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娅开着车,在里奇路上西转弯,进入阿斯伯里,接着向南行驶。她准备找个地方,把车停在街边,但是一辆体型巨大的橙色卡车挡在了路中央。她骂了一句,从卡车旁边挤了过去,又在街道上开了一段路。大概过了5分钟,她找到地方,把车停好,一路小跑着回家。回家途中,她发现两个男人抬着一个大办公桌,朝她家的前门走去。
她绕开男人,走过草坪,爬上了第三级台阶。通往前厅的门开着,门厅只能容得下六个邮筒和一个小桌子。邮筒里通常都是一些垃圾邮件、优惠券和传单,但今天这些东西都被风吹到了地板上。她捡起一叠披萨送餐优惠券,希望这些送家具的能马上离开。因为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不管商会怎么向民众保证,她还是不敢在大晚上开着前门,埃文斯顿这种地方并不安全。
她正准备走上二楼,突然听到一声重击声,于是她停了下来。
“喂,小伙子,你能慢点儿吗?这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你要是想要找个专业的搬运工,就去找吧。”搬运小伙嘟囔着。
乔治娅向后瞥了一眼,那两个人跟自己年纪相仿。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像橄榄球里面的防守截锋;另一个又高又瘦,头发浅茶色,剃成了莫西干头[1],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他穿着牛仔裤加短袖,袖子像是被剪掉了。手上搬着的重物漂亮地秀出了他的肱二头肌。
他们继续上台阶,用栏杆撑着办公桌,希望能分担一点重量。但是要想把办公桌搬进屋里还得转个九十度。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抬起桌子,当他从门一旁侧过身的时候,灯光反射在他左手的金色腕带上,发出亮光。乔治娅转过身去,接着上楼梯。
她走进公寓,踢掉靴子,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她走进卧室,这里比她的办公室要大一倍。公寓挺空敞,甚至有些冷清。屋内有一张棕色躺椅,米黄色的窗帘,两把安乐椅,一张书桌,桌上有几排架子。以前,她还会收集一些东西,像蜡烛、闹钟、铜公鸡,还有景泰蓝碗。但是现在她把它们都收起来了。最好不要有太多的个人物品,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可能是某个法国作家吧,她想着。
现在乔治娅有两份工作:一份是跟踪追查,要是网络给力的话,可能只需要几个小时。还有一份是一起潜在的保险诈骗案。她没理由搞不定第二份工作,因为之前在做警察的时候,她一直身兼数职,而且做了好几年。
但是问题在于——可能也一直都是——钱。如果她接手了卡梅伦·乔丹的案子,可能就赚不到很多钱。但这是她一直都想要做的工作,不仅是查清一件妻子出轨的家务事那么简单。她还没有向露丝·乔丹女士或者公社辩护律师证实,但是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可能只是提供合理的假设,再推翻卡梅伦·乔丹杀害了萨拉·朗的假设就行了,至少要让法官信服这一点。
要想查案,乔治娅必须得介入别人的生活,问题便出现了——北岸的人并不喜欢外人介入他们的生活,而且他们一般把自己不认识的人都视为外人。还有来自州检察官的压力,他们想要尽快结案。另外,她还得应付她的前拍档。这一点没有关系,她的能力不输罗比·帕克。况且曾经担任过负责青少年犯罪的警察,她对北岸青少年的生活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她甚至还认识其中的一两个,或许能从他们那里获取一点信息。
乔治娅除去衣服,穿着内裤走进浴室。她用冷水冲着脸,听见走廊上东碰西撞的声音,还有骂人的声音。在主人的骂骂咧咧声中,家具被搬上了三楼。这个新的租客应该是住在她对面的楼上,还好,至少他们不会在她头顶上制造噪音。
乔治娅用汽水罐在额头上滚动着,随即坐了下来,用手指弹了几下罐子。接着,她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无线电话,按下一串号码。
劳伦·瓦歇尔的手抖得太厉害,生怕会戳到自己的眼睛。她放下睫毛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女孩头发乌黑浓密,映衬着鹅蛋似的脸庞,碧蓝的眼睛炯炯有神,浓密的睫毛和白皙的肤色让她更加迷人。劳伦知道,不管涂不涂睫毛膏,自己都会很好看。甚至她的妈妈,虽然很少跟她亲近,还是会叫她白雪公主。她记得小时候,经常在墙上找魔镜。她相信魔镜一定藏在卧室的壁纸下面,只要自己说出正确的咒语,魔镜就会神奇般出现,然后告诉她谁才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现在,她的脸被明亮的灯光照亮了,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魔镜是不会出现的。人们都把镜子放在家里面,他们也确实应该这样做,因为大多数人都长得不好看。她又拿起了睫毛刷,对着镜子化妆。上周,她在丝芙兰花了25美元买了这只睫毛膏,这是个好东西,所有爱美的姑娘都在用。她又试着涂了一次,确保刷得均匀自然,但是她的手还是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平静下来,她可不能倒下,所有的事情都指望着她呢。可是他在哪儿呀?她一个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他以往都会给自己回电话的。这时,电脑发出了提示音,提醒她收到了新邮件。他确实有一部奔迈Treo手机,可能是他发来的邮件。
她走进卧室,这是一个点缀着白色和淡紫色的薰衣草王国,卧室里放着一张巨大的四柱床,华丽的床篷和被子搭配恰好,同时又与窗帘和地毯融为一色。房间的角落里面堆着很多泰迪熊和毛绒玩具。妈妈让她把这些玩具都送给别人,送给那些需要玩具的孩子们,但她舍不得,因为她给每一个玩具都起了名字。
在这些玩具旁边是一排柜子和抽屉,桌子上放着CD-DVD播放机,电视和电脑。她点开邮件,不是他。她简单地回复了邮件,在包里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打完电话后,她打开CD机,躺在床上。约翰·梅尔那磁性的声音从“博士”音箱[2]中娓娓传来。她闭上双眼,萨拉在死前听的最后一首歌是什么呢?
这学期就是高三了,每个人都说这会是最困难的一年。学期论文、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将会充斥着整个学期,而森林保护区里面举行的粉扑橄榄球赛将是供他们消遣、打发无聊时光的唯一一件事情了。但尽管如此,萨拉·朗还是不想去。劳伦也不想去,但她觉得在活动上露个脸还是有必要的,萨拉也这么觉得,但一直拖到了头一天晚上,萨拉才打电话给劳伦,说自己还是会去的。
“你怎么改变主意了呢?”劳伦问她。
“我要跟你说件事儿。”萨拉回答说。
“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我——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她说道。
最近,劳伦和萨拉渐渐疏远。即使她俩已经是多年好友,劳伦也不确定生疏的原因是什么。可能这是常态吧。看样子,现在萨拉又再一次向她打开心门,虽然没大开,但还是透了条缝。
“好吧,”劳伦回答说,“我们不一定要在那儿长待,也不一定非要参与她们。”
举行“球赛”的那天是夏暮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阳光温暖,蓝天白云,树木碧绿。劳伦在场子里等着萨拉,她们俩可以马上离开这里,然后去星巴克坐一会儿。
劳伦没有指望学姐们,她也不知道这一次她们要被欺负。当希瑟和克莱尔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告诉她这个小道消息时,劳伦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她的朋友们如此激动呢?难道她们希望自己被羞辱吗?劳伦想要马上离开,她本应该马上离开的。
两个高年级的女生向她走过来,手上都拿着啤酒。劳伦认识她们:无所事事的高中女孩儿,只对男生、衣服和炫车感兴趣。其中一个女生用手摆玩着一绺头发。“我们想找萨拉。”她们说道。
“萨拉?”劳伦问,“为什么?”
那两个女孩儿交换了下眼色,“她得改改态度。”其中一个说。
劳伦双手抱臂。
“她认为自己是个万人迷,”另外一个接着说,“是时候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萨拉?你在开玩笑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道就行了。”第一个女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劳伦感到背上一阵发凉,她说:“我不会帮助你们伤害她的!”萨拉是个漂亮女生,学校里几乎每个男生都对她垂涎不已。但是萨拉从来不跟那些男生调情,也不搞暧昧。尽管那些男生鼓起勇气想要靠近她,但萨拉每次都掉头就走,这些劳伦都知道。这样能够阻止那些男生,但是并不能阻止那些充满嫉妒心的女生。
“你听说过侵犯隐私吧?”第二个女生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们还是谈到了这件事情。劳伦移开视线,不再和她们对视。
“她能不能别再掺和别人的事了,她总是想打听到所有的事情,”第一个女生说道,“她又不是安·索耶[3]。她得拎拎清。”
劳伦耸了耸肩,假装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但实际上她在乎。萨拉是出了名地喜欢打听私事儿。她总是想知道谁跟谁在做什么。她看别人的笔记,甚至还有人说她偷看别人的日记,但是谁会笨到把日记带到学校里来呢。劳伦知道萨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警告她别这么干了。但是萨拉说自己又不是唯一一个做这种事的人,比如说希瑟,她更过分。但是希瑟又不像萨拉这么漂亮。
劳伦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更冷酷一些,她问:“你们想要干嘛?”
“不是我们,而是你,你要来做这件事情,你和其他的小伙伴们。”
她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劳伦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但是她要是不听从的话,这些高年级学生会让她和萨拉的生活变得很痛苦,这可不是她们想要的。所以等萨拉来的时候,劳伦告诉她,要冷静,听从她们的安排——让她们把她带到场子上,然后把桶扣在她的头上。萨拉犹豫了一下,但是劳伦跟她保证,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而且到最后,每个人还会夸她开得起玩笑。于是萨拉答应了,因为她总是想让大家都喜欢她。
劳伦以为萨拉一定能够找到回来的路。但是后来,她听到了从空地上传来的球棒重击水桶的声音,接着是尖叫声,不是惊讶或者恼怒的尖叫,而是痛苦的尖叫,那种无法忍受、由剧烈的疼痛引起的声音。
劳伦把音乐声调大了。别再想了!她命令自己。她走近衣橱,打开门,拿出一条牛仔裤和普拉达的外套。她瞄了一眼床头几的闹钟,差不多七点钟了。她的父母有严格的规定,即使没有任何的家庭作业,上学的晚上她也得呆在家里。除非有论文,不然劳伦都会在教室或者自习室把作业做完。那些说高中生活很艰难的人一定都是傻子,她觉得挺容易的呀。她穿上衣服,关上电脑。
她走下楼梯,靠近扶栏站着。从这一边的楼梯走下去不会发出声响。那个巫婆现在正在厨房里面打电话。劳伦看着她的妈妈,把她想象成栖息在凳子上的一只鸟,而一旁的花岗岩柜台和墙上墨西哥式的板砖几乎融为一体。妈妈到现在已经喝了两杯酒了,但是她的妆和头发还是完美无缺。为了保持身材,达到劳伦的标准,她也不得不在健身房里坚持锻炼,还有她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要知道,为了保持像劳伦那样的好身材,她得每天在健身房里锻炼好几个小时呢。想到这里,劳伦忍不住嘲笑了一声。
但是如何逃出门才是最难的一步。通常情况下,她会从车库里逃出去,但是那样就要从厨房里穿过去。如果她脚步轻一点,可以从前门逃出去。尽管红色的信号灯会闪一下,但是因为妈妈在打电话,所以她很有可能注意不到。
她悄悄地经过大厅里挂着的那幅夏加尔名作。她的父母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这幅画是原作,要是有人鼓起勇气问他们花了多少钱——这其实正是他们想要听到的——他们就会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噢,价钱这事儿嘛,我们从不关心。”
她走到门那里,停了下来。厨房里面没有飘出让人垂涎的饭菜香味,只有洗涤剂和家具打光剂的味道。她的妈妈从不做饭,一直都是直接从便利店买熟食。妈妈一直都说没有必要做饭。劳伦的爸爸也很少回家吃晚饭,而且他说自己不喜欢吃放很久的食物。第一句话是真的,爸爸从来没在10点钟之前回过家。但是第二句话是假的,妈妈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食物都是在商店里面放上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
劳伦竖起耳朵,听妈妈打电话。她在说佛瑞德舅舅;几周前,他在一场大火中丧生。舅舅不久前刚从中风中恢复,没想到就立即遭遇到不测。劳伦很爱舅舅,当她听到这个噩耗时,她哭了。当她还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出了城,佛瑞德舅舅就会带她出去吃晚饭,有时候还带她看电影。但是后来中风了,舅舅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照顾她了。妈妈认为,可能舅舅当时打开炉子煮东西,后来忘记关掉,才造成了火灾。
然后又是她的好朋友萨拉,在舅舅死后的几天后被那个变态狂杀了,劳伦又哭了。为什么死神总是要夺走她所爱的人?如果这就是她的命,那她宁愿不要。
她推开门,溜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她一直走到金鱼池塘前面的第三块混泥土石板那里。她的妈妈一直都会纠正她,说这叫锦鲤,不是金鱼。有多少人能够在前院有一个鱼塘?再说了,有多少人能住上这样的豪宅?
她打开路虎车门,钻了进去。但是一旦启动引擎,就会吵醒半醒半醉的妈妈,她就会知道自己溜出家门。管她呢,她就是要走。
注释:
[1]莫西干头:莫西干是北美地区的一个印第安民族,莫西干族人留的发型就是莫西干头,比如小贝留过的;罗伯特·德尼罗曾在《出租车司机》中饰演的一角色就留着莫西干土著的发型,而这一角色在影片使得莫西干发型有种悲壮勇士的意味。
[2]“博士”音箱:BOSE(博士)是全美国最大的扬声器厂家之一,总部坐落在美国麻省。
[3]黛安·索耶:“美国梦”的一个典型,因为她由乡下女孩子逐渐发迹而成为美国ABC电视台的当家女主播。黛安在尼克松时期是美国白宫的新闻助理,在尼克松下台后协助他撰写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