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那五个人,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浅塘镇。娘的什么大学生,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大学生,学了点皮毛东西就以为自己是观世音菩萨,是救世主了,就以为没有什么事是他们管不了的了,什么狗屁动物保护协会,咱们渔村不杀海豚怎么活?全村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等着饿死啊?再说了,平时他们吃鸡吃鸭的怎么没听谁说残忍啦,老子杀杀海豚怎么了?特别是那个高个儿的,还威胁我说要给我们村曝光,说我会得到法律的制裁,他妈的老子今天就先把他们给就地制裁了!”村长越说越激动,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嗯,村长说得对。不过他们这么多天没吃没喝了,应该也差不多了吧。”这是村里老巴的声音。
“走,进去看看。”村长一声令下,紧接着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村长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从陈阿水和奉涯的耳边消失了。
两个人还是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那一片狭小的空间里不敢动弹。本来漆黑的夜里,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月光洒在地上,晕开一片明亮的清辉,那种清光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周遭的阴暗和残忍,只一心沉浸在那片祥和与美好里。
陈阿水盯着那片洒在地上的月光,强迫自己不去想现在那扇门后正发生着什么,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冲进去的念头。她依偎在奉涯的怀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恨自己,恨自己只是一个瘦弱的十岁孩童,面对海豚被屠杀,自己却毫无办法;如今,面对这一场可能正在进行的谋杀也无能为力,这简直太让人绝望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那些脚步声和交谈声又重新出现,此时陈阿水和奉涯还躲在那个房间里没敢出去。
“好了,天差不多快亮了,明天晚上再过来一趟,把他们都扔到海里去就行了。”
“村长,咱这么做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行,那村长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都散了吧。”
“哦,对了村长,最近这批海豚肉出口的事情你联系好了吗?现在可是积压了不少呢,以后几个月都是捕捞的旺季,销路方面你可要帮我们操着点心啊。”这是陈阿水父亲的声音。
“行啦,老陈,这个你放心,我当村长这几年,哪一年销路什么的不是给你们安排得好好儿的?哦,再留一些活的给水族馆,过阵子他们可能会有一些海豚训练师来这里挑选。老陈,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了……”
几个人还是边走边谈,随着他们走远,声音也慢慢地消失了。待到村长他们走后,陈阿水立马站了起来,拉开房门,向着走道尽头跑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把手伸向那扇门。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房门打开的一瞬间,陈阿水还是惊恐地想要大叫起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耳边是奉涯的声音:“阿水,不要叫,他们还没有走远。”
眼前正是陈阿水见过的那五个年轻人,不过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同于初见时那样充满生机和活力了,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他们五个人冰冷的尸体。
除了年幼时母亲离世,那是陈阿水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个冷冰冰的词语。她看不出他们的死因,愣了许久,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喊了起来。那个短发女孩是趴着躺在地上的,陈阿水慢慢地爬向她,她的面色和嘴唇都是一片惨白,双眼紧闭,和那天晚上摇着手对陈阿水说明天海边见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个时候谁会想到,他们会永远都没有明天了呢?
陈阿水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到女孩清秀的脸上,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忽然感觉到她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
“奉涯。”陈阿水大声地叫了起来,“她没有死。”
应该是出于孩子的本能,陈阿水一下子惊恐地退到了后面,女孩的头被轻微地撞了一下。接着,陈阿水看见女孩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抬了抬手臂,对着陈阿水和奉涯轻轻地说出了三个字。
“救救我。”
女孩看上去极其虚弱,仅凭他们两个孩子之力想立马带她逃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奉涯想了想,对陈阿水说:“我们先出去给她拿点吃的,等她体力稍微恢复一些,明天在村长他们来之前把她带走,再想办法把她送到镇上去,让她离开这里。”
那个时候的奉涯犹如海面上的灯塔,说话的时候有一种魄力,彼时两个人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却有着一夕成年的勇气。
打定主意准备先离开出去找食物,陈阿水将短发女孩轻轻地放在地上。可是感觉到他们要走,那个女生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手臂在空中无力地挥动着,想要抓住什么,嘴里也在不断地呢喃着:“救救我,救救我……”
陈阿水见状不得不重新蹲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之前在草地上捡到的项链,又取下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链。
是一条由小贝壳串成的手链,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做给她的。
陈阿水把那条手链递到短发女孩的手里,说:“这个给你,你拿着。”
陈阿水把那条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看向那个女孩:“你看,你的项链在我这里,我的手链在你那里,我们交换了礼物,这样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是不会互相抛弃的。你先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一定会回来的。”
短发女孩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她握着那条贝壳手链,说:“你会回来的,对吗?”
“嗯。”陈阿水点点头,“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很快就回来。”
第二天吃了一些东西后,短发女孩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很多,她把头靠在陈阿水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些人逼着他们喝下毒药的时候……我昏迷了,所以才躲过一劫……那些人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们带我离开好不好?带我离开这里……我想回家……你们救救我……”
按照陈阿水和奉涯的计划,他们决定等夜幕降临后再带她逃出去,因为白天贸然带她走肯定会被人发现。
晚上七点,陈阿水和奉涯出现在那间房子里,短发女孩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了,想着这栋楼里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她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陈阿水坐在她的身边,焦急地等着天色再黑一点。而此时此刻,奉涯则站在了门外的荒地上,四处眺望着,防止村长他们忽然出现。
“差不多可以走了,外面已经看不清楚什么了。”奉涯走进来对陈阿水和短发女孩说道。
陈阿水点了点头,用力搀扶起短发女孩。
外面依旧是渔村最常见的白月光,一片清辉静静地洒了下来。奉涯也忙搀着女孩的胳膊,三个人在夜色里走得很快。
不远处的亮光向他们照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怔了怔。“不好了,”奉涯轻声说道,“是村长他们。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
陈阿水心里一惊:“怎么办?”
话音刚落,那道强光便向陈阿水扫了过来,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快跑,现在就跑!”奉涯喊道,“你带她一起朝北面跑,什么都别管,一直往镇上跑去,一定不要停,去镇上找小川。我往南跑,引开他们。”
陈阿水猛地回过神来,拉着短发女孩如灵巧的猫一样,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跑出几步,陈阿水又回头看了奉涯一眼,然后忽然蹿了回来,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曾经年少时的拥抱最动人。她抱住他的时候,在他耳边说道:“你一定不要有事。”然后,她又飞快地拉着短发女孩跑远了。
陈阿水和短发女孩一直向前跑着,耳边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小路两旁的树木以飞快的速度倒退着,脚下的杂草在一阵雨水的滋润下,变得更加繁茂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有藤蔓缠住双脚。
陈阿水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身后依稀可以听见狗吠声和村长的呵斥声,在暗夜里带着危险的让人觉得恐惧的气息。所幸陈阿水对渔村的各条道路早已十分熟悉,她拉着短发女孩的手绕过一条大路,灵巧地钻到一片树林里,从另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向镇上跑去。
陈阿水拉住女孩的手不敢多作停留,靠海的渔村深夜里会有呼呼的风声,树木迎风摆动着发出令人惊恐的沙沙声,不时会有藤蔓划过陈阿水的小腿,逼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或许是从小就有的隐忍和坚强,从渔村到浅塘镇那么远的路程,她拉着身后面色发白的短发女孩跑跑停停,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在浅塘镇租了一间房子的陈小川那里。
陈小川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后站起身来开门,拉开门后就看见陈阿水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地站在晨风中。他让她进来,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是摇头,最后指着旁边的短发女孩说:“小川,你一定要把她安全地送出去。”
说完这句话后,陈阿水微笑着看了一眼短发女孩,形容枯槁,大概就是她此刻真实的写照。只不过是短短的十天时间,但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却好像十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忘不了那种像是沉浸到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的恐惧感,那种看着平日里最要好的伙伴以及深爱的人,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告别这个世界的无力感,以及对这个肮脏黑暗的世界最强烈的憎恶感。
“我是不会走的。”短发女孩说。
陈阿水愣了愣,睁大眼睛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说的话一样。
“我是不会走的。”短发女孩又重复了一遍,低下头看了看陈阿水,给了她一个凄凉的微笑,“谢谢你能带我出来,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