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吉日兮辰良,芳菲菲兮满堂
生命,永远是最美丽的篇章。如同江水般奔流不息的生命里,滔滔不绝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身体里涌动,只要生命是流动的,人间的美便不会消逝。
人们总是愿意歌颂美好的生命,也愿意怀着一颗崇敬的心,去祭奠那些让生命诞生的神灵。那是一个良辰吉日,每到这一天,楚国的百姓便会早早起身,沐浴更衣,远离荤腥,让自己的身体由内而外都是洁净的,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心中的虔诚。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全诗的一开篇,就交代了这是一首与祭神有关的诗篇。古人祭神大多选择在春日,因此诗中出现的场景,应该是春日里的一个良辰吉日。被祭祀的神,是东皇太一,人们让神明愉悦地降临人间,从而给人间带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气象。
这一天是祭神的日子,从每个人肃穆的神情中,足以见得人们对这位神明发自内心的敬重。人们恭恭敬敬地摆上祭神的祭品,又庄重地演奏悠扬的乐曲,这都是为了让这位神灵感受到快乐,也感受到人们对他的虔诚。
楚国的百姓将这位神灵尊称为“东皇太一”,人们坚信他是人类的始祖,是最尊贵的天神,正因为有了他与女娲的结合,人类才得以诞生和繁衍。于是,祭拜“东皇太一”,似乎就是在祭拜自己的生命,在祭拜中感慨生命中的快乐与痛苦,感慨生命是永远如此美丽而多情。
“东皇太一”就是上古时代的伏羲,这位人类的始祖,连诞生都充满了传奇的色彩。相传伏羲的母亲华胥氏在年轻时到雷泽去游玩,无意中看到一个巨大的脚印,好奇踩了上去,从此便孕育了伏羲。
这是一个漫长的孕育过程,整整十二年后,人首蛇身的伏羲才终于降生。如此不凡的孕育过程和如此不凡的身形容貌,注定了他从一降生,就承载着一个不凡的使命,拥有着不凡的神力。
也许是上天觉得伏羲一个人太寂寞,便再次使华胥氏受孕。这一次,她诞下了一个女婴,取名女娲,伏羲从此有了一个一母所生的妹妹。
同样是人首蛇身的女娲,似乎与哥哥伏羲肩负着同样的使命。在昆仑山中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除了彼此,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类。昆仑山中的生活快乐而又幸福,然而这幸福中,却隐隐地掺进了一丝担忧。
伏羲与女娲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去,生命也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到时候,刚刚开辟的宇宙天地之间,将再也不会有人类存在,每当想到此处,一丝忧虑就会在心头久久无法驱散。
忽然一日,兄妹二人茅塞顿开,只要男女结合,人类就可以得以繁衍。然而,刚刚萌生的一丝快乐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掐灭。他们是兄妹,兄妹结合在一起,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纠结与彷徨,仿佛无边的洪水,随时都会将希望的火种淹没。让人类得以繁衍的使命太过重大,兄妹二人决定,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上天来决定。
于是,他们每人点起一堆熊熊篝火,希望冲天的烟雾,能够将自己的心愿带上天庭。他们在篝火前许愿:“如果上天仁慈,不要人类绝迹,要我兄妹二人结为夫妻,繁衍后代,那么就让两堆篝火的烟雾合在一起吧;如果上天不准许我们兄妹二人结为夫妻,就让两堆篝火的烟雾远远地分离吧!”
兄妹二人的虔诚祈祷终于感动了上天,两堆篝火燃出的烟雾,仿佛两团浓浓的云朵,直直地蹿上天空,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这是上天给予伏羲和女娲兄妹的神启,宣告着他们的关系从兄妹变成了夫妻,繁衍人类的使命就交付给了他们。于是,千百年后,每到农历三月十八伏羲的生辰,人们就会以最盛大和隆重的仪式,来祭奠这位人类的始祖。
伏羲与女娲结合之后,人类终于开始繁衍,生命的海洋终于在流动中壮大。然而最初的生命是懵懂的,就像呱呱坠地的婴儿,对世间万物都因不了解而好奇。人们不知日月为何会更迭,不知雨雪为何会交替,更不知为何生命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几十年后还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每当人们遇到无法解答的问题,便会去找伏羲,他似乎无所不知,可面对越来越多的人和越来越多的问题,伏羲有时也会解答不出。
每当这时,他的心中便会茫然,宇宙中有太多神秘的力量,该如何才能参透?
为了不让他的子民每天都在未知的大自然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伏羲开始每天环顾四方,有时盯着天上的日月星辰,一看就是许久。他的心中在揣摩着日月的变化,终于在寒暑交替和花开花谢之间,摸索出了自然的规律。
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就连占卜未知,也是同样的道理。伏羲开始用蓍草为人们占卜,从自然的规律中,判断未知事物的变迁与发展。
伏羲的身上似乎开始凝聚起越来越多的神秘力量,种种神奇的事情,渐渐开始在他的身上发生。
一次在蔡河中捕鱼,伏羲无意中捉到了一只硕大的白龟,他隐约感觉出这是神的指引,立刻挖了一口水池,将白龟妥善养了起来。一天,伏羲正在给白龟喂食,忽然有人说蔡河里出现了怪物,似龙似马,十分怪异。
当伏羲走到近前,那怪物竟然一动不动,任由伏羲拿着蓍草梗,在树叶上临摹它身上的花纹。“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伏羲一面临摹,口中一面念念有词。当他在树叶上临摹完最后一笔,那个似龙似马的怪物忽然长鸣一声,腾空而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伏羲拿着画有花纹的树叶回到家里,却怎么也参不透其中的奥秘。忽然白龟浮出了水面,频频冲伏羲眨着眼睛。伏羲定眼去看白龟背上的花纹:中间五块,周围八块,外圈十二块,最外圈二十四块。
他一瞬间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天地万物变化的规律与奥秘,这规律竟然如此简单,不过一阴一阳而已。一幅带有八种图案的八卦图在伏羲的笔下诞生,人们尊称伏羲为“八卦祖师”,更将他奉为神明。
从此,凭借着对自然规律的运用,以及人们心中对他的崇敬之情,伏羲统一了华夏大地。他为华夏民族创立了一枚图腾,它有蟒蛇的身体,鳄鱼的头颅,雄鹿的犄角,猛虎的眼睛,鲤鱼的鳞片,巨蜥的四肢,苍鹰的利爪,白鲨的尾鳍,长须鲸的长须,这些部位组合在一起,便是一条驾云腾飞的巨龙,伏羲的后人,从此即号称“龙的子孙”。
人类的繁衍,始终是伏羲无法遗忘的使命。他要让人类的繁衍更有秩序,于是,他在人类中制定了嫁娶的制度。结合在一起的夫妻必须是一男一女,鹿皮是婚姻的聘礼,每一对夫妻便成为一个家庭。他们所饲养的动物、种植的植物、居所、官职,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姓氏,但是近亲之间,却不再允许结合。
春秋时期的楚国,历来被认为是最强盛的诸侯国,楚国的百姓对三皇之首的伏羲,更有一种别样的崇敬。到了祭祀“东皇太一”的这一天,他们将最美丽的佩玉统统挂在身上,举手投足间,佩玉之间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就连随身佩带的宝剑,都会镶嵌上美玉,压制草席的镇器,也由美玉制成。一切的美好只为了让神明伏羲赏心悦目,神像的面前,还会供奉上精美的鲜花。
散发着香气的蕙草,包裹着祭肉,洁净的兰草,衬垫在祭肉的下方,桂椒酿制而成的美酒琼浆,是人们对始祖伏羲的孝敬。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这四句将全诗带入了高潮,象征着东皇太一的降临,带来了春日的气息。人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欢乐的气氛在祭祀的人群中升腾。
这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鼓手举起鼓锤,在鼓面上敲击出激昂的节奏,这是欢庆仪式的热烈开场。伴随着舒缓的节奏,歌者和舞者纷纷登场,轻歌曼舞之间,吹竽鼓瑟的乐声齐响,歌声也越来越嘹亮悠扬。
穿着优美服饰的巫女开始翩翩起舞,裙摆与水袖飞扬之间,她们身上的香气也在整个殿堂中间四散飘扬。
各种音调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盛大华美的乐章。如此盛大的场景,只是为了恭祝在天上的神君可以快乐健康。
这首诗的篇幅并不长,却描绘出一个生动、热烈的祭祀场景。欢快又不失庄重,既表达出人们对东皇太一的敬重,也表达出希望人间万物能够生生不息地繁衍的美好愿望。
这美好而又繁华的盛景,已经不仅仅单纯是对神灵的祭祀,人类和神灵仿佛在此刻美好而又融洽地共处,在悠扬的旋律之间,享受人间和神界相通的欢乐。
云中君: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神与人,在缥缈的红尘中,纠葛出无法言说的美好。许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愫,便用文字代替了灵魂的写照。人总是对神心存崇敬与羡慕,这份情化成了歌,期望神明能从歌声中,读懂一颗颗因其而盛放的心。
从上古时期开始,人们的心中就存在着诸多各司其职的神。神明的身上肩负着让人间更美好的使命,风、雨、雷、电,这些影响着人类生活的自然现象,仿佛也都由神明来掌控。
有些神明的使命却并不这样实际,他们是缥缈的,更是浪漫的,承载着世人对神明的美好想象,每当人们在红尘中忆起他们,心中便会荡漾起一丝涟漪,一朵娇艳的鲜花,在心中盛放。
云神就是这样一个浪漫的存在,四季的气候与天气的变化都掌控在云神的手中。似乎在云神手掌的翻覆之间,便有了春的明媚、夏的火热、秋的凉爽、冬的洁净。
浪漫的云神,眉目之间缠绵着记忆中的往事,要将红尘中的美好永远凝结在岁月里,再延伸出缕缕清香。
云是那样洁净、美好而又浪漫,自由自在随风飘荡,仿佛整个世界都不会成为它的牵绊。它在人间无根,瞬息万变,有时疏散了心结,有时却又聚拢了情愁。
也许从没有人见过云神的容貌,更没有人知道云神的来历与身世。于是,看着云朵的变换,人们为云神赋予了两个名字,因云朵时常在天空中堆集,人们称云神为“丰隆”,又因乌云蔽日之时,云中多有落雨,人们又称云神为“屏翳”。
无论人们怎样称呼云神,终究没有人见过云神的真容,甚至连云神的性别,都成了未解之谜。
从上古时起,人们也将云神称为“云中君”,似乎一个“君”字,就验证云神的性别为男性。
忽然想起古人在画中呈现出的云中君的样貌,一顶华贵的发冠,将他的头发整齐地束在高高的头顶,白净的面容,透露出尊贵与斯文的神色。上唇两撇胡须,分明就是男性的特征,颌下一缕长髯,又增添了几许仙风道骨。
他衣袂飘飘地站立于滚滚云层之上,风将他的衣带吹向身后,似乎云神正在乘云奔赴某一处。他的身旁是一位叫不出名字的神明,龙首人身,上身赤膊,下身只有一件兽皮制成的短裙。赤裸的上身却缠绕着飘动的衣带,他高举着双臂,不知是否在操纵着法术,与云神一同并驾前行。
也有人说,云中君与大司命应为一对,既然大司命是男性,云中君就应该是一位曼妙的女子。她的神态中,应该有素净的底蕴,端坐在云层深处,细数光阴。
于是,画家傅抱石笔下的云中君,就成了一名恬淡的女子,乘坐着龙车,追寻着云中的一分陶然。
云中君的身后,是手持宝剑、乘龙追随的大司命。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个构想,世人眼见的,分明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乘龙出行的场景。两位神明身下的混沌,不知是云朵还是仙气,却分明可以看出,身着黄衣、驾驭着龙车翩然而来的云中君,身后披着的,是绚烂如霓虹的朝霞。
女子总是爱美的,就连女神也不例外。越是鲜艳的色彩,越能获得女子的青睐。于是,云中君的华服上,有着鲜艳的红色领口与袖口,精致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到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
她的衣袂飘飘,裙带飞扬,脸上带着淡然的神色,高傲的目光中,却仿佛若有所思。
她是大司命心目中最美丽的女神,大司命自然要在她的身后紧紧相随。一柄宝剑始终被大司命握在手中,仿佛要时刻保护着云中君不被外敌侵犯。
即便是一对神仙眷侣,云中君与大司命的神色中也不见丝毫的情欲,他们是超然于外的,隐藏在浓云之中的身姿,更有一抹神秘与庄重的气息。
无论云中君的性别是男是女,世人都无可避免地对这位浪漫的神明祭祀、崇敬。每到祭祀云中君的夜晚,人们会点燃篝火,明灭的火光之间,氤氲着神秘与迷离。
《九歌》中的《云中君》,是一首巫女与云中君的对唱诗篇,“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这四句是巫女的唱词。
能够与神明对话的巫女,早早就要用香汤沐浴身体,穿上花团锦簇的衣服,迎接云中君的降临。因为巫女的周身洁净,神明愿意降临在她的身上,长久地徘徊,巫女身上散发出的灿烂光华,就是神明到来的证明。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这四句是云中君的唱词,神明一开口,就带着排场与威严。
降临在巫女身上的尊贵云神开口道:“因为你们虔诚迎接,礼遇歌颂,我才精神焕发地来到寿堂之中。我身上的璀璨光辉,可以与日月争光。我穿着五彩的帝服驾驭着龙车而来,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祭祀祈祷,为人间降下甘霖。”
云中君带着灿烂的灵光降临,祭祀结束之后,又忽然冲入高高的云层之中,带着一身威严骤然离去。云层高覆九州,广被四海,整个华夏大地,都被居高临下的云中君尽收眼底。
世人对云神是依赖的,祭祀云神,就是为了让云神在人间广施甘霖,让人间风调雨顺。当云神离去之后,人们不仅怅然若失,就连巫女也是如此。唯有声声叹息,传递着对云中君的思念,满心期望云中君能早日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