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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怕只怕,今生不再相遇

初依坐上驾驶座,环视了一下车厢,悠悠地说:“2011年4月亮相于上海车展的路虎创世版典藏版,约合人民币三百四十万元,全球限量五百台。”她握住方向盘,“嗯,就是不一样。”

“不过,”她挑剔地说,“路虎建立的品牌观念是胆识、探险、超凡,和你这个人完全不搭。我觉得还是宾利比较适合你,虽然宾利在它的发展中遭遇过破产和收购,但它在复兴路上走得还是很不错的,它有一款Flying Spur,你可以考虑考虑。”

谢皖江眯起眼睛看着她:“你对车很了解?”

初依意识到自己有些多话,谦虚地说:“算不上了解,就是耳濡目染,听多了看多了,就知道一点儿。”

谢皖江以闲聊的口吻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做代驾?”

初依怔了一下,淡淡地说:“喜欢。”

“又撒谎。”谢皖江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谎话,“你不像那种沉醉在灯红酒绿里的女孩子,应该也不喜欢热闹,酒吧这种工作环境你应该抵触才对,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又何谈喜欢?”

初依心里有点抖,偷偷地看了一眼谢皖江,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棱角分明的侧颜让她忘了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她在等绿灯的间隙里缓缓地说:“其实我大学本科念的是建筑学,不怕你笑话,我的梦想……是成为像你一样的建筑师。”

谢皖江明知故问:“那为什么不做自己喜欢的事?”

初依老实说:“我还有一个妹妹,五年前患上了骨癌。做酒吧代驾的工资高,所以……”

“所以在现实面前你妥协了。”谢皖江笃定地说。

初依咬着下嘴唇,默认了。

有些事明知不可能,就没必要尝试,反正到头来所有的付出都是无用的。

就像在五年前的拉斯维加斯,她曾靠在谢皖江的肩膀上幻想,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在一起,她要住进二人携手打造的房子里,然后在一座安静的城市中开一间小店,每天傍晚关门后,她能和他面对面坐下来吃晚饭,饭后手牵手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晨昏相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这么度过,却因为有他在,每天都充满希望。

可是,这只是她的幻想。现实情况是,谢皖江已经有未婚妻了,而她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甲。

“初依。”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初依受宠若惊,听他说,“我也收到了芸朵客栈的邮件,你的参赛作品我看到了。”

谢皖江说完,初依立刻紧张起来。因为建筑学是她喜欢的,因为面前的男人也是她喜欢的,所以生怕自己不够好。

“你很有设计天赋,如果复赛也能顺利通过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握好这个机会。”

能得到谢皖江的肯定,初依已经心满意足了:“谢、谢谢。”

谢皖江摆摆手示意不用和他客气:“我这个人,在建筑界摸爬滚打了多年,见识过不少才华横溢的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你的设计很有灵气。我今天来情愿就是顺便告诉你,有些事,即便再难,也得尝试,哪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如你所愿。”他的话让初依心头一暖。

深夜的街道,路上行人少,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和他们擦肩而过。初依能闻到车厢内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谢皖江的这番话纯粹是对她的赏识和鼓励,可是她这颗心却开始不由自主地狂跳,无论如何就是平静不下来。

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谢皖江,他面朝窗外,好像在看夜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突然转过头和她的目光相撞。

初依立刻目视前方,眼尾的余光却能感受到谢皖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电话铃声响起,谢皖江接听,初依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被喜欢的人盯着看真是一种考验。

电话那端的小叶最后一遍确认刚收集到的信息,向老板报告:“2008年5月,初依离境去了拉斯维加斯,七天后回国。我还找到了她五年前高三时期的照片,已经发到了您的手机上,和现在比变化真不是一般的大……”

小叶后面有感而发的唠叨使谢皖江完全不关心,他微笑着挂断电话,身体自然向后倚靠,微微侧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

初依偷瞄了一眼谢皖江,发现他唇边的笑容暖入人心,不禁联想刚才那通电话或许是穆西塘打来的。她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很晚了,加快车速,还不忘强颜欢笑,假装无所谓地感慨:“你和未婚妻的感情真好。”

谢皖江皱眉,敛起笑容:“未婚妻?”

初依被他严肃的疑问句吓住了:“穆西塘不是你的未婚妻吗?网上说你们……”

“网上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八卦新闻。穆西塘不是我的未婚妻。”谢皖江澄清,初依莫名地对号入座让他感到气恼,难怪那天在海边她醒来后露出一副拒他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像一个赌气的孩子跟她郑重其事地说:“我,目前单身。”

他那双眼睛让初依沉沦,他没有未婚妻?没有未婚妻!

只听“嘭”的一声,惯性使两个人的身体急速前倾,当初依意识到是追尾立刻踩了刹车,而谢皖江却本能地用双臂把身边的人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在他的怀里,初依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很快,快到让她都觉得呼吸困难,喘不上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前面那辆车的车主怒气冲冲地来敲他们的车玻璃,初依才从谢皖江的怀里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冲他惨兮兮地吐了吐舌头,说:“我们好像追尾了。”

这件乌龙的交通事故教会了初依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和喜欢的人同坐一辆车,更不要为喜欢的人做司机,因为他一个小动作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让你把生死都置之度外。

她入行以来从没出过交通事故,这还是第一次。

谢皖江看初依浑身哆嗦,知道她害怕了,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示意她安心,自己则下车与前面那辆车的车主进行协商。

初依透过车窗看到对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也下了车,正好听到对方提出要去医院检查的无理要求。说老实话这点小事故犯不着惊天动地地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可对方就是不依不饶。

谢皖江不愿和他啰唆,大大方方地退让:“依依,我们上车,带这位先生去医院。”

刚做完急诊手术的魏承轩正准备出去买夜宵填饱肚子,刚出电梯就看到了初依,令他不悦的是,她身边的人是谢皖江。

深夜医院仍然人来人往,初依看到承轩哥像看到亲人一般,她对谢皖江和一路上龇牙咧嘴喊疼的被撞司机说:“你们等一下。”然后匆匆跑到了魏承轩面前,“承轩哥!”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儿?”魏承轩的视线扫过远处的谢皖江,停在了初依身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初依的头发,目光柔和,让人沉迷。

初依并没有嗅出火药味:“说来话长,你帮我个忙呗。”

在魏承轩的帮助下被撞司机很快完成了检查,报告显示他身体健康,这下他终于停止了哀号,又变了一副嘴脸,对初依说他那辆车有多昂贵,是从德国原装进口来的。

初依听得不耐烦了,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你睁眼说瞎话呢!那车明明就是中国制造!你别以为我不识货,看外观估计还是二手车,不一定是你从哪个亲朋好友那儿廉价买回来的!实在一点,赔多少钱,给个数!”

也不知道是真被初依说中了,还是被撞司机觉得自己太过分,终于消停了,直接报了一个价钱,相对合理。初依听完咽了一口吐沫,偷偷地翻了翻瘪瘪的钱包,对车主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不如……你留个号码。”

“我来吧。”谢皖江抢道,说着把钱递给了司机。

而魏承轩恰好在司机把钱接过来的那一刻拦住了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初依,眼睛却看着谢皖江,其中蕴藏着说不出的敌意。

初依看了一眼谢皖江,又看了一眼承轩哥,这才想起自己忘了点什么。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建筑师,谢皖江,他今天是我的客人,代驾时我出了一点小状况,和前面的车追尾了。”转头又对谢皖江说,“这位是魏承轩魏医生,是我的好朋友,承轩哥是我妹妹的主治……医生。”

面对谢皖江那双狡黠的笑眼初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上次他们在医院顶楼的花坊见过,那时候……她说承轩哥是她的男朋友!

撒谎也是有技巧的,像她这种记性显然不适合做这种高智商的事。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冲谢皖江嘿嘿傻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早知道谢皖江没有未婚妻,她又何必说谎!

谢皖江用眼神责怪她如此不厚道的行为,随后主动向魏承轩伸出手,握手的瞬间二人心里各自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表面上却都保持微笑,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

初依觉得这幅画面太诡异,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魏承轩率先松开了手,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钞票递给被撞司机:“拿上钱,你可以走了。”把人打发走后,走到谢皖江面前,“既然是初依开车出的事故,那自然不能让你这位客人破费,由我替她赔偿就好了。”

谢皖江暗自垂眸把钱收进了钱包,话里有话:“什么都由你代替,这不太好吧?”

“那有什么。”魏承轩当着谢皖江的面牵起初依的手,“这么多年这丫头家里哪笔巨额支出不都是我来付,还差这一回吗?”说着又抽出几张钞票,“今晚的事故,我代依依向你道歉,这是车的修理费。”

初依却挣开魏承轩的手,急着把钱抢了过来:“不行不行,承轩哥,我已经欠你够多的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谢皖江看到此景,冷笑一声:“修理费就不必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正好我想换辆新车。”他看向初依,“就换你推荐的,宾利Flying Spur。”

谢皖江走后魏承轩一直黑着脸,初依知道他在生气,为了讨好他特地从外面买来夜宵将功赎罪。魏承轩却不理她,伏案工作,当她是个隐形人。初依只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反省,过了好久才壮起胆子凑近他,半撒娇半祈求地说:“承轩哥,我错了,我以后开车一定格外小心,不会出现事故了。”

魏承轩“啪”的一声把钢笔摔在桌子上:“你知道,我不是在生这个气!”

初依伤脑筋地挠了挠后脑勺,说:“那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就是喜欢谢皖江嘛。”说完冲魏承轩眨眨眼睛,扬扬得意,“而且,他没有未婚妻,他亲口说的!”

“他有没有未婚妻不是重点!”魏承轩站起来,把初依逼到角落里。

退无可退,初依只好抬起头迎上承轩哥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有怒意,也有失落,她有些不服气,趾高气扬地问:“那你说,什么是重点?他哪里不好?”

魏承轩隐忍着积压已久的醋意,尽量选择理智表达:“谢皖江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吗?”

“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妹妹五年前因公牺牲?”

初依点头,当然知道,这件事当时轰动整座城市。听说当年身在异国的谢皖江回国主持丧礼,那是五年来他唯一一次回到这座城市,可是,那一次,他们无缘相遇。

魏承轩说:“这么多年谢皖江一直在调查他妹妹真正的死因,再加上他出身警察世家,许多势力一直忌惮他,他在国外这么多年遭遇过不少惊心动魄的劫难。依依,跟他在一起随时都有可能为自己招来祸端,你何必为了所谓的爱情把性命也搭上。”

他说得事不关己,可事实上,谢皖江经历过的劫难全与他脱不了干系,真正忌惮谢皖江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如果不是为了依依,他绝不会冒险用这件事做例子。

听了承轩哥的话初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好奇地问:“他妹妹死得蹊跷?”

魏承轩厉声打断她:“初依!”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初依自知再说下去承轩哥就真的生气了,立刻乖顺下来,像猫一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喃喃自语,“反正我不管跟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我就是喜欢他。再说了,男未婚,女未嫁,我想和他在一起,天经地义。”她小声窃窃私语,也被魏承轩听得一清二楚,他瞪了初依一眼,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个时候已经到后半夜了,魏承轩今晚值夜班,又不放心初依一个人回家,只好留她在办公室将就一晚。有时初巧病情加重,初依会来医院陪床,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在魏承轩的办公室里睡一会儿,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缩成一团,像一只从森林深处跑来的幼鹿,因来时的路过于遥远产生倦意,不得不在猎人的温床上休息。而他就是到处布置陷阱的猎人,或许他对所有动物都心怀杀机,但对她永远都不会心生歹念。他只怕不够温柔,吓跑了她。

交通事故过去后初依就再也没看到过谢皖江,她每天上班特意绕到TSE工作室,却从来没碰到过他。

谢皖江扔下一句他没有未婚妻就从人间蒸发了。她心里的妄想被他的话浇灌得茁壮成长,既然没有未婚妻,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告白了,偏偏告白的对象在这个时候不见了,真气馁。

初依去医院看望巧巧,有一次在无意中路过穆西塘的病房,她坐在窗台上,自从上次的跳楼事件后医院就给她的病房窗户镶嵌了防护栏。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明明想飞向天际高歌一曲,却苦于心已死,翅膀失去了力气。

当年她的一首歌霸占金曲榜榜首,人们皆道未来的华语乐坛将迎来属于她的时代,一个集词曲创作于一体的才女。那时的她只有十九岁,出道一年就成功在海外举办了多场演唱会,门票销售一空,座无虚席。

如今的她,无论身处何地,依然夺目,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浓浓的孤独,那是连香水也遮盖不掉的味道。

上次和谢皖江在车厢里戛然而止的对话让初依好奇,穆西塘既然不是谢皖江的女朋友,那他们是什么关系?谢皖江为什么心甘情愿为她付出那么多?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一阵难过,如果把她和穆西塘放在一个天平上,抛开穆西塘的精神障碍,天平绝对偏向穆西塘,谢皖江连她这么才貌双全的女人都不喜欢,难道会喜欢自己?

说起穆西塘的精神障碍,初依后来又亲眼见识过一次。她发病时真的和正常时候的她判若两人,发起疯来非常暴躁,随手抓起什么东西就是一通乱砸,好几个医生护士才能把她控制住,只有镇定剂可以让她暂停疯狂的举动。

她有时候会想,一个女人得受了多大的刺激才致使精神崩溃到这种地步?

听医院的人说穆西塘患上的是心因性精神障碍。她不懂学术名词,去问度娘,正被词条介绍吓出一身冷汗,邮箱提示音响起,是芸朵客栈发来的复赛入围通知。

她激动得想赶快找个人分享这种喜悦,关掉网页拿上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彼时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安平市满目萧索,树上的叶子全掉光了,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也进入了冬眠,唯一可以装点这座城市的就是道路两旁的建筑。

果戈里说过:“当音乐和歌声缄默时,只有建筑在说话。”所以她最喜欢秋末冬初时的城市,只有这时,人们才会注意到最平凡的建筑物,它们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最后驻扎成一个群体,它们不但是供人遮风挡雨的建筑,更是会说话的文化。

她把摩托停在TSE工作室前,等到下班时间,人们从大楼里鱼贯而出,等到天色向晚,也没等到谢皖江。她在楼前广场骑着摩托漫无目的地转了好久,最后掉头去了医院。

复赛通过了,参赛者需要亲自去云南参加决赛,谢皖江告诉过她,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这毕竟是一个机会。可是她出远门,巧巧谁来照顾?

自从巧巧生病以来,她只外出过一次,那是2008年的夏天,她孤身一人去拉斯维加斯找母亲,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出过远门。她担心在她离开期间巧巧的病情发生变化。

她的心思魏承轩当然都懂,不等她说出顾虑,他便率先开口:“这是好事啊,一定得去!你放心,巧巧这边有我呢,我保证,不会让她有任何事。你只管安心参赛。”

“姐。”初依回头,看到巧巧坐着轮椅从病房里出来,“你去吧,不用惦记我,有承轩哥在我不会有事的。你不是一直都想做建筑师吗?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不能因为我错过了呀。”初巧笑得眉眼弯弯,任谁也猜不到她正被病魔长期折磨。

初依翻来覆去考虑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跟酒吧请假,去云南参加决赛,不然她费尽心血做出的设计岂不白白浪费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就要有始有终。

尽管有承轩哥这个万无一失的靠山,初依在临走之前还是一百个不放心,她唠唠叨叨地叮嘱承轩哥要时刻留意巧巧,把他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直到她踏上开往昆明的火车,魏承轩的耳朵才终于恢复清净,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初依为了省钱选择乘坐火车,任魏承轩如何劝阻她都不肯坐飞机,其结果就是她需要中途在郑州转车,到昆明后搭早班的大巴到丽江,再转车去独克宗。全程耗时近四天,她在车上躺着也难受坐着也难受,只好挨个车厢溜达,反正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火车在午夜时分路过娄底,对铺的乘客拎着行李箱下车。后半夜,初依睡得深,一直到凌晨四点,火车停在怀化,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对铺又有了新的乘客,一翻身,看到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初依重新闭上了眼睛,熟睡过去。

或许是旅程太过疲惫,这一觉她睡到中午。整节车厢都是泡面的味道,初依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起来吃点东西吧。”

“嗯。”初依随口应道,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睁开眼睛,对面床铺坐着的人是……谢皖江!

他把枕头垫在身后,舒舒服服地靠着它看手里的杂志,餐桌上还放着一只保温杯,沁人心脾的茶香从杯中飘来。

初依顶着一头蓬乱如蒿的头发和水肿的脸,“扑通”一声坐起来:“谢皖江?你怎么在这儿!”她总是这样,心里明明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但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又总是方寸大乱。

谢皖江直接忽视了初依的大惊小怪,再自然不过地回答:“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初依心里全是问号,他一个声名赫赫的大建筑师,不坐飞机,坐火车?

谢皖江会读心术似的:“前阵子我刚好在怀化出差,就直接过来了。”

初依这才明白,原来谢皖江前段时间并不在安平市,难怪她天天在TSE守株待兔都没逮到他。

谢皖江的眼睛从杂志上抬起来,扫了一眼略有些“狼狈”的初依,无奈地说:“你现在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去参加比赛。”

“那像什么?”

“逃难。”

初依臭着一张脸把鞋穿好,拿上毛巾急冲冲地去洗漱。等她回来谢皖江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条件有限,除了泡面他还带了香肠和咸菜,他把筷子递到初依面前:“快吃吧。”

初依接过筷子,大脑一片空白。眼前这个身穿寻常T恤,闷声吃泡面和咸菜的男人真的是谢皖江吗?她收藏过与他有关的所有报道和照片,每一张都光芒万丈,让人心驰神往,却都没有此时此刻的他真实。

世人皆凡夫俗子,眼前一幕又有何奇怪?初依却在心里苦笑,笑自己连最真实的谢皖江都喜欢,笑她的无可救药。

“你平时也吃这些?”她坐下,觉得有趣。

“很稀奇?”谢皖江反问,“这才是建筑师的真面目,我们有时在工地上一待就是一天,全靠泡面和咸菜。”他说得很骄傲,仿佛这件事是一种荣耀。

初依认真吃面,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筷子,银色的筷子顶部刻着一朵兰花:“这是你特意带来的?”

谢皖江也专心吃面,随口回答她:“嗯,出门在外,首先要填饱肚子才能干活,筷子勺子随身必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严肃,好像随身带这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事。初依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原来你还是个吃货。”

其实全天下的泡面都一样,初依却觉得眼前的这碗面尤其香,连汤带面一点没剩都吃进了肚子。她看到谢皖江碗里还剩了一根火腿肠,眼珠子一转,伸出筷子就要去抢,谢皖江明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任凭她把火腿肠塞进嘴里。

“谢谢你。”初依叼着筷子头,偷偷地观察着谢皖江的表情。

“一根香肠而已。”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把筷子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说,“上次追尾的事,你没要修理费,谢谢你。”

谢皖江想起她指的是那次的交通事故,“车我已经换了。”他说,“所以这件事就过去了,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运气好,正好赶上我想换辆新车,不然不是便宜你了。”他说完起身,收拾好他和初依制造的垃圾,向车厢中间的垃圾箱走去。

他的话让初依分不清他是真的不在乎这点损失,还是不想让她心怀愧疚。

接下来的旅程风平浪静,初依吃饱喝足又睡着了,谢皖江则全程拿着杂志,实际上他却心不在焉。车厢里空调吹着冷风,初依却总是踹被子,他几次三番帮她盖好,又对她的睡相忍俊不禁,让他忘了场合和身份,从嘴里嫌弃地吐出一个“猪”字,恰好被躺在中铺的女孩子听到了,不由得探头出来:“你们俩太有爱了!”

谢皖江将食指放在唇边:“嘘——”

女孩立刻降低了一个分贝,羡慕地说:“你对你女朋友真好。”

谢皖江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坐回自己的床铺,双臂拄在腿上看着初依,心里却惴惴难安。

他去怀化出差期间想了很多,想她为什么变得和五年前完全不同,想自己对她的感情,想她是否和他一样还记得五年前的事,还想如果魏承轩真的是少爷,他该怎么告诉她……

火车在夜幕来临前抵达昆明火车站,来之前初依在网上查过了,需要在昆明住一晚,第二天再去丽江。她早就想好了,一切以省钱为原则,有便宜的旅店绝不住贵的,所以她在谢皖江的眼皮子底下,指着火车站附近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店说:“我就住这儿了!”

谢皖江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走到她身边,拖住她的胳膊把她塞进了路边的出租车。“我已经订好酒店了。”他说完又立刻补充,“两间单人房,费用举办方报销。”

初依振臂欢呼,感叹举办方人性化,却不想举办方为什么会这么周到。

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初依好像什么顾虑都没有了。这里没有酒吧的喧嚣,没有嗜酒成性的客人,没有永远都还不完的人情债,她不用考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整个人都是自由的。

在去酒店的路上,谢皖江发现她兴奋得像个孩子:“这么高兴?”

“那当然,不用和酒鬼周旋,不用夜间开车,能不高兴吗?”她趴在车窗上吹风。

“既然不喜欢那里的工作环境,不如辞职。”

初依撇撇嘴:“辞职?我想都没想过。辞职了我上哪儿找工资那么高的差事?”

“你觉得我的TSE工作室怎么样?”

谢皖江坐在前面,他问的这句话让初依惊住了。以她的水平去TSE打杂都不够格,进去工作岂不是天方夜谭?

“不过鉴于你资历尚浅,来TSE只能从底层做起,也就是——打杂。”谢皖江一针见血。

“……还是不必了。”

舟车劳顿,这一夜初依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她忘了设置闹钟,第二天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诈尸一样地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开门,却一头撞在谢皖江的胸膛上,她这才清醒几分,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困意全无——这个男人为什么只穿了一件浴袍!

初依是思想开放,行为保守的人,按理说他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不至于让她脸红心跳,可她还是立刻移开了视线,垂下了头,磕磕巴巴地问:“你、有事?”

谢皖江刚洗完澡,为了提醒初依早点起床赶车,只穿上浴袍就出来了。其实他这身打扮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连胸肌都没露,却让初依羞得满脸通红,这让他哭笑不得,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竟堂而皇之地开起了玩笑。

“怎么了?”他故意俯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依。

初依被谢皖江看毛了,索性扭过头和他对视:“没、没什么,我这就洗漱。”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谢皖江却一把按住了门板:“奇怪,你脸怎么这么红?”说着便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束在怀里,认真审视着她的脸。

这个距离让初依无法控制心跳,太近了,近到她连错开视线都怕被谢皖江看出来她在心虚。她虽然整天张牙舞爪好像早就做好了告白的准备,但实际上一玩真的她就怂了。她不敢问五年前的事,她怕谢皖江斩钉截铁地回绝她“五年前怎么了?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那她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她更怕自己的一颗真心被他嫌弃,被他拒绝。

暗恋的意义在于你还能奢望对方也喜欢你,一旦告白就只有两种可能:在一起,或者被嫌弃。她不敢幻想美梦成真,所以只有第二种情况。

她可以用所谓的真心话大冒险去调戏谢皖江,但她真的还没做好告白的准备,如果这个暧昧的姿势继续维持下去的话,她真怕一张嘴就把自己隐藏多年的少女心出卖个彻底。

她用尽力气挣开了谢皖江的怀抱,猛地把他推出门外:“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看也不看就把房门狠狠地关上了,谢皖江的手指头就这么被她残忍地夹在了门缝里。

手指连心,他疼得闷哼一声。当初依注意到房门因为他的手并没有关严时,他的手指已经肿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和她的脸颊一个颜色。

在去独克宗的客车上,谢皖江一直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初依内疚不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谢皖江受伤的是左手,这让她减少了一点点负罪感。

“喂,对不起。”初依用胳膊肘推了推谢皖江,语气里满是讨好,“我又不是故意的。”

谢皖江委屈地瞟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没理她。

“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谁让你大早上,穿着浴袍,在人家门口,还、还离我那么,近。”她越说声音越低。

没想到这句话倒有点作用,谢皖江侧过头,笑得不怀好意:“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谈过恋爱?”

“啊?”初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皖江皱眉:“到底谈没谈过?”

“没有。”初依诚实地说。

谢皖江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嘴角不经意地上扬,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说:“那就好。”

“什么?”

“没什么。”他什么解释也没有。

“可是,我有喜欢的人。”十一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说出这句话的初依被自己吓了一跳。

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发不出声响了,谢皖江只能听到初依的声音:“那应该算是一场意外的相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七天七夜,那也是我人生中最无助、最彷徨、最糟糕的七天,而他始终陪着我,哪怕在死亡面前,也没有松开我的手。”

谢皖江的心像被什么钝器猛烈击中,久久无法平静。

在没遇到她之前,他从不相信一朝一夕也能变成永恒,七天的朝夕相处就能衍变出传说中的爱情,却在与她分开后,相信了。那惊心动魄的七天,那个流着眼泪向他传递求救信号的女孩,那段生死未卜的异国之旅,成为他每天日思夜想的主题。

从拉斯维加斯回国后他们失散于人海,后来纪南浔遭遇车祸,唯一的目击者穆西塘受了刺激一蹶不振。为了治好她的病他们远赴异国求医,这一走就是五年,但他从未停止找她。

“我觉得……”谢皖江沉吟片刻,“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是我。”

初依有一瞬间的晃神,原来,他记得?

“五年前,拉斯维加斯,七天七夜,我一直都记得。”谢皖江的话简短却极有说服力。

“你、你早就认出我了?”初依终于意识到事情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谢皖江赞同地点点头:“算是吧。”他扫视她一眼,“不过你的变化好几次都让我认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初依手足无措,话也说不利索:“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呀!”

现在完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再警告自己没有把握不要告白,结果……

谢皖江看穿她的窘迫:“喜欢我不丢人,证明你有品味。”说着把头轻轻地枕在了初依的肩膀上:“别动。让我靠着睡一会儿,我就原谅你。”

原谅你的莽撞伤了我的左手,原谅你没有早一点跟我重逢。

他不怕相爱的人失散于人海,怕只怕,今生不再相遇。

初依僵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这是什么情况?!她误打误撞的告白就这么无疾而终了吗?

不对,谢皖江没有回应她的告白,这应该就是委婉地拒绝她了吧……

果然那些在生死一线说过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他日再见顶多就是个同甘苦共患难的老友,想和谢皖江谈恋爱,只有四个字——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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