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筱竹，你镇定点！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琉璃不过是个不知名的草木所幻化出来的孩子，虽然奇斋照顾过很多这种孩子，虽然在这些孩子当中，你最偏爱琉璃，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不要胡思乱想，这种幻境很容易就能破除的，琉璃身边有子凌和护卫陪着一定没事的，有破魔之焰我就能很轻易地找到回去的路，我们……”
“阿玉，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根本回不去，如果琉璃现在还和子凌在一起，我们按照原路返回，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们。这些幻象只是为了阻挡我找到琉璃！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赌一把，快去黑甲山，只要血玉锦瓶还在我们手上，就还有两分的胜算！”
“黑甲山？那个连块石头都没有的不毛之地，去那里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又牵扯到血玉锦瓶，上次不是送给芊媚了么？哦，是我忘记了，芊媚嫌那瓶子的花样俗气，又给你退回来了。筱竹，你怎么了，琉璃是花草幻化出的孩子啊，就算你忘了琉璃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也不要选黑甲山这么离谱的地方啊，那可是连我都知道的传说中的不毛之地啊。你慢点啊。”
“院子里的花草都是我亲自采植的，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把火焰举高一点，我快看不清路了，如果连我们都走散了那就真的完了。”
“不是我挡住火光，而是天色变暗了，该死的，在雾里完全没有时间感，不过按照我的饥饿程度来看，应该是快到日落时分了，你把手给我，本来就体力不足，还逞能。”
“日落时分？阿玉，快一点，虽然日落时分是逢魔之时，很容易就能进入黑甲山，但是过了这个时间，今天我们就再也无法达到那里了！快走！向着寒气最重的地方走！”
“啧！真是拿你没辙！”玉人方撒了点香粉在火焰上，拉着方筱竹狂奔：“事情结束后，你定要，给我个交代！”
“嗯。”
两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了黑甲山。夕阳如血，昏暗的红色光线一晃就消失了，月亮尚未升起，四周一片漆黑，破魔之焰仍然明亮，却只能撑开一小片光晕，拿在手里连脚下的地面都看不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臭味道。方筱竹平复着呼吸，用力抓住玉人方：“事关生死，你听好，月亮升起后，你就吹灭火折，把香囊打开握在手里，绝对绝对不能松开！如果我四处走动，你可以跟着，但是一定要小心，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否则，就死定了！”事关重大，玉人方不敢轻视，郑重点头应下，抬头望见东边天际露出一点血红，随即吹灭了火折。两人一齐皱眉：该死的，今晚竟是鬼月之夜！
月亮升起来了，浓重的雾气奇迹般的散开，红色的月光照射在光秃秃的黑色地面上，显得诡异而不详，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玉人方扯开香囊，跟着方筱竹一起向山上走去。越向上，腥臭味道越浓，走到山腰的时候，玉人方脚下一滑，险些绊倒，身体前倾的一瞬，香囊里的粉末有少许洒在了地面上，就听一阵尖利的惨叫声中，脚下的地面竟然有黑臭的血液汨汨流出，随着血液的流淌，一些透明的嫩芽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开始疯了一般地生长。
玉人方虽然震惊，但还是很快稳住身体，抬头看见方筱竹仍在继续向上走，她身后的地面早已被密实的枝叶覆盖，而那些枝叶还在快速生长。玉人方握着香囊想要追上去，可是无论她转向哪一面，都会有刺耳的尖叫声伴随着腥臭的血液以及大量的嫩芽出现，如果踩踏那些嫩芽，只会流出更多的黑血。玉人方强行踏出几步，脚下的地面让她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烂的尸块上，方筱竹早就不见了踪影，不过想也知道她是一径去了山顶，可是这景象、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玉人方举着香囊四处查看，身边的琉璃草迅速枯萎，几步的距离之外却又更多琉璃草生长出来将她围在中间，整座黑色的秃山上长满了透明的花草，映着血红色的月光，显得迷蒙而不真实；脚下的山地在流淌着腥臭的血液，就好像是堆积了无数正在腐烂的死尸。玉人方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突然她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谣传在各界的缝隙之间，有座吃人的黑色的山，自己当时笑着跟方筱竹说起此事，还说凡妖异处必有奇物，后来方筱竹出门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好像带回了一株快要枯萎的花，枝叶皆是透明，犹如琉璃……
玉人方死死捏住手上的香囊，琉璃，琉璃，琉璃是筱竹从这座山采走的！方筱竹，你又骗我！
方筱竹忍住恶心，强迫自己不停地迈动双脚，一次次地踏进血泥里，在鬼月的照耀下，琉璃草疯了般的生长，被踩断的透明的枝叶间不断有黑红色的恶臭血水流出，方筱竹不敢出声，只能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希望能够看到琉璃的身影。月上中天，方筱竹终于攀上了山顶，山顶仍是平坦朗阔的所在，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曾经的小屋还是门边的巨石台都早已被疯长的琉璃草塞满、遮住。方筱竹突然奔到巨石台前，尚未有所动作，覆盖在石头上的琉璃草便纷纷退避，露出那个让方筱竹苦苦寻找的小小身影。
琉璃费力地撑起一点眼皮，看见方筱竹，乖巧一笑，随即闭上眼睛小声道：“姐姐，我困了。”
方筱竹弯下腰，轻轻拥着这个血迹斑斑的孩子，血红色的月光下，琉璃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体隐隐有透明之势。她强忍住泪水，把琉璃的小脸凑近自己的颈项，柔声道：“你不止困了，还饿了，而且是饿惨了对不对？乖哦，姐姐给你带吃的来了，先醒一醒，起来吃饭哦。”
怀里的琉璃动了动，眼睛仍未睁开，但是饥饿的感觉让喉咙最先醒了过来，琉璃无意识地凑近方筱竹慢慢张开了嘴巴。方筱竹闭上眼睛：“很多年以前，我就该这么做了，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苦，真的很对不起。你要好好长大，然后去找筠栀，你们两个人从此就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必再被这座山束缚。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带话给筠栀，当年让她受伤，真的很对不起。”
琉璃的喉咙发出一种类似于兽类的悲鸣，在生死边缘已经昏死过去的琉璃竟然醒了过来，她用一种悲怆到极点的眼神看着筱竹，然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嚎叫着：“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声音却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痛苦的哽咽声随着呼出的气息在筱竹面前回旋。
方筱竹摇摇头，眼泪滴落到琉璃的脸上，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无助，她有无数的方法可以给予任何生命以不死不灭，可是谁能告诉她，如何给这个已经死去，没能复活却可以行动的孩子以生命，没有生命也无所谓，只要，只要能让琉璃像之前一样能动能说话就好，谁能来帮帮她，哪怕是有一线希望，她也愿意去尝试，谁能来帮帮她啊！谁都好，谁都无所谓，任何代价都可以，来帮帮她吧！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抱着琉璃的身体，哭得不成样子，然后不顾筠栀劝阻，执意要带琉璃回奇斋，当时她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琉璃过上自由快乐的日子。她当时对筠栀说的每一句话现在都萦绕在耳边：“是我夺走了这孩子的命，无论如何，我应该把夺走的东西还给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后悔！”
“筱竹，放手吧。这孩子是真不成了。”
方筱竹抬起头，朦胧的视线一下子清晰：“筠栀！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琉璃，琉璃，对不起，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当时就知道这孩子是绝对活不成的，因为我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很久很久，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个死去的人都没能苏醒过来，我知道那种绝望与痛苦，与其再次让你尝试，不如就此了断，尘归尘，土归土。你执意要带走她，最后我应允了你，并不是对这孩子的重生充满希望，也不是想让你试一试，而是我不忍打破你的坚决，但是筱竹，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想琉璃也不曾失望，琉璃虽然没有成功复活，但是她能醒过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也许琉璃从没有告诉你，但是我知道，这孩子在化成人形之时，以前的记忆就苏醒了。能再次醒过来，能以琉璃的身份再次生活在你的身边，对这孩子而言，才是真正的快乐，你从不曾束缚她，她一定过得很自由。她知足了，你放手吧。”
方筱竹满脸都是泪水，筠栀叹口气：“我答应过这孩子要保守这个秘密的，但是如今看来，我恐怕要失约了，不过我还有一点选择的权利，就让这孩子自己告诉你吧。”筠栀咬破手指，将鲜血一点一点滴入琉璃口中：“筱竹，当年的事情，都是我和这孩子共同决定的，我们从未后悔，相反地，我们都要谢谢你。至于我的伤，你就更不必在意了，因为那个伤口是我自己造成的，更何况，对于我而言，那样的伤口并不足以致命。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要去处理那些琉璃草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这座山将成为真正的不毛之地，一切都结束了。”
方筱竹呆呆地看着筠栀慢慢走远，直到怀里的人出声唤她：“姐姐，我没有咬到你对吗？筠栀大人来过了啊，那你一定知道，我从化成人形，甚至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了吧？对不起，我真的不是要骗你，只是我真的好想过以前那样的生活，筠栀大人总是在沉思着什么，只有你会陪着我，告诉我很多事情……”
“别说话，节省体力，等天亮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