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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朱门(15)

“咱们快离开这儿!前面的卫兵可能已经听到你的叫声了。”

飞鞭把姑娘抱起来,在树影中沿墙飞奔。厨房的灯亮了。

“那边!”飞鞭跑到枣椰树下,把姑娘放下来。他们回头一看,遏云房里的灯也亮的。

“豹三,爬上墙去拉她一把,我来推她上去。”

豹三爬上墙头,飞鞭蹲下来,叫遏云坐在他肩膀上,然后他站起来,直到豹三拉到她。接着飞鞭一跃而上枣椰树,然后跳上墙头。这时已有脚步声自前院冲过来,到处乱跑。

飞鞭在墙上吐了一口痰,这才跳下去,这是祈求好运的习惯,只不过程度颠倒了,现在三个人已经安抵墙外了。

飞鞭定了定神。他总是要搜遍全身,确定没有弄丢任何东西。另外两把扁钻还好端端地藏在腰带里。

紧靠墙外种着一大排树木,再过去则是一片空地,有一条骑车路交叉而过,比地面低三四尺。

“我们安全了,那些浑蛋至少要半个钟头才弄得清我们的方向。我想他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追赶我们。”飞鞭把姑娘背在背后,准备往下走。

东北佬(6)

月亮从薄薄的云层中透出来,照亮暗的地面,使他们更容易前进。这个时候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走到城墙下面,飞鞭把姑娘放了下来。他们找来一个可以逃生的阶梯,登上去之后沿着墙爬向北门城塔,在阴影里他们很满意地观看省主席的官邸。他们蹲伏在低墙下,又再爬了一段距离,直到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们。遏云的双腿兴奋得走不动了,她倚靠着两人的肩膀四肢无力地向前走。他们沿着东墙走了二十分钟之后,来到出口,在这里他们可以不被察觉地溜下去。

那根被留作标记的香微弱地发着光亮,他们凭着它找到了黄包车,把遏云抱进车子里。然后他们两人把头巾和腰带松下来,走进荒凉的巷子。有一个警察盯着这辆放下车篷的黄包车。

“是我娘。她病了。”飞鞭说。

他们在十二点十分的时候到达范文博的家。

看到遏云回来,大家都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蓝如水、范文博和李飞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了。她伏在父亲的肩上,痛哭失声,她爹也高兴得热泪盈眶。

“哦,孩子,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抬起脸,骄傲地摇着头:“可是我好害怕。”

“快跪下来向你干爹磕头道谢,谢他救你出虎穴。”他要范文博坐在椅子上,接受女儿的磕头,“他真是你再世的爹呢!”

她喊了一声“干爹”,扑通地跪下来,她恨不得磕三个响头。范文博笑着说:“别这样。”把她扶了起来又说,“现在可真是我的干女儿了,还是谢谢这两位冒险救你的兄弟吧!”

遏云回过身,去向两位送她回来的人鞠了一个躬。

“你们有没有伤到别人?”范文博问道。

“我从未失手过,那个人当场就倒下了。”飞鞭说。当他在述说经过的时候,范文博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真希望你没有杀人。现在警察会搜拿她。如果她被捕,咱们都完蛋了。”

“我想不会吧,你们救了我。他们就算拷问我,杀了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范文博告诉两个弟兄回家去。

“赶快偷偷走出去,没有必要绝对不要出门,要用钱就来找我。叫小刘把黄包车停在巷口,我也许用得着他。”

弟兄们走了之后,范文博说:“我们的麻烦来了,警察一定会调查是谁救她的。”

短短的一句话触动了姑娘的心。被关起来的时候,她怒火中烧,一心只想逃走,而且,在逃命的路上她只求能安全回到家,根本没时间考虑其他的事情。现在虽然暂时脱离了险境,可是当她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忍不住大哭。泪水一流出来,似乎就收不回去了。

“这下子完了,爹和我能上哪儿去呢?”

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别哭。这里有这么多朋友愿意帮助你们。”是蓝如水的手。

“到沙发上去躺一下,我们会想办法使你们平安无事。”她爹过来把她拉起来,把她带到沙发上。蓝如水把外套盖在她身上,她深受感动,年轻的心灵充满感激。她真不敢相信,有的人那么邪恶,而有的人这么仁慈。哭累了的她在朦胧中入睡。

范文博叫仆人把吊灯熄灭后去睡觉,他们四人则围坐在桌边,桌上的那盏红色的台灯发出微弱的灯光。李飞这可是第一次接触到人的劣根性,他把平日的修养全抛开了,一股怒火缓缓燃起,血液都冲到脑门子。

“连这种事都会发生,不知道下次又有什么新招呢!一定要阻止他们。”他说。

“谁去阻止?”

“报纸呀。遏云不再上台了,她失踪的事就会传遍两城。有个人被杀了,大家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替遏云着想,我一定会让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写关于她的事。”

“现在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遏云的安全。”范文博说。

有一件事已成了定局,遏云不能再公开露面了,除非避开这个风头,要不然就得靠重要人士庇护。杀死了卫兵,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事先没料及的问题。警察会搜捕遏云,逼问是谁杀死卫兵,同谋的又是谁。她必须要埋名隐姓躲起来。

“您不能和遏云一起逃走,这样她才不会被发现。您到天水去,我给您一些人名。明天早上有个市集,您早点起程,一大早就混在人堆里出城去。我们会把您女儿藏匿起来,等搜她的事缓下来再说。”范文博对老崔说。

11

杨主席在九点钟的时候被副官喊醒。副官说:“戴司令来访,说要见您。”

杨主席倚靠在床上。

西安警察局的戴司令有张方脸,长长的黑胡子和那副黑框眼镜就是他的特征。他挺直地站在主席的床边,报告遏云逃走,有一个东北卫兵在花园里被杀的消息。

省主席坐起来,下巴的肥肉在发抖。

“这真是一大侮辱!是谁这么大胆——居然闹到我家去了!这让我在将军面前丢尽了脸。想想看,竟然连他的一个卫兵也保护不了。”他又吼又叫的,阔脸显得更宽,更强调他那倒卵形的脸蛋,和丝绸睡衣领口露出来的脖子连成了一条线。

“把我小舅子找来,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他对着电话筒咆哮,还诅咒不已。

他的小舅子席局长接到电话,省主席下令彻查凶手。“查不出来,你就休想保住饭碗。”

吃过午饭,柔安来找李飞。她穿着一件素色深蓝旗袍,颈子上围着红围巾。她在客厅看到李飞的嫂嫂。

“李飞要我来的。”她解释说。

“是的,他告诉过我。”端儿说完后,起身到里面去。

天气很好,柔安盼望能和李飞共度一个周末下午。她出门的时候心情很烦,似乎啥事儿都不对劲。午饭的时候婶婶没有出来,叔叔一言不发地吃饭,而当老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春梅也静下来,忙着招呼孩子。有一会儿工夫,他们谈到昨晚的舞会,以及他们遇到的人。可是老爷阴霾的情绪笼罩住整个餐桌,柔安很庆幸能逃出那幢房子。

她坐在李家的客厅里,心里忐忑不安。她由李飞和范文博中途匆匆离开舞会的神情看来,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很好奇,想问问他。没等多久李飞出来了,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可是脸上露着沉重的表情。

“我们可以一块儿出去。”她说。

“是的。”他的反应并不如平常那么热烈。

她端详他的脸说:“你知不知道,有个人被杀了,警察正在搜每一幢房子!唐妈说,城门都有警察看守着呢!”

“这是真的。”她看着他凝重的表情。

“他们会不会搜你家?”他问道。

“他们不敢。”

“你敢不敢把人藏在你住的院子里?”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我这么问实在是太傻了。我不愿把你也扯进去。”

“你的处境很危险?”她立刻问道。

“是我的朋友有了麻烦。”

“把事情说清楚些。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帮忙的。”

他把事情说了出来。“这事关一个女孩子的贞节。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她。”他下了一个结论。

柔安听完这件事,着实吓了一跳。她埋首沉思。

“事情是不是在我们参加舞会的时候发生的?可是范文博不也在舞会里吗?”

“那是他安排好的,他不必亲自动手。舞会后我去他家,真的见到遏云了。如果他们搜范文博的房子,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如果抓到遏云,那你也会被牵连进去?”

这时候,蓝如水神情激动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把李飞拉到一边去低声说话。

“杜小姐不碍事,事情她都知道了。”李飞说。

“他们挨家挨户地搜人。她爹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文博要我来看看,遏云到这里来安不安全,他们今天不会来搜这一带。我们必须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蓝如水说。

“这里也一样危险。”李飞说。

柔安立刻开口说:“你们如果想把她弄出城,我倒有个建议。虽然冒一点险,不过我想应该行得通。”

“怎么做?”

“我叔叔的座车啊!警方认识车牌号码,他们不会拦车的。”

“可是柔安,你弄得到车子吗?你要负很大的责任呢!”

“我可以。那辆车可是头一次被派上好的用场,不过必须找个人开车。”

“只要你愿意冒这个险,那么我来开车。”

柔安关切地望他一眼。她咬紧下唇,毅然决然地拿起电话,拨给香华。

“谁开车呢?”香华问。

“李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和他出去走走。”

“那么就叫他来吧!”

柔安挂掉电话,呼吸很沉重。

“哦,我撒了一个谎。”她微笑着说。

柔安的举动很令李飞和蓝如水吃惊。她看起来不过是个不切实际,在公共场合害羞、文静,又爱幻想的富家千金,他们没想到她居然有勇气采取行动。一旦柔安知道李飞有困难了,她便毫不迟疑地去做她该做的事情。

“万一我们被抓怎么办?”李飞问道。

“我想不会吧,坐那辆车绝不会被抓的。全西安只有两辆派克汽车,一辆是警察局长的,另一辆就是我们的。我认得祖光庵的尼姑,我叔叔是那座尼姑庵的大施主。我们可以把遏云藏到那里去,就假装是要结伴到北郊玩吧。”柔安说道。

“走,咱们得快一点。你们俩去取车,我回去接遏云。”蓝如水说。

李飞说:“遏云扮作我嫂嫂,我还要带小侄儿们一块去。柔安说得对,我相信我们能混得过去。”

蓝如水到范文博家的时候,文博穿着一件外衣,正懒洋洋地坐着假装在看报纸,其实他是在留心警察的动静。当如水把他们打算用前任市长的座车载遏云出城的计划向他低声说明的时候,他立刻坐起身来。

“真没想到杜小姐能帮这个大忙。我实在不愿意把她扯进去,可是也没其他法子了。”

范文博马上去告诉遏云,她乔装成用人躲在范家,眼中露出对生命危机的恐惧。她已经剪掉额上的刘海儿,要求一个女佣替她在脑后装一个假髻。

“别那个样子,把气发出来吧。想想那些浑蛋,想想他们对付你的手段,你就不会害怕了。”范文博说。

不久漂亮的派克汽车已停在门外,柔安和李飞坐在车内。他们默默地上了车。汽车来到李飞家接小家伙们,然后直向北门驶去。李飞和蓝如水坐在前面,而遏云和柔安带着两个小的坐在后面。大侄女小英则很显眼地坐在前面。

“你现在是我嫂嫂。”李飞对遏云说。

她的脸色发白,嘴唇不停地颤抖。

“别担心。这辆车和警察局长的座车一样的。我们就跟他们说,我们还要去上爷爷的坟。”柔安握着她的手说道。

北城门口有两三个穿着深绿色制服,戴着镶红带的帽子,和六七个穿黑色制服,打白绑腿的宪兵与警察。他们盘问着经过城门的百姓,还搜视每辆放下篷子的黄包车。

柔安悄悄把一张名片塞给李飞,低声说:“这是祖仁的名片。按喇叭就好了,别停车。如果他们拦车子,再把名片递给警察看。”

李飞猛按喇叭的时候,千头万绪很快地闪过脑海。

“带着微笑逗逗孩子玩。”柔安低声地对遏云说。

一个警察走上来敬了一个礼。

李飞对他瞧也不瞧一眼,就把祖仁的名片递过去,只管轻松地和蓝如水聊天。警察笑一笑,就示意车子往前走。

“这些是在干吗呀?”李飞问道。

“有一个人被杀了,我们是奉命搜查出城的人。再见,杜先生。桃花正盛开哩。”

那个警察头根本没有往车子里瞧,他喊其他人别挡住去路。李飞又按了几下喇叭,汽车大大方方地驶出城去。

遏云满手冷汗,把小淘抱得紧紧的。车子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松陷在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们会通过的嘛。”柔安欢喜地说。

李飞回过头问她:“你不怕?”

柔安答道:“一点点而已。不过这胜算很大嘛。回去以前,我们应该摘很多花放在车子里带回去。”

蓝如水大笑:“回去的时候,随便他们爱怎么搜就怎么搜。我们把事情告诉老范,他一定会大笑一场。”

汽车疾驶了约三里远,地势向西北隆起,看得到一座小山,山顶附近有杉木林。柔安指着那片树林对李飞说:“我们家的祖坟就在那里。祖光庵坐落在山脚。”

“现在怎么办呢?”蓝如水问她。

“我们到庵里去。尼姑们都认识我,让我来跟她们说。遏云留在庵里,最安全不过了。避过了这个风头,你们再想办法来带她,安排她们父女团聚。”

车子驶过尼姑庵的外门,朝山坡走一段距离,就停在庙门口。大伙儿走下车,蓝如水赶忙上前扶遏云。她一跨出车门,差一点瘫倒在地上。

“你现在没有危险了。”如水安慰她说。

春阳照射着她的脸。她眼下有一层黑圈,忧郁地回头俯视着西安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脱离险境了。

“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搜捕你。”柔安说。

李飞看着柔安。她也匆匆地瞥他一眼。“你真勇敢。”

“我们上去吧。”柔安用这句话回答他。

李飞叫两个小的侄儿跟随他,柔安牵着小英的手,如水则搀扶着遏云爬上台阶。这一群看起来真的很像是游春郊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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