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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在身旁,徒增烦恼

“我们这期节目就到这里了,感谢各位小朋友的收看。”

“小朋友们,再见。”

池加好和搭档小张面带微笑说完各自的结束语,导播比了个完工的手势,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不约而同放松下来。

池加好吐出一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结束了”,然后动手整理桌面的稿子。

“池姐,有位关先生送了下午茶来给你。”门卫拿着鱼生生的外卖进来。

“哇,是鱼生生哎!他家的奶茶可是要排很长的队才买得到的哦,这关先生真是有心,是不是你的追求者啊?”一个同事说。

“是啊是啊,尤其是他家的提拉米苏,每天就做一个,晚去一点就买不到了。”另一个附和。

池加好把东西接过来,问保安:“他人呢?”

“放下东西就走了。”

“哦,谢谢你。”池加好打开盒子,将数份奶茶和提拉米苏拿出来,招呼棚内同事过来吃。

她自己拿了一份,躲到角落,拨通关少航的手机。

“收工了?”关少航颇好心情的声音传来。

“嗯,在喝你送来的奶茶呢。”池加好被他感染,心情也好转不少,“今天怎么这么好,这么体贴,这么温柔?”

“瞧你说的,我之前难道就不好、不体贴、不温柔吗?”

池加好忍俊不禁:“好吧,你是今天特别好,特别体贴,特别温柔,可以了吗?关大少爷。”

“我怎么觉得我对你从来都是特别好、特别体贴、特别温柔的呢?”

“少贫了,陪谁看的琼瑶剧?”

“不就是你吗?”

“胡说,梦里陪的吧。”池加好一哂,她还想说什么,看见朱辛夷朝自己走过来,忙说,“先不跟你聊了,有事。”

和朱辛夷打招呼:“朱导,您来了。”

“朱导,您怎么有空过来?”小张跑过来,拿了一杯奶茶给他,“池姐的仰慕者请客,我们沾光有口福,可惜朱导您来晚一步,蛋糕吃完了。”

朱辛夷接过奶茶,深看了池加好一眼,才转向小张,一脸的和蔼可亲:“来看看你们,最后一集录完了?”

“是啊,真有点舍不得。”小张腼腆地笑。

“这没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节目停了还有下一个节目,人往高处走嘛,你这么年轻,前途大好。”

小张有点激动:“谢谢朱导,我会用心做。”

朱辛夷拍了拍他的肩头,把他打发走,然后看向池加好:“加好,开完会别急着走,我跟你们组长商量过了,大家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缘分,一起去吃顿饭。”

听说是集体活动,池加好点点头:“好的。”

朱辛夷喝了一口奶茶,笑着问:“谁送的啊?真有心。”

池加好不知道怎么说,笑着转移话题:“朱导,您知道我会调去哪个组吗?”

“怎么?心急知道?”朱辛夷笑得别有深意,“放心吧,你是台里好苗子,专业能力强,形象气质健康,肯定能上好节目。”

池加好见他会错意,自己又不方便说破,只好硬着头皮说:“朱导,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台小主持,我知道您在背后帮我出了不少力,我要谢谢您的关照。”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池加好一咬牙,说:“朱导,晚上吃完饭,我请您喝茶。”

“好好。”朱辛夷喜上眉梢。对他来说,池加好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从她进电视台开始,他就注意到她,四年前的池加好比现在要瘦一些,皮肤也不如现在健康有光泽,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暗哑,人很沉默,平时不怎么笑,只有录节目才表现出热情。

可是,朱辛夷情不自禁喜欢上她,喜欢她的独立、大方和恬淡。共事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是那么洁身自好,似乎跟谁都能和睦相处,但不深交,每天独来独往。

电视台虽然不比娱乐圈,可质素好的主持人是很有机会出头的,像台里的蒋瑶瑶就接拍了很多广告,给厂商当代言人,日进斗金不说,出入电视台俨然是一副明星架势。跟她相比,池加好就显得默默无闻多了,除了外表上的变化外,她几年如一日做着同一台少儿节目,准时来,准时走,工作从不出错,可也从没见她积极争取过什么,她明明值得更好的。这样的女孩,在朱辛夷的生活圈里就像一个异类,他越来越着迷。

“那我先过去了,晚上见。”

“好的,晚上见。”

池加好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

当晚,全组人去吃火锅,在天下食府,点了最辣的锅,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除了几个找到更好出路的,大部分人对上面停掉节目的决定颇有微词,只是这时谁也不去提,省得破坏气氛,埋头大吃才是正事。

池加好本来也放开怀,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她性格原本豁达,即使出路一片迷茫,心气还是足的,不至于自乱阵脚。

朱辛夷坐在桌对面,时不时看过来,目光比以往更炽热直接,周围人瞧见了,互相传递心领神会的眼神,这么一来,池加好再好的兴致也给搅光了。

随便编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回到车里,她给朱辛夷发了条短信,约一个小时后在城东的古道茶馆见面,然后将车开出去。

天下食府的附近有学生街,平时热闹得很,各种店铺,从卖衣服鞋帽店、首饰化妆品店,到音像店书店,年轻人需要的想逛的,这里应有尽有。

最吸引池加好的是街头那家麻辣烫,摊位很小,里外都不设座位,老板是两位中年大婶,胖胖的,笑容可掬。

池加好带关少航来光顾过,两人比拼吃辣,挤在人家小窗口边上,两只手各抓了十几串,拼了命往嘴里猛塞。

那时冬天,天寒地冻的,后面站满了光顾的人,池加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粗毛线帽,像只小胖熊缩在关少航的怀里,吃饱了,晃悠悠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头瞧见后面排队冻得直哆嗦的人,多半是学生情侣,要么手挽着手,要么大大方方搂着。她仰起头,离他好看的脸很近,忍不住飞快亲了他一下。

明明很冷,心里却暖洋洋的。

现在天气开始暖和,生意冷清了许多。池加好点了两串肉丸、两串蘑菇片、两串油豆腐和两串黑木耳,用半个快餐盒盛着放开怀吃,弥补刚才的不痛快。

东城区的古道茶馆环境极好,空间大,幽静,空气中流淌着轻如流水的音乐,茶香袅袅,令人一进来就心旷神怡。

朱辛夷环顾四周,没寻见池加好的身影,自行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他们的招牌茶,他不清楚池加好的口味,在台里最常见她手边放一个白瓷杯,里面盛着白开水,似乎这方面并不讲究,于是听从了服务生的意见,要了一壶“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的巴黎香榭水果茶。

今晚是池加好第一次主动约会他,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朱辛夷已过而立之年,出身优越,事业有成,并不缺乏感情经历,但他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池加好,他就拿出前所未有的耐性去接近她,讨好她,不急不躁地做着所有追求者都会做的事,甚至帮她争取到很好的工作机会,可他不张扬,不会特意去告诉她自己为她做了多少,又留下足够的证据让她可以自行猜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外面肯定有大把人追,下午不就有个巴巴送奶茶过来的吗?但是他没放在眼里,他深信自己的条件是最好的,只要用对方法,池加好很快会属于他。

所以,当池加好向他提出约会,他认为时机已到,心里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得意,有一种稳操胜券的快感。

九点一刻,池加好准时出现。在她考虑怎么进入正题时,朱辛夷笑着将一个暗红色方形盒子推到她眼皮底下。

“这是……”

“前些日子我去法国出差,为你买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池加好迟疑了几秒,伸手打开,由衷地赞道:“很漂亮。”

朱辛夷露出满意的笑容,却见池加好轻轻合上,推回他的面前:“朱导,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朱辛夷对她的拒绝不感到意外:“我没别的意思,这趟出去没什么时间到处逛,正巧看见这只表,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池加好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这当然跟Cartier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戴了有些年头了,表带磨损,都起了毛边,但她从没想过把它换掉:“朱导,我这人平时丢三落四的,戴不来这么名贵的表。”

男人抚摸着盒子,笑得颇有些无奈:“小池,我们共事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吗?这礼物你务必收下,我是为你买的,这是女表,如果你不要,我不知道如何处置。”

他短促地顿了一顿,不给池加好回应的机会,伸手握住她搁在桌上的纤手,深情款款地说:“除了你,这手表没人能戴。”

池加好低下头,乌黑的刘海滑下来,遮住她英气的浓眉,女孩子这样的眉形并不多见,从面相学来看,这是个性爽朗的象征。

隔了片刻,她抬头一笑:“朱导,我有男朋友了。”

朱辛夷的笑脸顿时僵住,池加好自自然然缩回手,将刘海捋到耳后:“朱导,在台里我一直很尊敬您,您是个很好的领导,精于业务,关心下属,这些年承蒙您的关照,给我机会,我在台里工作很愉快。”

“啊,别这么说,你是个人才,应该栽培的。”朱辛夷迅速调整心情,“之前没听你说起过啊,是送奶茶的那位?改天咱们台里聚会,带过来认识一下。”

“好的。”池加好微笑。

这时候朱辛夷接了个电话,适当缓冲了尴尬气氛,不到半个小时约会仓促结束。两人并肩走出茶馆,朱辛夷没开车过来,池加好本想载他一程,被朱辛夷婉拒。

“我一个小外甥就在附近,刚刚电话里说要过来接我,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池加好点头,与他道别,然后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一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起初她没有在意,但那个人走到自己的身后,突然顿住脚步,她听见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内容没有听清,但熟悉的声音令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对面的男人平头,圆脸,浓眉大眼,个子高大健硕,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两只手闲闲地插在裤袋上,无论外形还是气质,都像极了一名篮球运动员。

“加优,真的是你!”男人激动地冲过来揽住她。

池加好呆若木鸡,像被点了穴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大脑恢复运转,用力推开他,艰涩异常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加优。”

“别开玩笑了,咱们虽然有段时间没见,可我还不至于连你都认错。”男人当她说笑。

“谈粤,怎么回事?”朱辛夷看到这一幕,走过来。

池加好回避与男人的对视,将目光投向朱辛夷:“朱导,你们认识?”

“是啊,他是我姐夫的外甥,叫谈粤。”

池加好犹豫了一下,对谈粤说:“我想起来了,你是谈粤,我们以前见过,你好,我是池加好。”

谈粤恍然大悟:“你是池加好啊,不好意思,我真认错人了,对了,你姐姐她现在在哪呢?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换手机号了?”

“她……”池加好咬了咬唇,“她不在了。”

“去哪了?出国?”

踟蹰了片刻,池加好下定决心,紧了紧喉咙说:“她五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谈粤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句重复了很多遍,他突然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贴近自己。

“谈粤你做什么?快松手!”朱辛夷厉声喝道。

“你骗我!加优没有死,去年圣诞我们还见过面,五年前?你开什么玩笑!”他恶狠狠地瞪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谁会拿这个开玩笑,”池加好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去年圣诞你见到的人是我。”

“你说什么?”谈粤发红的眼里流露出极大愕然。

朱辛夷已然猜出大概,上前拉他:“谈粤……”

池加好骑虎难下,深知不说清楚他不会放开自己:“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你太难过,她真的不在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墓地看看。”

墓地这个词深深刺激了谈粤,他像被雷劈中身体剧震,猛地摔开她的手,横冲直撞奔出马路。

朱辛夷担心他出事,匆忙跟池加好道了个别就追出去。

池加好垮下脸,眼睛酸涩得厉害。

关少航在办公室待到深夜,设计组的人陆续走光了,只剩下张群,她蹑手蹑脚走进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巴:“还不走?”

关少航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只见她把脸埋在松软的抱枕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两个小时前,池加好失魂落魄地跑来公司找他,她一向很少过来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沙发上看他办公。

“就走了。”关掉电脑,关少航走过去,打算抱她起来,谁知手一碰她,她像惊弓之鸟,抬起头来:“要走了吗?”

关少航点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路无话。

池加好精神恹恹,关少航开的车。

搭顺风车的张群也看出池加好不对劲,跟关少航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些话题,想吸引她的注意,可池加好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个声音。

张群下车后,池加好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关少航按了按她的脑袋,轻声问她:“宝贝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池加好静默了一下,闭上眼:“没什么,最后一期节目录完了,有点失落。”

关少航听出她在敷衍自己,默默地收回手,重新启动油门。

这天晚上,两人背对着躺在床上,池加好久久不能入眠,黑暗中,她摸索着贴过去,像只小猫畏畏缩缩地从身后抱住关少航。

关少航微微一动,池加好抱得更紧,出声央求他:“别转过来,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关少航依着她,只是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的手宽厚干燥,传递着一种温暖的力量,让池加好兵荒马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天后,她接到朱辛夷的电话,先是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几句,然后说:“加好,谈粤在我这里,他有话跟你说。”

“嗯,好。”她淡淡地说,没有那日的无措。

“你好,我是谈粤。”谈粤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

“那天很对不起,我把你当成加优了,”他好像哽咽了一下,隔了片刻才接着说,“晚上有空吗?”

她迟疑:“什么事?”

“能不能见个面?有些事我想当面问你。”他顿了一顿,“关于加优的。”

她沉吟片刻:“好吧。”

下班后,池加好驱车前往目的地,国贸大厦一楼的旧时光咖啡馆。一下车,隔着玻璃就看见谈粤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沙发椅上,不知在想什么,她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没察觉。

“谈粤。”池加好唤了他一声。

谈粤抬起头来,脸色还是很差,距上一次见面不过隔了两天时间,他整个人都焉了:“你来了,坐。”

池加好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

那天在茶馆偶遇,场面混乱,这时仔细端详,谈粤的变化不大,除了发型变成平头之外,那张脸就找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他是典型的娃娃脸,浓眉大眼,肤白细腻,十几岁年纪上怎么看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是十年后再看,这样的外貌特征,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优点,很容易给人造成不成熟的印象。好在他人高马大,性格粗犷,外貌和气质取长补短,倒有一种独特的男人味。

过了一会儿,还是谈粤先开的口:“加优过世之后,这几年里,我见到的人其实是你?”

他说这话时池加好观察了一下,觉得他还算平静,大概情绪已经平伏得差不多,便点了点:“是我,很抱歉……”

“为什么你知道我跟加优之间发生过的很多事?”

“我们有交换日记看的习惯。”

谈粤并没有得知被骗后的怒意,他直勾勾地望着她,半晌露出一个苦涩伤感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谈粤的母亲是本地人,父亲是香港人,早年在内地开加工厂。谈粤高中毕业那一年,父亲决定结束这边的生意,带妻儿回老家。对此谈粤心里是老大不愿意,主要是舍不得池加优。

两人上初一的时候认识,三年同桌,巧的是高中也在一个班,文理分班时谈粤明明文科烂到死,仍然义无反顾追随她去念文科。虽然没说破,但这份感情匪浅,周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后来实在拗不过父母才去了香港。

“五年前,加优21岁,上大二,”他嘴里喃喃,目光落在她身上,“是什么样的交通意外?”

池加好在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答案,这时背书一般念出:“那天下大雨,她开车经过瑞云桥的时候,路况很不好,为了回避其他车辆,不小心撞上了桥梁……”

谈粤闭上眼,痛苦地抱住头。

在他的记忆里,池加优是个喜欢开快车的家伙,没见过哪个女生有她那么胆大的,比男孩子还喜欢玩车,有次去他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指南者就兴奋得想立即冲进驾驶室去。高考一结束,她兴致勃勃去驾校报名,没两天就把车子开得像模像样。那几年寒暑假,他只要一回来,她就开着她爸的车带他到处兜风,顺便炫耀一下越来越娴熟高超的车技。

回忆起这些往事,谈粤鼻头酸溜溜的,眼眶发胀得厉害,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明恋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就这么不见了,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他心里在大喊:池加优,你不是说赛车手都不如你吗,你不是说自己是车神转世吗,你怎么就栽在这上面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池加好安静地陪他坐着,看他把眼泪生生逼回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难怪每次说要来看你,你都找一堆借口搪塞我,是怕穿帮吧?”谈粤闷闷地说。

这几年里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过来:“池加优”不是要去外地进修,就是陪父母出门旅游,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更别说兜风了。这么明显的破绽,他居然半点都察觉不到,只会暗暗埋怨,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直到去年圣诞她真的带了个男人来见他。

“去年你来香港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是……”

池加好挑了挑唇角:“是我同事,我们单位组织去玩的。”

谈粤狠狠搓了把脸:“既然你不想再装下去,何不当时就把真相告诉我?”

池加好避重就轻:“总之,对不起。”

关少航洗完澡出来,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客厅就传来开门的声响,关正宇和吴茵合外出回来,吴茵合看见放在玄关的鞋子,知道儿子回来,高声问了一句:“少航,小好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回来了,在亭子里看她爸爸下棋。”

关家和池家住楼上楼下,父母都是C大教授,既是同事,又是近邻,既是老友,又是亲家,小两口回趟家,也是上下轮流跑。

吴茵合走进房里:“今年小好又没去扫墓啊?”

“嗯。”

“难怪老黄绷着张脸,她现在就净想着那个不在了的,”吴茵合转头跟丈夫嘀咕,“其实这又怨得了谁?那个小优从小到大就是疯丫头一个,野惯了,学男孩子玩车,害了自己不说,还害得小好跟着遭罪,要不是少航冒险跳下海救人,连小好都跟着没命,老黄也活不成了。”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事别再提。”关少航告诫她。

“我就在这里说说,又没别人。你们中午楼上吃吗?”

“嗯,我上去了。”说完出门。

刚上几步台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等。不一会儿,看见池加好上来,她今天把头发扎在脑后,浓密的刘海用一个细细的发箍别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穿着一身JUICY的天鹅绒运动开衫,浅灰色,衬得她一张粉黛未施的面孔更加素净。沉甸甸的两个大塑料袋,她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蛋饼,是刚才出门时给她买的早餐。

关少航忙把东西接过来:“是什么?”

“茶叶桂圆枸杞什么的,王教授他们家去旅游,给我们带的手信。”池加好看了看,“一袋是给你爸妈的。”

把东西拿进去,池加好跟关家两老打过招呼,才和关少航上楼。

池上秋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小两口进来,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低气压制造者黄修颖盯着电视机置若罔闻。

池加好看惯了妈妈的脸色,也不在意,冲爸爸笑了笑,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关少航帮她把东西提进去,悄悄叮嘱她:“等下注意着点,少说话别顶嘴。”

“我晓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行了吧,”池加好打开水龙头洗手,“你明天又要去外地啊?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明早公司还有个会议要开。”

“少爷,你病刚好,悠着点吧,我可不想再被张群教训。”池加好拿起蛋饼咬了一口。

关少航哭笑不得地拍了她一下,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我也要吃。”

“放了火腿肠的,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关少航不理她,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他确实不喜欢火腿肠的味道,可是看池加好吃似乎很不错的样子,真吃起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池加好见他微微皱着眉,慢吞吞咽下,忍不住笑起来。

饭桌上,黄修颖还是板着脸,于是这顿饭四个人都吃得索然无味。池上秋看不下去,趁饭后她躲在书房跟关少航嘀嘀咕咕的时候,进来发号施令:“快去哄哄,这才几月天,咱家不用免费空调。”

池加好扑哧笑出声来:“爸你就会推我去当出气筒。”

“瞧瞧,这话怎么说的?”池上秋忙拉贤婿进自己阵营。

“对,小池惹的祸,自己摆平去。”关少航没让他失望。

“你们以多欺少,不厚道!”池加好忿忿跑出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黄修颖坐在床沿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影集。

“把门关上。”知道池加好进来,她头也不抬。

池加好忙把房门关紧,走过去:“妈,我错了,您别生气,很伤身的,我那天无论如何都应该抽时间去扫墓的……要不这周末我自己去一趟,您别生气了。”

黄修颖没理她,目光落在一张白底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良久才说:“那时候你们才四个月大,两张小脸是一模一样,抱出去人家都羡慕我跟你爸。”

池加好没吭声。

黄修颖翻过一页,手指在另一张照片上轻轻抚摩半晌:“这张是你们小学毕业那年,我带你们去玩,在故宫门口拍的,你们小时候喜欢穿一样的衣服,留相同的发型,有时候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分不清谁是谁。”

池加好依然没吭声,用力咬住下唇。

“上初中之后,你们不在一个学校,合照就少多了。”黄修颖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淡淡地说:“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不该顺着你的意,让你去念那个四中,师资力量不如一中,学校风气也差很多。”

“妈,您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翻旧账有意思吗?”池加好终于忍不住,“妈您真的别这样,您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目光不经意扫过相册,两张阳光灿烂的笑脸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睛:“您这样,她也活不过来,何必呢?”

“她她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叫!”黄修颖被这个称谓刺激到,“你不是今年才没去,去年你也说工作忙去不了,你真有那么忙么?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去。”

“是,我不想去,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也不会去。”池加好不耐烦起来。

黄修颖一呆,眼中流露出更多的痛心:“到底是亲姐妹,她现在都不在了,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我冷漠?”池加好缓缓笑了,定定地看着陷在愤慨里不可自拔的母亲,“妈妈,我为什么不想去,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暮色笼罩,蜿蜒冷清的山路,一人一狗在向上狂奔。

池加好右腿的脚筋隐隐作痛,这伤是旧患,已经折磨了她五年,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自由。

牛奶似乎被她吓到,不止一次咬住她的裤脚,想阻止她前行,但都没成功。

一鼓作气跑到山顶,她弯下腰,扶着颤抖不止的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等到气息稍稍平复,她靠着一块岩石蹲坐下来,搂住惊慌失措的牛奶,把汗津津的脸埋在它丰厚的皮毛上。

“乖,不要怕,我没事。”她低声轻喃。

牛奶伸出舌头不住地舔她的手。

“这个世上,只有你真正陪着我……”她抚摸牛奶的脑袋,想哭却哭不出来。

在山顶上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跟蒋瑶瑶在网上聊天。

“加好,跟你说个消息,你要有心理准备,综艺台很快要新开一档娱乐节目,你是其中一个主持人。”

算是好消息,但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真是柳暗花明。”后面却跟了一个闷闷不乐的表情。

“你可以趁这个机会转型。”

她笑笑:“我连现在最当红的几个明星名字都叫不全。”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制片请的名人,我不也有一半听都没听说过。”蒋瑶瑶做她功课,“你怎么懒洋洋的,打起精神来!这么好的机会,别人烧高香都求不来。”

“知道了。”

晚上洗完澡,对着浴室的镜子抹面霜,她不由打量起自己这张脸,左看右看也不觉得有半点娱乐气质,脑袋放空的时候,神态还挺严肃。这些年之所以留在少儿频道,一来她跟小孩子打交道没压力,二来节目简单,不费心力。

都说经历过一番生死的人,性情会发生巨变,她没有如凤凰涅槃华丽重生,只想安安分分度过余生。

当关少航把婚戒戴在她的手上,一个无形的枷锁也同时套住了她,原以为人生大抵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扮演她的角色,父母的女儿,关少航的太太,少儿频道的加好姐姐……节目停播,她对于今后何去何从有过短暂的茫然,直到看到新闻组发出的一封内部员工招聘启事,她心动了,那个被压抑多年的灵魂在跃跃欲试,但是她有一点顾虑。

临睡前忍不住又去开电脑,但令她失望的是,关少航那边毫无动静,他是出差太忙,没看到她贴在MSN空间上的新闻资料,还是看了没有想法?

池加好恹恹关机,躺在king size的床上辗转反侧。

早上九点刚过,她抵达电视台正门,在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油条跟豆浆,带进去吃。以前在家住,因为喜欢吃油条常被几个家长数落,后来结婚,关少航就由着她。

“这世上不健康的食物多了去了,又不是毒药,吃点油条还能把个大活人吃死不成?”

池加好觉得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纵容很对自己胃口。

时间尚早,办公室空荡荡的,同事要么在录影,要么还没来,她坐到自己座位上,边吃边看报纸。

她有每天看新闻的习惯,平日吃完早点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看时事,要是关少航正好也在家,两人还会就某件事讨论一番。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朱辛夷撞进她的视线范围,冲她笑了笑,她忙站起来:“朱导,早啊。”

“早,吃过早点了吗?”朱辛夷走进来。

“吃过了。”池加好抬手晃了晃豆浆杯子,已经空了。

朱辛夷坐定:“是这样的,昨天新闻组的王总编跟我提说把你调过去,我没答应,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池加好心跳加快,试探地问:“王总编……怎么会想到我?”

朱辛夷笑了笑:“去年儿童节你不是亲自操刀写了一个策划案吗,可惜因为客观原因最后没用上,最近有人拿给他看了,他觉得你很有想法。”

池加好很想问“有人”是什么人,但直觉朱辛夷不会回答,否则刚才就直说了,只听他接着说:“你想去吗?”

朱辛夷看出她有顾忌,很有领导范地鼓励她:“没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池加好谨慎回应:“我想去试试。”

朱辛夷苦笑,事实上他已经给池加好安排了好去路,台里新开的综艺节目将是今年的重点项目,四个主持人选,不知道有多少主持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偏偏池加好没看上。

自从上次茶馆谈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仍没死心,结了婚还可以离,何况只是有交往对象,若真感情稳定,之前怎么会听都没听她提过。

想到这里,他决定来个顺水推舟:“你可要想清楚,跑新闻是风吹雨淋的苦差事,不但辛苦,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池加好点头:“这些我都考虑过,希望朱导给我这个机会。”

“你形象好,资质佳,是金子放哪都会发光发亮,既然你无心主持事业,我也不会勉强,王总编都开口了,想来你过去也能有一番新天地,我先预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朱导,我到了那边也不会忘记你多年来的悉心栽培。”池加好连声道谢,朱辛夷已经松口,她知道转岗的事十拿九稳了,等他走后,她立刻着手打书面申请,边写边琢磨到底是谁这么神通,不但猜到她的心思,还把路都打通了给她走。

无论如何她都感谢那个人,工作上的改变给她死水一般的人生带来了一线生机,她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雀跃过。

关少航回来那天,正好是池加好去新闻组报到的日子。下班关少航来接她,两人手牵手,去沃尔玛买菜。

忙碌多日,关少航虽然累,但看见池加好高兴,脸上那点倦意也一扫而空,陪她在超市各个分区细细地逛。

最后满载而归。路过公园门口,看到有卖冰糖葫芦,关少航特意停车,下去买了一串给池加好。

池加好咬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心满意足地嚼起来。

到家,牛奶迫不及待朝两人扑过来。

“宝贝,饿坏了吧?”池加好笑眯眯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包东西,成功诱惑了牛奶,“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狗粮的包装袋很醒目很漂亮,牛奶叼起来,摇着尾巴跑回自己的小房间,丢在食盆里。

这个举动把两人逗乐了,池加好跟过去给它撕开包装袋,牛奶吃得那叫一个香,把头低低埋进食盆里。

往水盆里添点水,池加好回到客厅。

关少航在收拾被牛奶破坏的现场。屋里到处是碎纸片,放在沙发边小书架上的杂志也被推倒,像堆风干的咸菜趴在地板上。哈士奇向来精力充沛,是调皮捣蛋的能手,两人是见怪不怪了。

无论是住家还是在单位宿舍,池加好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房间,平日清闲还好,一边收拾一边吓唬牛奶:“太不乖了,再这样妈妈不要你了!”然后故意板着脸,看牛奶在脚边打滚撒娇,她觉得打扫屋子也是很快乐的事。

可是有时候在外面忙到脱力,面对这一地狼藉,就有点头痛了。以前整了个大笼子来,打算外出的时候就哄它进去待着,牛奶从小被宠惯了,一进去就扒拉着铁笼子,巴巴地瞅着你,那小眼神要说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池加好硬着心肠不看,谁知前脚刚迈出门口,就听见它低声呜咽,一下子百炼钢全化成绕指柔,只好放任它在屋里尽情撒欢。

“我来吧,你去洗澡。”

池加好把工具接过来。关少航虽然不说,但她看得出来,在外面奔波了这么多天,就算是旅行也累人,何况是去工作,而且他有认床的毛病,换个地方就别指望能睡得安稳。

关少航感受她的体贴,乖乖去浴室。

池加好快速拾掇好屋子,跟着下厨,刚结婚的时候她连鸡蛋都不会煎,后来看电视里烹调节目,看着看着就起了兴趣,渐渐上了手,最近一年厨艺增进不少。

牛奶吃饱喝足,又跑到她脚边跟进跟出,池加好怕被它绊倒,撵它去客厅。

牛奶郁闷地跟玩具球玩,很快就把苦恼抛在脑后。

几盘菜上桌,不见关少航出来,池加好纳闷,摘下围裙去卧室看他。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只开着一盏壁灯,橘黄色的灯光下,关少航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竟睡着了,眉尖微微蹙着,长睫下的乌青色越发浓重。

池加好不忍心叫醒他,坐在床沿上端详他的睡颜,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所感应,醒来,带着困惑问:“我睡着了?”

“嗯哼,”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眼睛上,池加好感觉他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掌心轻扫,“多眨几下。”

关少航拉过她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下。

“哎呀——”

池加好缩回手,看着手背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气呼呼地说:“你果然是属小狗的,牛奶都没你厉害。”

关少航大笑,直起身体,捧住她的脑袋狠狠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这些天累坏了?”池加好轻声问,双手抚过他的脸,指尖微凉,顺着眼周几个穴位慢慢地轻揉。

关少航仰躺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很享受她的按摩。

来回按了几遍,她停下来:“好点了吗?”

关少航睁眼,笑了笑:“还别说,精神多了,这一手什么时候学的?”

“前几天陪瑶瑶逛街,顺道去做脸,我跟美容师偷学了几招。”池加好得意地说,“明天我去买精油回来再给你按摩,快起来,吃饭了。”

池加好想起汤还没盛,匆匆跑去厨房。

吃过饭,关少航接到张群的电话,大概是谈到什么重要的事,他马上走进书房,打开电脑里的资料,对照着说。

池加好打开电视机,音量调大,让气氛热闹一点,她不看画面,盘腿坐在沙发上跟牛奶玩耍。

将玩具球抛出,牛奶威风凛凛地扑过去再叼回来,这是她跟牛奶最喜欢的互动,玩过不知多少回仍然乐此不疲。

一不留神,球滚进房里,牛奶从半掩着的门里哧溜钻进去。

池加好朝书房那边望了望,见人家没有要挂线的意思,撇了撇嘴也跑进房间,拿笔记本上网。

刚往床上一坐,就被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纸箱吸引了目光。她一时好奇心大作,拿美工刀小心翼翼划开封口,掀开盖子一看,顿时愣住。

关少航挂了线,盯着电脑里的设计稿在研究。

门被推开,池加好背着手走进来。

关少航随口一问:“怎么了?”

池加好不说话,走到他身旁,忽然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什么时候去买的?”

关少航反应过来,笑着说:“回来前就买好了,喜欢吗?”

“喜欢,不过……怎么突然想到送我这个?我好像是今天才告诉你去新闻组的,难道你未卜先知?”池加好拿着Canon的单反机,面露疑惑。

“巧合而已。”关少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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