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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上帝的方程

一、硝化棉

这是一截焦黄色棒子,圆棱形,古朴得像一柄古代兵器锏;微软,拿在手里却有些沉。教员把它放在讲台上。我猜想,它会是什么模型呢?教员却说这是从军用57火箭弹上拆下来的固体燃料,主要成分是硝化棉。

硝化棉是化工产品。但这截燃料对一个军校学员却不应陌生,它被摆在课堂上,需要我们了解并安全使用它。这截燃料被教员拿到安全实验室,点燃,火焰一闪,瞬间没影,连灰都没有,只剩少许黑烟,还有一股刺鼻的呛味。大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化学的威力超乎想象。教员说,把这截燃料装填在火箭弹上,瞬间可以发射到五公里外的目标。就是刚才瞬间一闪的火焰,能把一枚57毫米口径的火箭弹,瞬间投至五公里外。

火箭弹造型像标枪,第二十二届奥林匹克田径赛上,前民主德国世界著名男子标枪运动员乌威·霍恩,向全世界投下惊人的一枪,104.80米成为至今无人超越的纪录。标枪重量800克,一枚57毫米口径的火箭弹重量是它的五倍,这截燃料瞬间力量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几千倍,甚至更多。不要说人类,“海洋巨人”鲸也没这般神力,任何机械都做不到。离开实验室,谁也无法准确测出这截燃料的威力,在你眼前就是一截焦黄色的棒子,它像魔鬼的化身,力大无穷。

五公里,对人类不算远,却足以让一只蚂蚁走上一个月,世上多少微小生物的一生都没超出这个范围,人类借助火药,瞬间就做到了。这距离也不算远,我惊讶的是它的速度,五公里人要走上一个钟头,而火箭只需七秒,百米飞人博尔特也跑不出百米。飞行员从空中瞄准地面目标,对于低速行驶的汽车几乎忽略不计,何况只是人这样的目标,面对枪炮,人变得徒劳。

速度让人无所遁形。速度改变一切,人类一直致力于速度。

茹毛饮血的山洞时代,族群部落聚居山林里,一辈子甚至几代人都没走出一片林子。当时,比人的脚步更快当数手中长矛,这长矛类似今天的标枪。长矛飞不出那片林子,用于对付野兽尚可,却无从对付一个未知的世界;只有跃上战马,再挎上弓箭,才能飞出森林,俯仰高山与平原,自由驰骋于广袤大地,建立城邦和国家。战马和弓箭可以改朝换代,可以征服陆地,却不足以征服海洋。磁针出现支撑了探险家的野心,却不能叩开海洋深处的秘密,更不能连接海洋与陆地宽广的通道,火药和蒸汽轮机被搬上坚船,一切就所向披靡了。回顾这千万年人类脚步,一切皆源于速度的改变,人类不断追求前进的速度,汽车、高铁、飞机、航天飞船,无一不是人类前进的翅膀。速度,让有限生命延伸了深度与广度。

这只是现在,将来,定有超高速运载工具,美国已经研究一小时全球到达的飞行器,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人类能用上光束粒子,一小时实现月球往返不费劲。当然,这一切离不开强劲的发动机。

把教员那截硝化棉燃料装填在钢制套筒内,装上点火装置就是一枚火箭的发动机。有了发动机,给它一个方向,它能准确朝目标飞去。装上足够的燃料,一枚火箭能飞向宇宙深空。覆盖全球的洲际导弹,深空宇宙探索飞船,无一例外,都是发动机的功劳。有了强劲的发动机,人类的脚印印在月球上,人类的眼睛看见了宇宙深空一些奇妙景观。然而,这只是科学实验结果,是先驱探路者的脚步,登月是科学意义,对大众而言,还是在一种亚音速状态下生活。飞机出行是我们的极限速度,我们还没有穿透音障。

音速340米每秒,这个速度是生物界的一个极限。世上任何生物翅膀都做不到,唯有人类航空飞行器做到了。在低空高速飞行,肉眼便能看见一圈白色的雾,这是飞行器划破空气阻力形成的音障。突破音速就要穿破音障这堵无形墙,那看不见的金钟罩需要瞬间刺穿。飞行是飞行器与空气的拔河比赛。跨几倍音速飞行时,会遇上更强大的空气激波,看似比水还柔弱的空气,被外物洞穿时,像被压缩的弹簧压得越深,反作用力越大,极限时,它就是一座高压炉。看那些返回大气层的航天器,外壳无不烧焦,空气威力如此强大。地球母亲是身怀金钟罩绝世神功的巨人,她牢牢挽住怀里的一切,对一切外来的入侵者杀无赦,都被她极力化成空气,她强大的外罩保护地上一切生灵免受袭扰。她怀里的孩子却不安分,无时不想脱离她的怀抱。借助强大的发动机,一次次想逃离到太空深处,探索家园之外的宇宙秘密。离开地球的轨道,就像婴儿走出家园,消失在母亲的视线中。人类一直像个逃犯,无时不在提升脚力,加速逃离。甚至希望乘上一艘光的飞船,追回时间的脚步,人的野心超越光速,人的意念可以瞬间装下一个宇宙。

飞翔,不只是今人的梦想,先人在壁画和神话中留下他们飞翔传说。先人们想上九天揽明月,想举手摘星辰,想幽会月宫仙子。只是先人们缺少一对飞翔翅膀,他们双脚离不开大地,他们没有发动机,他们没找到硝化棉。哦,硝化棉,这个陌生的化工品,它多像巫师的扫帚,能帮助我们挣脱地球母亲的怀抱,成为星球人,成为宇宙人。原来改变这个世界的是一场化学的力量,它胜过任何人力与机械,从牙膏到洗头膏,从塑料袋到硝化棉,无一不是一场化学。化学在改变生活,改变世界。世界是一场化学,谁都无法回避,我们被化学推上快车道,推上星球的轨道。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化学之中,还有什么比化学更神乎的力量?我想,除了人类探寻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与野心之外,恐怕没有了。只是,今天真到月宫上了,我们却遗忘了祖先的愿望,所有浪漫都成残酷的事实,所有先端科技无一不带着军事的背景。一枚发动机可以携带探索卫星上天,造福人类,更多的发动机却携带炸药,甚至核弹头。看到教员那截硝化棉,瞬间感到腋下生出一对翅膀,运载着我的好奇与野心,翱翔蓝天。只是这截硝化棉不携带飞船,它的前端携带战斗部。

二、战斗部

发动机是一枚火箭的底部,像卫星发射一样,发动机占去火箭五分之四,甚至更多。汽车加再多的油,也是为多跑些路。发动机决定一枚火箭的旅程。但发动机不是目的,决定目的的是它的前端,执行任务的是这枚军用火箭的前端——战斗部。

这枚战斗部也被教员摆在课桌上,它原本和发动机是连在一起的,钢铁外壳,涂成军绿色,平整,光滑,前锥形,就是一枚放大的子弹头。整个战斗部不超发动机四分之一。个子虽小,它的威力不容小觑,超过集束手榴弹爆炸的威力,爆破的弹片足以杀死几十米内的有生力量。一枚洲际导弹体量比发射卫星的火箭还小,它便携,机动,易隐蔽,它的战斗部只是尖尖的像整流罩那一小部分,它释放出来的能量却相当惊人,是几千万吨标准炸药TNT的当量,比投入广岛的“小男孩”还大上几千倍,能把广州、武汉这样的特大城市,瞬间夷为平地。这就是战斗部的威力。

一枚标枪投出去可以杀死眼前一头野猪,或一头鹿;一枚火箭弹可以杀死一群野猪或鹿群。冷兵器时代,打仗讲天时、地利、人和;热兵器时代,除了这三者,还应加上科技。从国土面积看,以色列只是中东的弹丸小国,建国之初,和福建省漳州市相当,处在整个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包围之中。依靠强大的军事科技,打赢五次中东战争,实际控制国土面积增加近一倍。就是这样的一个弹丸小国,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中,遭受埃叙联军突袭,西北两线被数倍于己的力量夹击。实际上对它参战的还包括伊拉克、约旦、阿尔及利亚、利比亚、摩洛哥、沙特阿拉伯、苏丹、科威特、突尼斯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几乎整个中东国家均派遣部队或飞机参与这场战争。这样一个四面楚歌的小国家,竟能反败为胜,何也?细细一想,这一切的背后,无不是科技带来的胜利。假如这场战争回到冷兵器时代,不管以色列人多么聪慧团结,在腹背受困节节败退之际,面对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于己的力量,不要说反攻,不亡国、不割地赔款已是奇迹。就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先机,是否还有胜算?但历史没有假如,以色列是诞生在一个火箭代替弓箭的时代。他们占据军工科技的优势,他们把战争的手段运用到极致,把炸弹、火箭、导弹这些威力巨大的兵器发挥到极致。

弹药的威力远胜于人力,人墙阻挡不了弹药的道路,只要运用得好,几颗导弹就能解决一场战争,在万里之外能取上将首级。

我拿起这枚战斗部在手中小心掂量,它的分量无比沉重,它是一群生命的总和。那次航炮校靶,我关闭座舱,抠下射击按钮,嗡的一声很沉闷的响声,随之整架飞机震颤,一波又一波的振荡波传进我的鼓膜里,久久回音不绝。我赶忙升起舱盖,消除舱内密封空气的回音。到靶区查验靶标时,发现炮弹没落在标区上,这枚23毫米口径的穿甲弹却把两公分厚的钢板穿了一个洞。好大的威力,我倒吸一口凉气。耳朵还在嗡嗡响,伴随一些疼痛。我想起七岁那年正月,邻居一个大孩子,悄悄在我身后点燃一颗三公分口径、七八公分长的鞭炮,待我发现异样还没跑出五米它就炸了,嗡的一声巨响,两耳一阵巨痛,感觉有根长钉同时从左右耳对穿,之后就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音,耳朵一直嗡个不停。这情况持续一个星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耳朵里一直嗡嗡响,这声音很近似乎又很远,那是一种低频又不衰减的声波,像是体内有一股不绝的潮汐,又像一面擂不停的鼓。翌日清晨,耳朵便有液体流出。母亲把我禁在家中静卧七天。那七天,感觉耳朵装着一个海,潮汐分秒不停在耳边拍打。七天后,我用小指从耳朵掏出大块的血痂,感觉拆了一堵墙一样,两耳一下见光了,但还害怕一切高频声响。高音,像刀一样凌空割来,一响耳朵就疼。直到一个月后,左右耳才恢复正常。翌年正月去姑妈家,我从地上捡起一颗手指大的鞭炮,那是一颗没过火的哑炮,捻芯只有1公分长。我右手捏炮,左手拿香,刚点燃,不知是否脱手,鞭炮便炸响。我瞬间惊呆,傻眼。随即一阵钻心的疼唤醒了我,一看,右拇指、食指、中指乌黑,还粘上磷光粉,一会就鼓起三个大大的血泡。两枚鞭炮爆炸,搅起微小的冲击波就足以让我受重创。有这两次教训,让我对鞭炮无比恐惧,对一切会爆炸的东西敬而远之。

如今这枚战斗部在我手上,虽然它只是用于教学,像头深度麻醉在手术台上的狮子,很安全,我却担心它突然醒来,失控,扑向四面八方。感觉眼前有道火光,嗡的一声炸响。只要这枚战斗部突然爆炸,它的弹片足以杀死一片,教室里不知会有多少人殒命。火箭弹是小型炸弹,如果它误落人群之中,那一定会形成一个血流的旋涡。它在手中,我能感觉到它不安静,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指令。

顺着它前端锥形处有个平面缺口,缺口内是白森森的螺纹,像白森森嗜血的牙。这些表面光滑的炸弹内部,都深藏着嗜血的钢牙。钢牙深处有蛋黄色的固体充填整个空间。这蛋黄色固体TNT,是常用的炸药。普通航弹、火箭弹都装填这种炸药。虽只是普通炸药,而它威力远胜于我们日常见的硝铵炸药。小时候,我常见有人拿硝铵炸药炸鱼。只见他把一束腊纸包的只有一节黄竹般大小的炸药,往里抠一个小眼,再插入埋好导火索的雷管,再绑上一个扁长的小石头。他深吸两口烟,吹去烟灰,猩红的烟头对准导火索,点燃,导火索咝咝作响,喷出小火苗,他迅速把炸药扔到深潭。我们捂上耳朵,站在岸边巨石上等。突然,那束炸药浮出水面,石头脱绳了,那颗石头逃过一劫,我们却危险了,导火索还在水面吹出串串白泡,我们本能地卧倒。一声巨响,平静的深潭拔起冲天水柱,如一棵雪色大树,有四五层楼高,电影巨龙出海画面突现眼前,哗啦一阵,水柱纷纷落回水面,瞬间压了一个大凹坑,平静、塌陷、死亡,爆破不可抵挡。一些水珠打在我们身上,接着一圈又一圈巨大波纹从爆点向外推开,水花拍岸,无数水泡从深水中冒出,随之是翻了白肚皮的鱼,一条、二条、三条……大鱼小鱼随着气泡一块儿浮上来。

这次炸鱼,提前让我目睹一次爆炸实验。这只是一束包在腊纸里的硝铵炸药,它不够密封,它的威力大打折扣,假如它和手中这枚战斗部一样装填在钢壳里,恐怕效果更加惊人。所有弹药都结结实实封在钢壳内部。所谓爆炸,其实就是没有足够空间的一场快速燃烧,越密闭,空间越小,威力越大。所有的弹药都靠冲击波和弹片伤人。水面那些鱼就是被冲击波杀死的,所幸没有弹片,不然我们能否幸免还难说。在连队,我多次目睹为外宾表演的射击,飞机转弯,爬升,俯冲,只见飞机前方似有少许黑烟,还没看清,飞机已拉杆爬升,远离靶区。那是57火箭弹射击,航炮射击能看到炮口的火光,见不到烟。跑道一侧的靶堆溅起一朵又一朵泥花。

每次为外宾表演,跑道四周几公里内全部戒严,不许任何人员车辆进入,外宾隔在一公里外的安全区观看。弹药的威力谁不畏惧?表演的只是航空弹药里最小型的57火箭弹,还有更大的90、130火箭则被禁止,它们的威力足以让一公里外的建筑物玻璃脱落、震裂,更别说体形硕大的炸弹和导弹。

弹药的威力在于量的多少,体量决定威力。这枚火箭的战斗部药量不超300克,相当那次炸鱼两束硝铵炸药体量,而且是最普通的TNT炸药,还有威力比它大的黑炸药。炸药威力在实验室以燃速来测定。TNT的燃速6600米每秒,黑索近的燃速8848米每秒,一秒之内它从海平面烧到珠穆朗玛峰顶,快到你来不及眨眼。一片树叶以这样的速度,瞬间能推倒一棵大树。硝铵炸药的燃速还不及TNT的一半,威力自然倍减,只适合工业爆破作业。教员说,所有大型普通弹药都装填TNT炸药,为何?它稳定,安全。

教员说,所有炸药数TNT最安全,只要不密封,不超一吨堆放在一起,点燃它都不会爆炸。战场上,有经验的老兵,喜欢拆那些没炸的哑弹的炸药来生火做饭。是的,细想之下,所有的弹药原本都是安全的,它们原本栖身在矿石中,像石头一样安全。原子弹需要裹在炸弹芯里,它需要炸弹来引爆,氢弹需要原子弹来再引爆,谁能想到这些无辜的弹药是怎样被挤爆,并被扣上危险的罪名。教员还说,这枚战斗部本身不会爆炸,它还需一个引爆装置——引信。

三、引信

我手里正拿着引信,一枚拳头般大小的铁家伙。银白色,圆锥形,前端装有六片反向旋翼,像台微形风扇,也像童年纸叠的风车。这是一枚真引信,只是它没及时被派上用场,像没上过战场就退役的老兵。还好,它如标本一样在教室里被传阅,有了第二次生命在发挥余热。

引信是引发炸弹、炮弹、地雷等弹药的引爆装置,作用相当炸药中的雷管。雷管构造简单,靠导火索或电流击发即可。引信却要复杂得多,种类繁多,按时间可分定时、延时和即时引信。教员讲完原理后带我们上实验课,他拿了五个炸弹引信分给学员,让我们任意拆解、组装,让我们加强对引信构造的了解,五枚引信就在教室击鼓传花般传开。

这五枚引信是淘汰品,它们经过教员安全把关,是一种最普通的延时炸弹引信。它由旋翼、保险装置、击发装置及引爆药几大块组成,看似一个拳头大的铁疙瘩,细数之下,结构无比复杂。它需要被我们熟练掌握,成为一个操作者。炸弹离开飞机后,风会拧开反向螺纹的旋翼,解除保险。保险解除,引信就像一颗离膛寻找目标的子弹,只需要一个接触目标,一个碰撞。一触即爆,一枚引信就完成了它的使命。现在这五枚引信的使命发生了变化,它们不需要引爆炸弹,它们献身于教育事业,正在“教书育人”。

拆开旋翼后,我看到它的上层是个托盘,上面有秒针,在发条作用下,正好可以走上59秒。第60秒是个缺口,这个缺口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秒针走到这里,时间就掉进陷阱里,撞针在弹簧的作用下,向下撞击引爆药的火帽,留给世界一片黑暗。也就说,在前59秒,一切还是风和日丽生机盎然景象,这59秒是生命的时间,是上帝的时间。再过一秒钟,就是爆炸、毁灭,一片废墟的景象,最后一秒那是死亡的时间,是地狱的时间,是零秒。那59秒所创造的总和也抵不上这最后的一秒。杀戮,让生长赶不上死亡的过程。这一秒归零,一切为零。犹如宇宙坍塌瞬间,一切都归零,归于黑洞。

引信只是弹药的一个构件。炮弹、火箭、导弹、炸弹都有引信。小的比小指头小,大的与一颗手榴弹相当,引信是一枚弹药不可或缺的装置。一枚小口径炮弹的引信不足指头大,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却五脏俱全,同样装有保险、击发、引爆装置,它靠炮弹初速离心力压破保险薄片隔层,自动解除引信上的保险。而一枚航空定时引信,除了保险、击发、引爆装置外,最难的是精确的延时功能。它能精确到秒。炸弹离开飞机世界就进入读秒时刻,引信内部的延时火药像盘香一样准时点燃,火药像秒针一样准,一秒不差地前进,一直燃到底部引爆。假如这是一颗核弹,世界就开始进入倒计时。

看到这枚引信,我明白了人类的心思无比复杂而细腻,把一件兵器制造得如此精细。从最初山洞时代算起,人类的心思就开始不断琢磨,如何把手中那块石头和那柄长茅磨得更锋利,人类从来就没停止打磨手中兵器,精益求精。现代冲锋枪枪托,精减到只剩一根拐棍似的铁柄,所有现代枪炮,无不精减到一毫无余地步。

航空界传言,不改变性能的前提下,谁把飞机重量减轻多少,可以获得同等重量的黄金奖励。看似诱人,其实是不能获得的空头大奖。一架飞机的定型,历经成千上万个精英团队日夜攻关几年,甚至几十年,小到一颗铆钉都经过严格“算计”,绝不多出一厘半毫。我维护的23-2航炮,主要构件传动框,前端圆筒四周被镂空,挖去小小八处,像菱形的杨桃。每处抠去不足一根手指大,总重量减轻不足半斤,但这是经过严格计算,抠去的就是多余部分。数以万计被抠去的部件加在一起,足以让一架庞然大物飞得比鸟还轻。民航飞机机翼内部,均由无数个蜂窝状隔层相连,每个蜂窝状格层都被改成通联的油箱,一对大机翼能容下几十吨航油,飞机上没有多余的空间。

大家沉浸在对引信的探索中,突然,一声巨响把所有人的心揪了起来,竟有一枚引信意外引爆,所幸只是击穿,所幸没伤及无辜,大家都逃过一劫。引信的威力不足把整个铁疙瘩炸开,却把一寸厚的实木桌板给击穿一个三公分大的洞。教员和那位同学面如死灰。这枚过期经过安全把关的引信,竟在同学手中炸响,所谓过期只是弹药的深度睡眠,它在撞针一次次的击打下,依然会醒来,完成一枚引信的最终使命。每一件武器都是有使命的,只是武器的本身没有立场,它只接受操作手一个指令。一枚箭矢,可以射向敌人,也可以射向自己的战友,还可以射向迎面扑来的猛兽,可以射向任意方向,兵器无罪。从来没有人给一件兵器定罪。武器的危害超过毒品,毒品被列入国际禁品,却心安理得并源源不断地生产武器,把多余的卖给别人,这是多么自相矛盾的事情。

看着这枚引信,就明白武器无论造得多精细,最终都是要爆炸,最终都是要吃人的。人类进化千万年,想吞并对方的心思一点都没变,甚至更缜密。我没有能力改变武器的命运,我正被训练为一名武器的操作手。我不但要熟悉这枚火箭的全部构造,还要熟悉炸弹、航炮和导弹的全部构造,我熟悉它们的全部性能,我是一名熟练的操作手,现代航空兵器的使用者。我保障自己维护的每一件武器都发挥最大效能,而我看不见它们沾上谁的鲜血。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武器的一部分,是那挥刀狠狠砍下去的那只手。

教室还弥漫着硝烟的气息,我感觉剩下的四颗引信也在躁动,它们似乎也受到蛊惑,我担心它们会在下一个瞬间被惊醒,只要是武器,不管它沉睡得多久,终有醒来的一天。我仿佛听到另外一股声音,兵器醒来的声音,它们在战士手中,在弹药库,甚至在兵器展览馆。它们以深度睡眠的方式,为自己暂时找到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只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指令,就像那串起床的哨声,随时跃起。

四、兵器展览馆

教学展览馆里陈列着炸弹、火箭、导弹和航炮。我们是来看航炮,了解航炮家族的历史。这些退役的30和37口径航炮,如今看来,它们性能落后,属于过时淘汰品,展出等同发挥余热。但可别小看它们,它们可是朝鲜战场的功臣哪。那场远去的硝烟,让展馆里的每一门航炮都战功赫赫。

如今,我们只能从影视中见到它们英武的表现,看见老式米格战机喷出串串火舌,一直咬着敌机追着打,机头的火舌喷个没停。把前方敌机打得落花流水,看得热血沸腾,过瘾。航炮是我的专业课,我熟悉它们的性能。一门23-2航炮允许一次连续射击20发炮弹,超过则有可能炸膛。每射击一发炮弹,火药燃烧的高温都作用在炮膛内,连续射击20发炮弹,炮膛温度已达到安全界点,超过界点,炮膛温度过高容易使炮弹自动击发,进而加速炮膛升温、变形,最终炸膛。炸膛,等同把炮弹打在自己战机上。23-2航炮的射速每分钟超过1000多发,如今还有高超射速、每分钟超7000发的航炮,20发只是一秒之内的事,飞行员扣下按钮瞬间就得放开,绝不敢一直扣住不放,直至炮弹打光。即便是当时射速最慢的37口径航炮,每分钟也近400发炮弹,我不怀疑英雄们的英武壮举,我怀疑制片人的无知。朝鲜战场发生过打光炮弹,驾战机撞向对方的壮举,这比战场上肉搏更壮烈。肉搏还有幸存希望,撞机是同归于尽。

导弹的诞生,让航炮逐渐成为航空武器中的配角,但还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武器。越南战场,美国鬼怪四战机过度依赖导弹,没装配航炮,在近距空战中吃了大亏,后来重新配备了航炮。空中格斗,导弹相当于长枪和弓箭,航炮相当于防身的短刀匕首,贴身肉搏时大有用处。在近距空战,战机瞬息万变,导弹未必跟得上飞机的姿态变化。更为致命的是,无论火箭和导弹,都需要一定距离才会解除引信上的保险,这个设计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对于高射速航炮,刀刀致命,每一发炮弹都像利刃,出鞘伤人。一张网,蜘蛛要绕上大半天。高射速航炮,瞬间能在空中拉开一张巨大的火力网,射程内无一逃生,威力惊人。

展馆里的航炮,它们叱咤战场时,导弹还是个新生事物,空空导弹更是在设计蓝图上,那场战争没有导弹的身影。那时还是个枪炮主宰的世界。那时的天空是30炮和37炮主宰的天空。那些刚脱下陆军军服的年轻战士,经过短时间培训,成为共和国的战机飞行员,以大无畏的精神,驾战机在朝鲜开辟出著名的米格走廊,创空战史上神话。

我见过那场空战的老兵——王海。当时我是新兵,他是空军司令。来部队视察,司令是已近古稀老人,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站在队伍前,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上前和大家一一握手,一脸慈祥。如果他穿便服走在人海中,谁能认出他是一个身经百战,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共和国战斗英雄。我查阅资料得悉,1984年7月,时任空军副司令的王海随中国军事代表团访问美国,中途,美国空军参谋长查尔斯·加布里埃尔突然要求见一下这位中国客人。会谈中得知,这位参谋长是当年朝鲜战场上美国空军五十一大队的中队长,昔日的冤家对手,竟在大洋彼岸的宴会厅里握手、叙旧。昔日对手,今日宾主。昔日两军阵前各为其主,在他国上空,狭路相逢。他们都曾因战机负伤成功跳伞,九死一生的幸存者。

无从得知他俩当时谈了什么,但肯定绕不开那场战争。作为战场幸存下来的两位老人,心灵深处一定都烙上战争的伤疤。硝烟弥漫的岁月,他们想到什么?是那些死去的战友?那些被自己击落的战机?是永远留在异国他乡的遗骸?是漫山遍野盛开在朝鲜五月的金达莱?还是祖国翘首以盼的亲人?一声又一声急促的战斗警报,或许他们都没留意过身外的一切,飞步跑向自己的战鹰,起动,推油门,拉杆,冲向苍穹。每一次出勤,连自己能否平安回来都是未知数,谁会留意刀枪之下的芸芸众生。只有一个目标——击落对方,保存自己。战场上,人拿起武器,一切都变得简单,只有输赢,只有生死,别无他求。

这些展馆里的枪炮,它们很幸运没毁在对方的枪炮之下,也没回到炼钢炉里,它们也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它们膛线已经磨损,即使没被淘汰,它们也是老胳膊老腿的老人,它们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战场。我用手摸一下炮管,有些凉,像那场远去的硝烟,你在历史书上测不到它的温度。兵器总是冷冰冰,当它喷出熔浆的火焰时,那是末日的情怀。它能告诉我什么?每一发炮弹燃烧的温度?那场战争的胜负?还是它自身的优越性能?这些都已无足轻重。我更愿意在清明节时,对着电视画面,朝那永远留在异国他乡的墓碑凝思,那是我们所知道的死亡者,还有更多不被记录和来不及记录的遇难者,他们和炮灰一起冷却在烟尘中。那一百多万年轻将士的生命,谁为他们买单?还有那死于战火无辜的百姓,又让谁来买单?如今烟消云散,所有的生命会聚在历史书上,就仅剩下模糊的数字。

展览馆里的枪炮,多像博物馆里的木乃伊,它们被精心地保存下来,躺在角落里无声地呻吟。它们的存在,除了告诉我这是一件杀人利器外,它还能告诉我什么?如果它们能说话,它们一定会说,我们已经完成使命,剩下就看你们的啦!可惜枪炮冰凉,它们不会说话。即使会说话,它们定会说,我们无罪!是的,武器无罪,有罪的是拿起武器挥向头颅的人。有罪的是扔下炸弹的那个人,是那个下令扔弹的人,是君王手中挥师前进的那把剑。十年前,我就见过这样一把君王之剑。

五、剑

对,十年前,我在湖北省博物馆见到一柄古剑——越王勾践剑。剑首外翻卷成圆箍形,剑身修长,布满规则黑色菱形暗格花纹,有中脊,两刃锋利,前锋曲弧内凹,剑格镶有绿松石,剑身刻有鸟虫书铭文“钺王鸠浅”和“自乍用鐱”,即“越王勾践,自作用剑。”

这柄剑可谓是精美绝伦,代表青铜剑的最高冶炼水准。当年出土时,该剑割破一名开采队员手指,血流不止。有人再试锋芒,稍一用力,便将十六层白纸划破,两千多年前的一柄古剑依旧寒气逼人。如今它被摆在玻璃柜内,柔和光线难掩其锋芒。中华剑史数千年,剑为百兵之首,历来为王公帝侯、文士侠客所追捧。据载,越王爱剑,使能工巧匠,采金铸成八剑之精,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魄,七名却邪,八名真刚。《越绝书·宝剑篇》也记载,越王勾践共拥有——胜邪、纯钧、湛卢、鱼肠、巨阙五柄绝世青铜宝剑。相传均为铸剑大师欧冶子手制。皆为华夏千古名剑。有鉴赏家称赞“纯钧”剑:“手振拂,扬其华,淬如芙蓉始出。观其钣,灿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虽复倾城量金,珠玉竭河,犹不能得此一物。”

君王的嗜好我无意夸赞,君王只对自己的雄心负责,从不对剑下的苍生负责。参照史书,我能想象复仇后的勾践那幅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嘴脸。这柄绝不是当年卧薪尝胆时的复仇之剑,应是一柄没上过战场的玩物,越精细越不是战场兵器,它只是符号,只是帝王手中的一件奢侈品,充其量只是一把防身利器。复仇,灭吴,一代霸主已骄横自满,雄心早已消融在声色犬马之中,不管手握何等利器,终是饰物。

王者无剑,王者之剑在心。当年困于会稽山上濒临灭国时,献美女,当马夫,卧柴薪,尝苦胆,手中何曾有剑。那柄剑藏之于心,日夜悬以苦胆砥砺之;一日获归,十年生聚,终雪前耻。这柄复仇之剑勾践心底磨了三十载,王者心中之剑,其利灭国,睥睨群雄。

从人格上说,这把剑的主人并不光彩。忍辱偷生,一旦机会来临,杀人君,灭其国,夺人妻女,他留给吴人一个结实的亡国恨,他心中那把复仇之剑成功戮在别人心上。有史以来,帝王剑锋所指,历史的车轮无不发出凄厉的惨叫,犁开一条血泊大道,留下一段安静的文字刻在竹简上。那条著名的三八线,双方死伤无数,几百万的生命,最后结束在一张白纸上。

我在许多革命博物馆都能见到日本军刀,这每一柄缴获的战刀,至今都能戮痛敏感的民族神经。尽管已是枪炮的时代,但这个不自信的大和民族还是信奉一截淬过火的冷铁,凡班长以上均配战刀,他们信奉精神战胜物质,信奉这种代表武士精神的战刀能战胜世界。这柄细刀如一个民族的精神符咒,人人心头怀揣利刃——征服东亚,征服亚洲,征服世界。战刀一指,一个连,一个营,一个联队席卷而来,滚滚浓烟,万物苍生如草芥,皆成刀下冤魂。我至今在想,这每一柄战刀它有罪吗?这持刀之人有罪吗?制刀之人有罪吗?真正有罪的是那些把一个民族带进狭隘胡同的统治者们。是下令持刀杀向世界的那个人。是昭和天皇裕仁和东条英机他们,是他们狂妄野心日益膨胀,最后利刃出鞘,向世界捅来一把长长的战刀。野心是把刀,这些独裁者的野心之刀把一个民族赶进死胡同,与世界为敌。他们野心多像那把剑呀,一刃砍伤了别人,一刃割破了自己。

君王之心是把剑,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剑,只是有的把剑藏于无形,有的时时拂拭,曝于光日之下。常人之剑不足惧,功名利禄足以消磨其锋茫,困其一生。胆寒的是君王之剑,偏锋一指,世界为之胆寒。希特勒、东条英机、墨索里尼之流是也。而当下会是谁呢?将来又会是谁呢?

世界太平了吗?世界每一个角落都随时可能爆发战争,中东,阿富汗,巴勒斯坦,叙利亚,乌克兰,世界似乎一刻也没安宁过。霸权,掠夺,仇恨共同交织成一张解不开的网,越来越多的网把世界圈成一块块禁区似的。遗憾的是,隔离网能阻碍脚步,却隔绝不了战争,一颗愤怒的小石头,都能把中东的战火点燃。何况那刺耳的枪声、爆炸声,那里的人神经绷得紧紧的,那里的人日夜在硝烟下危如累卵,还得活得如钢筋般坚韧,如水泥般坚硬,让人无法悲伤,无暇悲伤。但对战区之外的人,更多的是没有表情的木讷,看一条新闻和看一则广告无异,谁都不会为天边的枪声倒胃口,频繁的枪声让人变得默然,变得呆滞。世界真的与你无关了吗?在快速打击,一小时内全球到达时代,谁家的屋顶是不穿的盾牌?当然,听到爆炸也没关系,那时,世界已经与你无关了。你永远不知道白宫的主人此时在想什么,他只要轻轻一挥大手,世界就将倒下一大片,伊拉克、利比亚,无不在飞机导弹之下瞬间变了颜色。战争看似遥远,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随时会落下来。

世界进入核武器时代,进入微粒子时代。以色列这个中东弹丸小国都拥有核武器,当年卫星发现中东沙漠深处掀开地下核发射井盖时,全世界为之震惊。那是人类的潘多拉盒子,是一个装上火箭发动机的魔鬼。一枚像卫星那样的火箭,能把北京、上海这样的特大城市,瞬间变成废墟。世界几个核大国,都拥有这样的核武器,被当镇国利器一样悬在全世界人的头顶。告诉你有一把剑的存在,却不告诉你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越来越多的国家追求步入核武器俱乐部,不为别的,就是想在全世界的心头多悬一把剑,让世界心情更加沉重。

这样灭国大杀器深藏戈壁荒漠、大山深洞或游弋大洋,这些深处的幽灵时刻在等待一个指令。而发出指令那个人,或许一边品咂咖啡或香槟,轻轻伸出指头,对着键盘输出指令,世界就进入倒计时的黑暗时刻。我多希望君王手中那把剑,发出的是和平方舟指令,在世界末日前一刻,带上希望的种子,在宇宙深处开发一个新家园,而不是核武器按钮。

看到武器,我总会想起一些人,那些在战争中作古的人,那些战争的亲历者,那些枪口下的幸存者。

六、演习

那天,一家人正吃晚饭。突然电视出现一位惊慌失措的巴勒斯坦母亲,飞快地冲向硝烟升起的地方,一颗以色列炸弹炸响的废墟下埋着她的孩子,她挣脱一位壮汉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硝烟冲去。出现在她眼前是一座塌了一半的危楼,尘埃未尽,她发疯似的用手扒开砖头、石块,最后扒到一块粘满血渍和尘土的白绿色布片,可能是她家的一块碎床单,也可能是她孩子身上的一片衣物,就是没见到她的孩子出现在电视画面里。尽管这样的新闻经常出现在电视中,看了这则新闻还是让我无比揪心,我加倍想念自己的母亲。

1996年春,我在前线参演。部队有纪律,没人把演习告诉家人。春节时,母亲却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她知道我在离家不远的前线演习。我惊讶于母亲如何得知消息,尽管那场演习预先有通告,世界尽知;但母亲从不看新闻,她的世界在村庄,在田间地头,在油盐柴米,她不关心村庄外的世界。后来探亲时得知,那阵子,家乡的天空突然来了很多飞机。飞机天天在母亲的头顶上飞,飞机闯入村庄的天空,母亲根据天空的变化,知道儿子就在家门口战斗值班。那阵子,母亲极关心头顶的那片天空,她在田间地头,每天为天空的每一架飞机祈祷,她祈祷天空中每一架飞机平安回到大地的怀抱。母亲觉得光祈祷还不够,她还备上牲礼上关帝庙,求关帝爷保佑,保佑家乡的天空只让自己人的飞机飞。

这一切我无从知晓,那阵子无比忙碌,几乎每天都上机场,这是实战背景下的演习,飞机挂满炸弹、火箭。战机喷着蓝色火焰,奔向茫茫天宇。这些我亲手挂上的炸弹和火箭,将在千里之外的靶场炸响。演习是展示国家肌肉,虽是空拳,每一枚弹药都是人类划在地球母亲肚皮上的钢刀,被圈定的靶区,茵茵绿地,碧波水面,注定是万千生灵的坟墓。炮弹永远不携带法律,也不携带伤痛,它靠速度把这一切都甩在身后。在飞机坦克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

而我,在风和日丽的机场,闻不到一丝硝烟的气息。战场原本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历史大戏,却可以没有人的参与,而由炮弹完成人的构想。那燃烧的火焰,那化学的火焰,完成政治与利益的切割,令屠杀与掠夺不再费劲。如今的战场,你看不到贲张的面孔。世界已变得可摇控,万里之遥都能摇控一场战争。唯独我不能摇控自己,还有什么比导弹更快的速度?我是这场演习的前方战士,当我听到一声枪炮声响,呼啸的导弹已把我送至遥远的天国,我来不及痛苦,甚至来不及酝酿要带走一个表情。我能看到的是从靶场回来的机群,队形整齐,如雁阵长空。钢铁长出比羽毛更灵活的翅膀,如海妖的歌声,吸引无数人驻足、仰望,歌声如迷雾一般,让人迷失方向,背后却藏着巨大的风暴,银光一闪,世界一剑封喉,我们成鱼群,抱成一团却无处躲藏,突然,血盆大口如巨大的黑暗,如变色龙闪电般的舌头,瞬间终结。

3月,闽南已春花遍野。机场草地有一种小黄花,只有指甲盖大小,无味,一夜间如赶一场盛会一起开放。这种小花开得特别含蓄,四瓣对开呈蝶状,细细的花芯吐出蝶的触脚,它遍布在草丛中,细微得让人忽略它的存在。工作之余,我常躺在草地静静欣赏它们。这细碎的小黄花,连蜂蝶都不屑光临,它缺少引人的蜜;只有更微小的蝇蚊爬上花房,即使都没有,还有风的帮助。我怀疑,这连片的草地下,它们的根系一定连在一起,它们是一个家族,靠群体的力量传递生命,结成燎原之势。这个星球,总是最细微的最顽强,最抢眼的顶端最脆弱,种群接连在星球上消失。鲸的集体自杀,传达的正是强大的负面,犹如蚂蚁吃掉大象一样,给人的都是反经验。

我躺在草地上,我何尝不是一朵小黄花。我在前线,却不知何时头顶会落下来一枚导弹、炸弹,就像身旁这小黄花,不知何时头上有只蹄子或一根坚韧的舌头。战争的决定权不在一线士兵手中,我们只是兵蚁,忠诚于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巢,或为蚁后的一个决定,时刻为一场突然到来的战争,不惜牺牲自己。

2001年9月11日那个平常的午后,新婚待业在家的我,突然被插播的电视新闻震惊,一架接一架飞机向摩天大楼撞去,一个帝国的大厦瞬间化为一堆尘土。帝国的骄傲葬身于仇恨的火海。1991年1月17日的深夜,是巴格达居民惊魂的一夜,呼啸而至的巡航导弹,点亮人类文明古巴比伦王国的夜空,人类文明如夜空礼花般散落、破灭。世界清楚地记得四个月前,这个国家觊觎别人的石油,举兵吞并邻国科威特。这个轻率的举动,把这个国家的人民带进苦难的深渊,从此战火不断。2003年3月20日清晨,以美英为首的联合部队,再次打响伊拉克战争,彻底把这个可以躺在油桶上睡觉的国家打垮。最终,一代暴君走上断头台,但战火并没有结束,分裂,派别纷争不断,一个原本富足的国家内外交困,街头每天都响起爆炸声,至今没有停歇。仇恨不仅来自外部,更来自它的内部,多少战火频仍的国家,都缺少以色列的团结。这个饱受战乱、差点被灭族的犹太民族,深知家园的来之不易,团结,奋进,国土面积从1948年建国之初1.52万平方公里,到目前实际控制面积达2.5万平方公里,成为中东乃至世界的强国。在电视上,你看不到一个以色列人走上街头,埋怨自己的国家和制度,进而揭旗另立山头,倒是它对立的巴勒斯坦,内部派别林立,纷争不断,硝烟不止。

武器是国家意志的拳头。不同的国家,用相同的经济技术,用同样的核武器和导弹向别国示威,像退潮后的招潮蠏,永远挥舞着它的拳头。领土、资源加上霸权,世界永无宁日,最后都靠拳头说话。

我是一名武器的操作手,又是一名前方战士,我发动不了一场战争,更不知道下一场战争何日来临。我是只兵蚁得日夜守住我的巢,守住母亲的天空。像身旁这朵小黄花,虽细微,也得为春天添上一抹祥和的色彩。

我每天都和弹药在一起,但我庆幸,我每天都是幸存者,在战争来临之前,我们都是幸存者。每一场战争,无辜死亡百姓总是超过交战军队的总和,枪林弹雨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我在机场仰望星空,那蔚蓝星空仿佛藏着我的前世今生,那是我过去的家园。蓝色,是多么安静的色彩。如神的家园,蓝色有天然的神秘色彩。你看,那无尽的太空,蓝得深邃、禅定,越深越蓝,一直蓝到黑为止,充满想象。我猜想,上帝在那个深空睡着了,它没听见人间的枪声。

七、上帝的方程

对,从太空俯瞰这个星球,人间伊甸园也是一片蔚蓝。然而,这一切需要距离来保证。导航图上,斑驳陆离,如一个毁容美人,只能远观,不忍近看,更不忍细看。越近俯瞰人间,蓝得越浅。土地不断赤贫、荒漠,越来越多的赤潮、死海,几近于锈迹。改变这一切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人类手中的笔,把这张蔚蓝的色调,调成泥乃至锈的颜色,坚硬,颓废,死亡。

科学家习惯把地球诞生至今比作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人类出现的300万年则相当于最后一分钟,并成为这个星球高等智慧的最终住户。难以想象这群伊甸园的逃犯,只用一分钟甚至更短的几秒钟就把一切破坏得凌乱不堪,到处是战乱、破坏留下的不成比例的失败的场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笑是冷笑。是的,如今,上帝带着冷笑在天堂中酣睡。待他醒来时,重新打量一眼人间,他老人家恐怕会笑不出来,他会惊呆这伊甸园来的逃犯的惊人篡改能力。

我喜欢看纪录片,看动物世界,看狮子吃掉角马或斑马,看大鱼吃小鱼,这种为生存的生杀过程,看似血腥,只是食物链的生杀循环,我不觉得是种恶,反而是一种善,它使种群健康延续,维护一种大平衡。金木水火土,相克又相生,这种宿命是上帝的方程。人间的一切都有它原有的法则,都是上帝的方程。上帝的方程是一道自然的巨大等式,无论如何此消彼长,最终都是Y=X。如今这道方程不再是等式,上帝的方程正被修改,它不再是等号,而是小于号,人类在上帝休息时,悄悄改变了这道方程等式的一边结果。人类只能改变等式的一边,人类无力创造自然,我们是这个星球的消费者,从来不是创世者。等式的一边永远拽在上帝的手中,而我们在为等式一边不断忙碌。往大的方面说,我们无力改变宇宙的等式,我们只能改变上帝设定的方程。

蔚蓝的海,那是生命的子宫,那里的每一滴水,都是孕育生命的羊水。从安徒生里的海,再到电视中的海,无一不让我向往。红树林海滩,海鸟的翅膀,把夕阳挂在棕榈杈叶间,海岸一片金黄。正是退潮时分,海滩上留下一些新贝壳,一些没掌握潮信规律的小生灵滞留在浅坑内煎熬。海风拂面,海水微凉。我想象暮色下的美人鱼,此时是否在大海的某个孤岛上,欣赏这轮金色的夕阳?那些弧形的翅膀,一定是她放飞的风筝。我相信童话,是我对这个世界心存美好,是我对最初家园一种还原式想象。但我知道,童话只是虚拟的心灵土壤,真实的世界都住在童话的对立面。手中这捧微凉的海水,它是生命的土壤,它是生命的根,并持续提供生命的盐。但在科学家眼里,它还是未来能源。这些可用来灭火的水,竟会变成火。

海水有未来能源——氘。一公升的海水里含30毫克的氘,在完全裂变的反应中这些氘和氚可释放相当于燃烧300公升汽油的能量。上帝给我们的是一瓢海水,经人类一修改,就变成了300公升的汽油。这千古秘密被揭开,似乎可以让人类对未来吃下一颗定心丸。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类对未来总怀有末日的恐慌。谁来保证失了全部的氘的海水还是原来的海水?比氘更先发现的是铀,1789年由德国化学家克拉普罗特从沥青铀矿中分离出。一克铀相当两吨半煤的能量,一公斤铀具有18000吨TNT当量。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探索,人类并非把铀用来造福自身,却先成功地造出原子弹这种大武器,直到十年后,苏联才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奥布灵斯克核电站。事实上,人类用铀造出来的核武远比造福人类的核电站多上千百倍,至今成为大国角逐的最后王牌,成为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一把末日利刃。

我不喜欢“发明”这个词,我觉得它不准确,人类没有发明的能力,一切都是发现,所有探索的结果都是一场发现。人类从矿石中发现了铜,一个辉煌的青铜时代就诞生了。人类发现了铁,人类走上了农耕文明的鼎盛时代。每一次发现都有划时代意义,都是对这个世界本源的发现。人类一直不断努力接近这个真相,以星火传承的智力叠加,打开这世界的本源,解开上帝方程的万千答案,并随心所欲地加以改变。一座高坝垒起,洄游之路就被切断。一座矿脉的发现,一座山就将被掏空。煤和原油被发现,连天空都被改变。上帝方程等式的一边结果经人类一篡改,钢铁变得比羽毛更轻、更远,这一切超出上帝的想象。

只有没发现的谜团,没有解不开的谜——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钪钛钒铬锰铁钴镍铜锌镓锗……这些世界本源被一一发现,被一一分解出来,并被重新排列、组合,世界越来越面目全非。科技每前进一步,都助长人类的野心。人类从未止步,现代科学已经把物质分解到比中子更小单位的夸克,甚至找到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证据——引力波。从一个个微小粒子中,窥视宇宙的终端秘密。人类在无尽接近真相,宇宙的真相。相信有一天,能找到时间的轴线,并乘上时光的飞舟返回原点,拿到一把万能的钥匙,把宇宙的秘密重新打开。

我惊异于世上一切微小的事物,越是微小越是可怕,它们都有一股原始的惊天力量,这是造物主的力量,是神的法力,那个坚硬的核无比坚固。如今这个核已被打开,人类可以从一块矿石中随意取出一个铀原子,再从铀原子中取出质子、中子、夸克,钢铁可以像一块豆腐一样被随意切开。世界没有打不开的核。或许某一天,所有的核都被打开时,世界就失去了支撑,一切都会坍塌,留给宇宙留给神一个巨大的黑洞。上帝的方程被一改再改,可怕的是,修改过的方程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等式,世界的命题已被永远篡改——蓝天、白云、草原、森林、湖泊、河流……正一一远去,或奄奄一息。取而代之是荒漠、沙尘暴、雾霾、遍布壕沟和导弹发射井。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类只能循着这条道走到黑,地球表面到处都是爬动的钢铁甲壳,把人心武装得比铁还硬,还冷,没有什么能填平越来越大的沟壑,终有一天,伊甸园的善恶树上会长出一把刀来,像那不断暴发的超级细菌,阴森森的,生吞一切。

这一切,不管是科学先锋的探路者,还是普通大众都是这个世界的原罪,没有谁不从现代成果中分得一杯羹汤。死亡超越了生长的速度是一种罪,过度需要是一种罪,消耗就是一种原罪,对这个星球没有谁能洗刷清白。

巨大的星球,日行万里,而我们却听不见它们些微的动静,我们只感受到光的温暖,无法窥测那惊天动地的生成与裂变。每次遥望夜空,总能看到流星划过天际。或许我们看到的那一束微弱星光时,发出光波的恒星已在浩瀚的宇宙深处消失。伽玛射线暴每一次点亮夜空,意味着一个老恒星的死去,一个或N个恒星的诞生,宇宙是个充满敌意的地方。我们就是从那充满敌意走来,我们是宇宙的幸运儿,我们每天都飘浮在宇宙之中,又被千万个引力抓手牢牢牵住,我们是宇宙的旅行者,我们的家园始终处在一个幸运安全轨道上。是否意味着我们也带来了原始的恶意,在这个星球上任性地纵容自己?或者,我们永远在逃亡的路上,慌不择路一路践踏,还来不及悔罪?地球是一座教堂,考验每一个人的修行。

不管如何,结果还得我们共同去承受。然而,地球只不过是太阳的一颗卫星,太阳又只是银河系中的一颗恒星,而银河系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九牛一毛而已。我相信在某个星际上还有一个更加生机盎然的家园,人类能在改变上帝方程中,求得一个永生的解,带我们逃离末日的来临。

2015-01-31定稿于平和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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