐了下来。
众人都被屠纳格的喊叫惊醒，纷纷睁开眼，同屠纳格看到的一样，她们看到了一群黑色的魔鬼。
从他们杂乱的武器配置来看，屠纳格知道他们不是黑衣煞，也不像是小勃律人，更不是傲慢的吐蕃人。这副装束，看起来也不是唐朝士兵。
屠纳格问：“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对一个拄着长刀站立的首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首领模样的人对屠纳格笑了笑，喊了一句话，屠纳格没听懂。
瘦小的黑衣人用康居话说：“尊敬的康居美女，喔，你们现在比牛羊都肮脏……我们的大首领让我告诉你们，他是伟大的鬼方的大巫师涅格。大巫师是来拯救你们的，可怜的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