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清晨，半觉回到了自己的小窝，他住在南方鹊山城城郊的自建房，便宜而宽敞；门前不远处，江水东流；左右两边，住了两个好邻居，都是热心肠的大厨，一个叫洪枫，一个叫王楚，这俩人在同一间酒店工作。
此二人性情迥异，那洪枫外号“花厨”，是个帅帅的中年大叔，不知有多少阿姨惦记着他。每日下了工，“花厨”把自己洗刷干净，打扮利索，化身为花丛中的勤劳小蜜蜂，跨上自己心爱的摩托车——“北欧女神”，发动机轰鸣，长啸一声：“喝酒去喽！”，当晚就没了踪影。
王楚则是个奇人，每日从酒店回来，便坐下，饮茶定心，片刻之后，即开始练字，已经写了近三十年的楷书。王楚的字极是方正，一丝不苟，铿锵有力——若人见其字，心中自生浩然正气。有人告诉陈半觉，王楚写的是正经的“士大夫字”，有刚健雄浑的骨力。
眼前，二人正晨练，洪枫站的是养生桩功，王楚练的是武当拳三十六式，都是半觉教下的。
“洪叔，王叔，我回来了。”
“哎！陈师父回来啦！呦！你这可瘦了不少啊！”二人迎上，上下打量，那王楚心细，透过半觉的白色T恤，隐约见里面有绷带包扎。
“我饿。”半觉说出这话时，眼泪都快掉了，他经历过许多幽程险滩，可这趟西北行，毫无疑问是吃食最难的一次。
“等着！我给你烤羊腿去。”洪枫方要回屋，被王楚拉住。
“他现在不宜火燥之物，你在这儿练着，我给他弄。小陈，你回去先歇会儿，好了我叫你。”二人皆知半觉是个武道修行人，没少见他受伤，洪枫随即会意。
半觉点头答应，交情到了，也不必多客气，因为有这二位与那屋前山水，他对居住环境心满意足。
一碟烫干丝，还有白果瑶柱粥，吃得半觉热泪盈眶。
“这娃遭了多大罪啊？”洪枫看着半觉，不住摇头。
当夜，“花厨”从酒店给半觉带了不少美味。饱餐一顿，略加休息，半觉的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门口的江流，有近两公里的江岸线，每天夜晚，半觉都在这儿行拳，一步一式，走两个来回，也就临近子时了。
这段江上，有一两户时常往来的渔民，春去秋来，看惯了这江岸上的练武人。半觉有时会给他们带上一两包好烟，而他们从水里得了好鱼虾，会取上些，拿个网兜挂在靠岸边儿的一棵隐蔽小树上，半觉便将这些新鲜水产交给两位大厨烹饪，而半觉不在的时候，二位大厨也知道来这儿取。
“呦！小陈！好久不见啊！”
“阿土伯，好久不见，给你带了几包西北烟，试试抽不抽得惯。”半觉把烟递给打渔老伯。
“这趟出去得长啊？”
“是，快一个半月了。”
“那我干活儿了！你练吧！加油！”捕鱼老伯把些新鲜的小鱼小虾挂在树上，撑开了竹筏，没几下就到了江心。
膀子上的伤还未全好，只能苦练步法。
半觉最擅长的武艺，是五行通背拳和戴家心意拳，这如今走的步法，是戴家心意的“串子步”，蹲猴儿起势，双手从下往上，从前往后划着立圆，同手同脚，顺拐着走，手法领着身子腿脚。快起来时，听着鞋与地面“蹭蹭蹭”的摩擦快响，两脚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快行一会儿，慢行一会儿，中间还突然提膝倒退，或快行之中急停、转身，毫无滞怠，身法步法甚是精湛。
当今时代，武道衰微，如陈半觉这等武痴，越发难寻。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半觉时常用杜甫的《潼关吏》来激励自己，他有时练完休息，坐在江岸边，看见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偶尔会想起师父的话。师父常说，三师弟灵气，像天空，像飞鸟，风流云散，万事自如；说二师弟像火焰，温和，有些冲动，动起手来，如火机而待发……至于自己，木讷得厉害，但好在结实、敦厚，像是脚下那总是被人遗忘的土地一般。戴家心意门历代祖先，多精于五行拳或十大形中的功夫，而陈半觉却是精于入门时的四步丹田功与四步丹田功所演化的变式，纯属苦心得来，久操久练，熟能生巧之后，竟然成就出了自己所独有的打法，却也和拳法要旨相符，算是个小小的异数。这世上，还真没有谁比谁精，谁比谁傻，大自然中，万物有用，人也一样。
过得几日，伤已平复，又回到了平常的日子。
入夜，半觉正在江岸行拳，忽闻细微脚步声，立即停手回望。
这江岸上没有灯，待人走近了，才看见来人外貌——此人手脚粗大，头上剃个板寸，国字脸，满面青春痘。
“您好，请问……是陈师父吗？”来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客气中，带着一丝怯意。
“我是陈半觉，你是？”
“噢，我是刘京，北方石碣城人，来找您学习武术的，希望您能教我。”
近两年，陈半觉多有与外人比武切磋，于武术界已有了不小声名，又因胜负分明之际，善后妥帖，口碑甚好。只是平日好静，不喜人多热闹，更不涉及武行中的是非，所以外人易将其遗忘。
而这刘京在网络上遇见一位半觉在武术界的相识，那人并不知道半觉如今何在，只能给刘京说了一些关于半觉的事。
刘京试试在网上搜半觉的名字，却搜到了半觉开的书店，不远千里来到此地，跟书店服务员软泡硬磨，终是得知了半觉的联系方式和住处，为表自己心诚，直接找上门儿来。
“为何求武？”半觉听完刘京来历，不假思索地问道。
“我想强身健体！”刘京答得极快。
“不信。”半觉不相信从石碣城到此三千多公里，只为一个强身健体。
“……那……”
“说实话。”半觉淡淡道。
“我这些日子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
“找别人学吧。”半觉起身要走。
“等等！等等！我听说了你很多事儿！知道你是个好师父……”
“我不认为你是个好徒弟。”
“这……您为什么这么武断呢？我是很能吃苦的！”
“因为你还没开始学，就不说实话。”
“我怕……我怕说出真实原因，你不相信。”
“我自会分辨，你先说。”
刘京请陈半觉坐下，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听得半觉不住皱眉。直到此时，半觉依旧不知，刘京求师所牵出的这份因缘，影响了自己一生。
刘京在小餐馆里做墩子，每月工资两千元，餐馆对面，是当地消费最高的酒吧。
夜幕降临，餐厅打烊，刘京袋里钱少，心中无挂，还不想回去睡觉，却也不知能去哪儿，便在餐厅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坐在店门口，点支烟，看看来来往往的大腿、乳沟，晚上回去要是能做个春梦，也是不赖。
还不到九点，附近的车位几乎已停满，便在此时，一辆白色的“JEEP指南者”停在刘京面前仅剩的车位上，驾驶座里下来一年轻男人，唇若涂朱，睛如点漆，仪表天然磊落、禀赋聪明，定是那玲珑剔透、占排场风月第一人。
“衣冠禽兽！”刘京心里暗暗骂道，脑洞大开，心想不知多少痴心女子受此人毒害，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寄生虫！阿米巴原虫！
年轻人若是有条件，怎肯孤身一人虚度春秋，那刘京便想，倘若自己是他，那就会顺理成章地遇见大美人，定然好生呵护伺候……想得多了，越发烦躁难耐。
正幻想呢，对面街吼了起来，刘京心中一喜，今儿还有热闹可看！
原来，那英俊男人刚要进入夜总会，附近一高壮大汉把一颗烟头弹在他裤腿上，烧出个小洞，英俊男人也没发作，只是皱皱眉头，抬头看着始作俑者。
谁知那汉子当即发作，便呼朋引伴的，要打人。英俊男人也不着忙，眼观六路，对方人数，大概七八人，随即示意没关系，转身退回自己车上。
“哼，怂货。”刘京轻声骂着。
谁知事儿却没完，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辆“保时捷911”跟一辆“陆地巡洋舰”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英俊男人的“指南者”旁，从“陆地巡洋舰”里下来两个壮汉，英俊男人也从“指南者”下来，跟那两壮汉相视点头。
这时，“保时捷911”的车门开了，下来一女子。
“天哪！”刘京使劲儿捂住胸口，心中软肉仿似被铁索紧紧绞住，张开大口，狠狠喘息。
那女子生得何等相貌——眼中秋水荡漾，烟波浩渺；玉肌雪肤，海棠模样；身姿挺拔，如七尺长枪立于当场；下车后环视一周，看清周遭状况，便向对面走去，杀气直腾胸腋。
那刘京万不敢与这女子对视，立时低头看脚，待女子走开，方才起身望去，又急忙点一支烟，狠吸一口，缓解情绪。
对面街上，适才与英俊男人发生冲突的汉子们，也觉察到了异常。只见那大美人儿，一边走，一边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赤脚快步上前，玉手扬起，抓向当头一人的脸面，那人刚仰头避开，大美人便一脚弹向对方裆下，这昂扬大汉，当场便昏死过去……那刘京一支烟未完，七人尽数被打翻。
跟着大美人的三个男人，只站在场边儿，不知是要掠阵，抑或看热闹，从始至终也未出过手。
“再看见你们一次，就切一根手指。”那大美人落下句话，穿上高跟鞋，夜场里走出一个漂亮少妇，招来内保，将围观人群驱散，也不知跟那英姿飒爽的大美人说了些什么，将其引入夜场之中，那大美人的随从也跟了进去。
刘京越发激动，直说得手舞足蹈，半觉盯着他，不知思索些什么。
“这与你来找我学武有什么关系？”刘京说完，冷场许久，正觉紧张，陈半觉口中终于吐了这么句话。
刘京摸出烟给陈半觉递上，陈半觉摇摇手，他虽偶尔也会抽，只是不接受陌生人的烟酒食物。刘京也不多劝，自家点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整个人变得轻松了些。
“我自从那时起，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一幕。”刘京说。
“就为这个，便要学拳？怕是学不长。”半觉深知习武动机不纯，是绝不可能长年累月坚持下去的。
“我确实很向往他们，不过我后来想了更多的事。我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穷小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给我订了亲，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家里给我订的对象，可那时在村子里，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可来到城里之后，见到的人和东西多了，尤其是见到那场打架后，我就不甘心，不甘心往后几十年，就浑浑噩噩地过去……我知道，那女人肯定是练了些什么武术，才会这么厉害，这段日子，我就一直在网上看，看各种武术资料，也包括一些描写武术的小说，尽可能地了解武术格斗。我读书少，想努力往上走，也没有机会，可是我真觉得，如果练好功夫，我的命运会改变……当时我真的很想冲上去拜师求学，可我不敢。”
“哼，你不敢拜她，却敢来拜我？你怎知道我没她可怕？”陈半觉冷笑。
“啊！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人家都说，你下手重，但是人很好，所以我才……”刘京着了忙，连连挥手。
“女人，一打七，完胜？那技巧定是非常高明，关键是……”半觉打断刘京的话，不禁低头沉思。
“她……真那么好看？”半觉眼睛一斜，有些怀疑刘京的审美眼光。
“真的，我对天发誓。”刘京找到了突破口，瞪大了眼睛，满脸堆笑。
“美不美，一盆水，化妆的吧？”半觉就是不信。
半觉讨厌武侠小说，主要是情节太坑人，武功高强的女侠，定是大美人，啊呸！习武至今快二十年，武行中模样标致的姑娘凤毛麟角，倒是裘千尺、灭绝师太、千蛛万毒手大成后的蛛儿之辈，有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日久天长，但凡听到练武的女人，立即心如死灰。可刘京说的这位美人，不论是武技还是外观，都让半觉心中小鹿乱撞。
“我还是有些怀疑，这样吧，那一幕你应该在心中回忆了无数遍吧？”
“是的！”刘京对此事极有自信。
“那女人的动作你记得多少？大致做给我看看。”半觉想以此鉴定刘京说话的可信度。
“可我不会功夫！”
“不，你只要大致比划一下，一边讲给我听，我能理会得。”半觉挥挥手，示意开始。
“嗯，他在这儿，那些人好像是在这……在那……然后她这么反手甩了一巴掌……然后转身，托住那人下巴……然后这么对人脸一指，突然就跑到那人后面了，怎么能这样我也不知道，然后便对那人后脑一下……”刘京边讲边比划，动作生硬，极是别扭，可半觉却越发确定，这女子真是个高手。
“你把事发现场的具体地址给我。”半觉已不须再看，止住了刘京的动作，这些动作绝不是一个不会武术的人可以编造的。
“嘿嘿，那你得教我！”
“挺势利嘛，这点我倒不讨厌。”
“师……”刘京喜出望外，便要下拜，这是他在网上学得的办法，若遇良师，一个头磕下，对方无论如何也会传几手本领。
那陈半觉立刻一步跨出，脚踏中门，挤住刘京裆胯，整个人贴靠上去，刘京跪不下去，反跌了个屁墩儿。
“给你机会，成功与否得靠自己争取，我教你一项基本功，你练。”半觉走到一处有灯光的地方，拉开架势。
此刻，刘京却不知，这看似简单至极的动作，竟是陈半觉的生平绝艺之一，以为只是对自己是否吃苦耐劳的简单考验。
半觉扎开马步，双臂下垂，置于身前，双掌相合，快速搓动起来，正值三伏天，片刻间汗水浸湿全身。
此法有大来历。半觉曾于上海游历修行，因缘际会，巧遇一位大拳师，老人年近八十，体型瘦小，年轻时曾任教于霍元甲创办的精武体操会。半觉与其过手，被老爷子一捶击得两脚离地，又见老人游刃有余之态，心下明白老人已容让许多，更是震惊。老人见半觉刻苦好学，更兼勇悍善战，至此武学末世，还有此等年轻人实属难得，遂将这拳劲修炼的秘诀，传与半觉，而半觉本身所练戴家心意，专精短打，又得老爷子传授拳捶短劲儿的功法，实是如虎添翼。每日里花大量时间打熬此功，几年下来，那年轻一辈武人中，若论短打寸劲儿，说半觉是此道魁首，亦当之无愧！
不出所料，刘京开始练习后，在双掌快速搓动的情况下，许多肌肉都开始绷紧，难以动弹，随着时间延长，刘京越发痛苦。
“放松肩膀，手臂也放松，这些地方不需要用力。”半觉不住提醒着各种身体要领。
整个练习过程中，刘京的目光一直镇定，并没有刻意做出任何痛苦的表情，确是个踏实人，这让半觉颇为满意。
将近一小时后，刘京几近虚脱，半觉便让其停下休息。
半觉告诉刘京，说要离开些日子，回来后检查刘京的功力。
“你要去石碣城？”刘京问。
“是。”
“就为了那姑娘？”刘京小心翼翼地问到。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别问了，你不懂。”半觉面颊微红，背对刘京，凝望着滚滚江水。
北方，石碣城外，长明山，正是国土北疆，每逢寒冬之时，此处混茫冰天，银海瑶光，景色尤为壮阔。今日长明山北坡下，一个人迹罕至的隐蔽之处，两部迷彩色越野车在此停靠，车中并无一人，空空如也。
静谧的森林中，一个野性十足的身影如豹如狼，于古树怪石间穿梭疾行，此人奔行片刻，忽然停下，却是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子，身着迷彩服与作战背心，腰间悬挂短匕与弩，囊中配备十余支毒箭，手中提着一个塞满现金的皮包。
此女名唤赫舍里灵菲，竟是刘京口中那在酒吧门口赤手空拳完胜七名大汉的女人。灵菲打个唿哨，如山中鸟儿相似，远处的一个山坡上，也传来了同样的回应。
灵菲缓步走向山坡，山坡上一行五人，荷枪实弹，全是蓝眼白肤的俄罗斯人，领头人约莫四十来岁，眼神锐利，满面络腮胡，名唤列昂尼德，瞧见灵菲孤身一人出现时，不禁苦笑连连，四下张望。
“谨慎到这地步，有必要吗？咱们都做了好几年生意了。”列昂尼德知道，灵菲的队伍一行七人，其余六人不见，定是埋伏在附近，六把张弦待发的强弩，装载着见血封喉的毒箭，瞄准了自己与随身的保镖。
果不其然，以两人见面为中心，半径大约五十米处，早有埋伏，六人皆身穿野战服，头带丛林软帽，匍匐在不显眼的地方。六人的眼窝、耳窝、眉心等凹陷部位，都涂上了较浅颜色，鼻尖、前额、下颚等凸出部位则抹上深色，又在眼睛周围涂上了不规则的白点，打破了双眼眼白的对称，远看就像阳光照在叶子上形成的反光。对方纵然知晓周遭有人埋伏，在这完美的隐蔽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发现这些潜伏者的具体方位。
“我这种做法，的确不会让人愉快，所以赶紧把货拿出来，鉴定过后，尽快交易，各走各路。”灵菲以俄语应答，语调平平，冰冷如北极圈的冬季。
列昂尼德打个手势，保镖将铝镁合金的密码箱交予灵菲，灵菲开箱验货，箱内竟是八册《永乐大典》，硬裱书面，黄布包裹，典雅庄重。
灵菲珍而重之地将书捧起，细细鉴定观看。那边厢，列昂尼德的手下数着现金，慢慢地皱起眉头，数了几遍，竟比早前约定的价格少了十万元，赶忙附在列昂尼德耳边，轻声汇报。
“谢谢你给我机会，老规矩么？”列昂尼德看上去相当开心，从怀里摸出铁酒壶，喝了一大口伏特加——他曾与灵菲有过多次古董交易，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身手利落、英姿飒爽的女人。灵菲若要压价，便跟列昂尼德的手下打一场，胜了，列昂尼德便在价格上做出让步，输了，那便由列昂尼德处置。
列昂尼德盼着灵菲败阵，就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这样一个如花似玉且武艺高强的老婆，在俄罗斯黑道中，那可是独一份，面子十足。
“挑个人吧。”灵菲将八册《永乐大典》鉴定完毕，随口答道。
“加夫里拉，你去跟大小姐比试一下，若是弄坏了她的脸蛋，我可不饶你。”列昂尼德笑意更浓，人群里走出一个壮汉，卸下肩上的半自动步枪，交与同伴，来到灵菲跟前。
“你真好意思。”灵菲看着眼前高出自己一个半头，如北极熊般的高大对手，撇嘴冷笑。
“我忠于老板，而且我听说你厉害得不像话。”加夫里拉摇摇头，否定了灵菲的嘲讽，可心底却满是疑惑、憋屈，无法想象在这纤细的女体中，到底能藏住何种不可思议之物。
灵菲从腰间抽出尺余长短的双刃长匕，冷冷地瞅着加夫里拉，加夫里拉愣了，转头看向列昂尼德，列昂尼德没想到灵菲玩得这般大，摇头叹气，挥挥手，闭上双眼，惋惜而痛苦。
见列昂尼德下了狠心，加夫里拉从腰间抽出军用刺刀，弓步站立，右手持刀预备刺杀，左手空手准备牵制擒拿，欲以雷霆之势放倒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灵菲从容缓步，向前走去，轻巧随意，全无预备架势，随着二人距离逐渐接近，加夫里拉心弦越发紧绷，直到二人相距不足两步之时，加夫里拉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扑上，一刀直刺灵菲胸膛。这一刺，乃是逼对手做出格挡，左手随后便要抓出，牵制拉扯对手，让对方不由自主，成我顺人背之势，右手军刀再连环削刺——这是加夫里拉的得意技巧，每每使出，无有不应，死伤在此招之下者不计其数。
利刃临喉，加夫里拉的左手犹如偷袭猎食的饿兽，环伺在侧，灵菲忽然纤腰一扭，双腿如蛇相盘，躲过了刀刺手捉，同时一刀撩上，削向加夫里拉手腕！
加夫里拉慌忙缩手避过，灵菲猛然窜起，长匕直刺对手眼珠，加夫里拉赶紧挡架，灵菲突然将匕首回拖，割开了加夫里拉手腕，加夫里拉刺刀脱手落地，还未来得及认输，灵菲的长匕再次袭来，刺破了加夫里拉面颊，加夫里拉求生本能，正要抓住灵菲手中长匕，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袭来，手腕被灵菲再割一刀。
赫舍里氏家传剑诀——“点睛号脉”！
跟随加夫里拉战斗半生的右掌，离开了他的手臂，这北极熊般健壮的汉子，连掉落在地的手掌也不及捡回，放声哭号，没命地奔逃，躲回了列昂尼德一行人身后。
列昂尼德全没想到这女子用上兵刃竟凶残如斯，恨得咬牙切齿，脸上肌肉犹如揉捏橡皮泥般，不住蠕动，弹指间便揉出了一张笑脸，让人捡回加夫里拉的右手，拎起装钱的皮包。
“交易很愉快，没想到一个女人能强大到这个地步。”列昂尼德上前握手，灵菲却并不搭理，提起密码箱转身离去。
“老板，就这么放了她？”列昂尼德身边的佣兵满腹不忿，欲为加夫里拉报仇。
“走！”列昂尼德拦住满腔怒火的手下，左右张望一会，鼻腔重重地哼着，带上众人原路返回。
待双方走远，森林又恢复了平时的优美、静谧，忽然间，五个身影从团团落叶堆、灌木丛、野草地中，全无预兆地现身，沿着灵菲离去的方向谨慎撤离，仿佛山精地魅。
这五人，乃是赫舍里家收养的孤儿，对灵菲忠心耿耿。五人中的老大名唤巍子，老二法师，老三神将，老四陵川，老五弹簧，皆身怀不凡艺业，各有所长，五人年岁都较灵菲大，却都唤她做“大姐”。
归程之时，巍子、神将与灵菲共乘一车，灵菲独自在后座，打开镁铝密码箱，默默端详着八册《永乐大典》，嘴角渐渐泛起微笑，看上去既欣慰又悲伤。前排二人见状，不敢多话。
灵菲取出笔和纸，写了一些什么，随即交予巍子，嘱咐他尽快办好。巍子拿起纸条看时，面色微变，纸条上竟是一条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将这八册《永乐大典》交予国家博物馆的渠道，刚要询问，却被灵菲挥手止住。
“不缺这点儿钱。”灵菲说。
每次做完交易，灵菲都会带手下兄弟出去好好乐乐，五人都是老江湖，袋中多金，泡妞、搭讪毫不为难，包厢中，各自搂了新认识的姑娘饮酒作乐。灵菲却独自坐在吧台前，要了金朗姆酒，加上冰块，欣赏着杯中艳丽的酒液，自斟自饮。
每当这个时候，心细如发的巍子，不管灵菲是否需要人陪，都会在她身旁跟她说会儿话，直到灵菲将其赶走。
“大姐，我总觉得缺人手，想找个负责殿后策应的人才。”巍子说。
“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兄弟们的意思？”灵菲放下酒杯，盯着巍子。
“是我的主意。”
“有好的人选么？”
“还没有。”
“以后说话，想好了再说。”灵菲白了巍子一眼。
“是。”
“玩去吧。”灵菲嫌巍子搅了清静，挥手赶人，巍子没走几步，又被灵菲叫住。
“若有好汉，赚上山来。”灵菲似乎认可了巍子的建议。
“是。”巍子得令，不再多言，与弟兄们一同寻欢作乐去了。
那边厢，漂亮大方的夜店老板娘款款而来，坐在灵菲身边。
“兰姐。”灵菲这般呼唤。
灵菲一家，在当地颇有名声，但凡经营娱乐场所或别的偏门行当，都会给灵菲上贡，不求这家子人照顾，只求他们中立。两年前，这间夜店老板得罪了猛龙过江的外来商人，受到了来自多方面的打击制裁，兰姐实在没了主意，便去求灵菲出手，私下约见，彻夜长谈，也不知说了些啥，灵菲竟欣然相助，只用不到一星期，便将那外地商人赶出了石碣城。
兰姐说话巧、能来事、会疼人，正是灵菲身边一众粗野汉子所缺，于是兰姐成了这混世女魔王的唯一闺蜜。
“啧啧，瞧瞧，这都什么呀！”兰姐捏起灵菲身穿的迷彩服轻声责怪，又从包里取了吸油纸，给灵菲把脸擦拭干净。
“姑娘家，要漂漂亮亮的，就算不给谁看，也得对得起自个儿不是？”兰姐边说边让服务生从吧台下取出个盒子，里边儿装着十余个精致的小玻璃瓶罐。
“我给你订了一套保养手脚皮肤的乳液，每星期用一次，编了号，你要按顺序一层层抹上。”
“我擦脸只用大宝。”灵菲皱眉，有些惭愧。
“走，到我家去，我教你保养手法。”听灵菲这般说，兰姐心疼不已，牵起灵菲的手便向外走，灵菲老实跟着，甚是听话。
自记事起，练功、争斗便充盈了绝大多数的回忆，作为一个女子，虽在武力上达到了众多男子所不可企及的境界，却是天性不可夺，灵菲十分享受与兰姐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她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