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奈里有一把钥匙。他和杰拉奇从正门走进去,剥光身上沾满了鲜血的衣服,穿上他们在密室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行头。杰拉奇长得膀阔腰圆,最合身的衣服是一套亚麻布西装,颜色如同婴儿的粪便,尺寸小了两号。勃纳瑟拉处于半退休状态,大部分时间待在迈阿密滩。他的女婿从奈里手中接过装尸首的手提箱和那团染血的衣服,一句话也没有说。
杰拉奇的一个随从开车送他回了家。时间甚至还不到午夜,夏洛特没有一丝倦意,她坐在床上,做着《时代》杂志上的纵横填字游戏。她对这种游戏很熟悉,但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才会玩这种游戏。
尼克·杰拉奇站在床尾。他知道自己穿着那套衣服是什么模样。他歪着头,挑起眉毛,希望自己看上去很滑稽,然后他学着杂耍演员的样子猛地伸出胳膊,叫道:“太太!”
他的妻子没有大笑,甚至连微笑的痕迹都没有。电视上已经播放了斐力普·塔塔格里亚和艾密里奥·巴茨尼遭到“黑社会式的杀戮”的新闻。她把《时代》杂志扔到一边。
“漫长的一天,”杰拉奇说,“漫长的故事,知道吗?夏,就说这些吧。”
他注意到她在揣摩着他。他注视着她脸部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注视着她咽下她不想去任何地方的话,注视着她按捺住想听事情原委的欲望。她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尼克·杰拉奇脱掉西装,扔在椅子上。在他小便、刷牙和穿上睡衣的工夫,夏洛特已经让那套西装消失得无影无踪(杰拉奇再也没有看到过),之后他便关掉电灯,回到床上,假装睡着了。
在新罕布什尔州父母亲的房子里,恺·考利昂躺在熟睡的孩子们身边,她在孩提时代睡的就是这张双人床。她试图专心阅读手中握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小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之前不曾问出口、也明白不该问的问题:迈克尔为什么建议她回娘家,而且还确定了这个日子?
在拉斯维加斯全市最高的建筑物、首创五十美元牛排晚餐和五美分一杯咖啡的沙中楼阁酒店顶层幽暗的套房里,康妮·考利昂·瑞泽把刚刚接受了洗礼的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喂奶,她的目光越过城中的万家灯火,注视着远处。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从沙漠中隐去。她心情很好。一般情况下,康妮不是一个快乐的人。这一天过得并不轻松,早早起床赶飞机,一路上又得应付六岁儿子维克托没完没了的瞎折腾和层出不穷的捣乱行为,而她的母亲卡尔梅拉几乎不伸手帮帮忙,只是一个劲地唠叨说,这趟出门害得她错过了弥撒。不过这个小婴儿——迈克尔·弗朗西斯·瑞泽,昨天接受了洗礼,教名随她的哥哥,也是孩子的教父迈克尔——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天使,睡得很香,还发出喃喃的声音,把小鼻子往她的怀里凑。在飞越落基山脉的某个地点时,他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笑。现在,每次她对着他的额头吹气,他就会咧嘴笑。这是一个好兆头,她心想,婴儿会带来福星高照,这次出门将带给每个人一个崭新的开始。卡罗将有所改变。他已经改变了一些。自从她怀上这个孩子,他就不曾打过她。现在迈克尔将让卡罗在家族中承担更大的责任。卡罗本来也要一起来的,看看房子,帮忙购买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但在最后一分钟,迈克尔说他需要卡罗留下来,工作需要。她的父亲和几个兄弟们以前从未这样做过,这使卡罗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她把婴儿换到另一侧吃奶,抚摸着他柔软的细发。他露出了微笑。她对着他的额头吹气。他笑出了声,她也笑了起来。
隔壁的房间里,汶申特开始在床上蹦跳起来,他曾被告诫无数次不要这样跳。电话铃响了,康妮笑了,一定是卡罗。她让维克托接电话。
“妈——”小男孩叫着,“是汤——姆舅舅!”黑根。
康妮站起来。婴儿开始闹腾起来。
楼下的大街上,卡尔梅拉·考利昂裹着一条披肩,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她低着头,眼睛避开了霓虹灯刺眼的光亮,自言自语地说着意大利语。她沿着大街往下走。九点已经过了,时间太晚,哪儿都不会有宗教仪式,尤其是在星期一,但在这个拥有如此多小教堂的城市里,一个心意坚决的寡妇怎会难以找到一个神父呢?或者,最起码能找到一个教士吧。如果真的找不着,有一个清静神圣的地方也好,她可以摆脱这些令人头晕目眩的霓虹灯,跪在地上为那些被罚入地狱的灵魂祈祷,她会像她每天都做的那样,谦卑地乞求圣母马利亚。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乞求另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