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生下来便是聋子、哑巴,或者瞎子;有的人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怪模怪样,要么是难看的先天斜视、兔唇,要么脸的正中间长了丑陋的血管痣;还有的人带着畸形的脚来到世上,甚至某一个肢体天生就是残废。而吉兰·维尼奥勒降生的时候,所要承受的重负,不过是他的姓和名的字母不幸地被颠倒了次序,变成可笑的维兰·吉尼奥尔[1]。他刚来到人世,这个低级的文字游戏就在他耳边响起,再也摆脱不了。
那年是1976年,他父母没有理会邮局发行的日历上的那些名字,而是无缘无故地选了吉兰,根本没有考虑到此举会招来灾难性的后果。奇怪的是,他尽管好奇心很强,却不敢问他们为什么选了这个名字,或许是怕他们尴尬吧,也怕他们平淡无奇的回答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有的时候,他喜欢想象如果他叫卢卡、格萨维耶、雨果,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哪怕叫吉斯兰,也足以让他幸福。吉斯兰·维尼奥勒这样的好名字,发音柔和,可以让他安稳地成长。可是那个要命的字母颠倒的玩笑跟了他整个童年。活了三十六年,他最后学会隐身,变得透明,避免引人注目,招来必然的哄笑。不帅也不丑,不胖也不瘦,刚好是视角边缘隐约能看见的一个模糊身影。融进背景里,忘记自我,永远无人关注。这些年来,吉兰·维尼奥勒费心隐藏自己的存在,除了在这个他每个星期都要经过的凄凉的车站月台。每天同一时间,他在这里等快铁,双脚踩在白线上,白线后面是禁止跨越的区域,一不小心就会跌入铁轨。这条划在水泥上的微不足道的线,奇怪地让他平静下来。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的腐尸的气味,变戏法似的蒸发了。快铁到站前的那几分钟里,他反复踩着这条线,似乎要跟它融为一体,虽然心里很清楚,他不过是无望地拖延时间而已。真要逃脱在地平线后面等着他的野蛮行为,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离开他左一脚右一脚、摇摇晃晃愚蠢地踩着的这条线,回到自己家里。是的,他只需要放弃一切,回到床上,盘成一团,躺在他昨天晚上留下的、还带着余温的痕迹里,用睡眠来逃避。但最终年轻人还是决定留在白线上,听着坐快铁的一小群常客慢慢聚集在他身后,他们的目光停留在他后颈,微微刺痛了他,让他记得自己还活着。年复一年,这些乘客最终像对待温和的疯子一样,对他表现出宽容的敬畏。在二十分钟的路程里,吉兰让他们暂时松口气,忘记枯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