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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古怪的房东先生

一个人从一出生,她的背景就已经决定了她一半的命运。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挣扎过,认为生命会赐予你辉煌的未来,可最终我还是被现实打败了。

——肖安宁

第二天清晨,我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起床。

我偷偷地潜到客厅,趴在何越的房门上听了一小会儿。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我窃喜起来,连忙锁住我的卧室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今天是苏奈给我们接的商演时间,商演地点是在杨浦区,听说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开业。我赶到酒店的时候,苏奈和肖安宁已经化好妆了。

苏奈一把拉过我往化妆间跑去,边跑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还有半个小时就该我们去表演了。”

“上海的早上就跟骑蜗牛似的,车那么堵,你不是不知道。半个小时足够了,我化妆二十分钟,换衣服一分钟就可以了。”我赶紧坐到化妆镜前,苏奈帮我挑着衣服,我丢下包就开始化妆。

其实,从大一入学以来,我跟苏奈、肖安宁接过不少的商演,明里暗里的规矩和临时出现意外要怎么收场等等,我们已经驾轻就熟。

所以,我不知道苏奈在急什么。

化完妆,我跟苏奈、肖安宁准备出场表演。舞台是专业搭建的,灯光音响效果都特别好。舞台四周有酒店和苏奈请来的摄像师,格调算是我们参加过的所有活动中最高的一个。

表演很顺利地进行,歌舞结束后,我正准备下台,主持人却叫住了我。

我不明就里,被主持人拉到舞台中间,苏奈已经带着肖安宁下了台,她还在人群里给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主持人在我旁边说着官方的感谢台词,最后话锋一转,说:“表演结束后,我们在这里进行一个小插曲。在我旁边的这位是沈木兮沈小姐,她的男朋友想在这里给她一个惊喜,让我们拭目以待,为这对年轻眷侣留出一段时间吧。”

说完,主持人退下舞台。我看见人群里忽然走出来手捧玫瑰花的乔信禹。

我心里一慌,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挪不开半步。乔信禹捧着花走上台,站在我面前,诚恳地说:“对不起,木兮。”

我的手指紧张地掐着大腿,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木兮。”乔信禹将挂在耳朵后面的耳机打开,声音通过耳麦放大,“情侣之间有些磕磕绊绊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恳请你的一个原谅,我不想没有你。我们在一起都快三年了,就这样走下去,不要离开好不好?”

台下不知情的观众在起哄,我将视线移开,不去看乔信禹的那张脸。

这种情话能蛊惑的无非两种人,第一种是刚刚涉及恋爱的人,第二种是白痴。道理我都懂,可我再怎么理智,面对这种情况,大脑仍一片混乱,像是灌进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乔信禹拉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甩开,低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恳请你的原谅。”乔信禹盯着我,眼睛里有着浓烈的光彩。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夏天,他的目光也如同这般灼灼。

我躲开乔信禹的目光,朝台下的苏奈和肖安宁投去求救的眼神。肖安宁想上台来,却被苏奈暗地拉住。

“木兮。”乔信禹拉住我的一只手,声音细软如棉。

“单膝跪地啊,道歉诚恳点儿嘛。”台下的人只管看好戏。

乔信禹拉着我的手一紧,作势要跪下去。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眉头微微皱起,说:“你跟我走。”

说完,我拽着他,将他带往台下隐蔽的地方。

“木兮,你原谅我了?”乔信禹跟在我身后,满怀期待地问。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反问道:“原谅你?乔信禹,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你原谅我。”乔信禹说得坦诚,我却听得想笑。

“那你就想着吧。”说完,我转身想走。

乔信禹后退一大步拦在我面前,说道:“木兮,你先听我说完再走好吗?念在我们曾用心爱过的分上。”

我紧紧地抿着嘴唇,“用心爱过”几个字像是尖刺一样狠狠地扎在我心里。

我红着眼眶看着他,说道:“你说。”

乔信禹的睫毛轻轻一颤,笑得苦涩:“上台跟你道歉的主意是苏奈帮我出的,你从家里离开的第二天,苏奈找到我,将我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我很迷茫,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挽回你,所以浑浑噩噩地去了学校,看到你之后才失神地追了上去。”

他捧着玫瑰花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又说:“倘若我是你,也一定不会原谅一个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的男友,可是木兮,我没有办法。看过再多偶像剧又怎样,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难过已经在你心里烙成了疤,我知道我抚不平,但我仍旧想试试,飞蛾扑火的那种尝试。”

我承认当时我心软了,我不知道乔信禹有没有用心爱过我,但我的的确确用心爱过他。我的脚不自在地摩擦着地面,紧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信禹忽然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按着我的脑袋,让我靠在他的肩头。

曾几何时,他为了安慰被网上的流言蜚语伤害的我,也这样拥我入怀,按着我的脑袋,说:“没事,哭一会儿,把眼泪流在我的肩上,我来替你承担不好的东西。”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禁抓紧了他的衬衫,将脑袋埋得更深。

“木兮。”乔信禹拍着我的后背,轻声道,“回来好不好?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

我擦干眼泪,从他怀里逃出来,说:“我还要想想。”

乔信禹闻言,咧嘴一笑,说:“没关系,我等你。”说着,他将手里的玫瑰花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就快步离开了。

苏奈和肖安宁在外面等我,一见到我出来,肖安宁立马过来抓着我的手臂,问:“木兮,你是不是原谅那个渣男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苏奈就呛了肖安宁一句:“肖安宁,你能不能别老是渣男渣男地叫人家?好歹人家也是木兮的男朋友。”

“男朋友?”肖安宁反问苏奈,“大姐,这可是个出轨的男朋友。还有啊,乔信禹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通知的他?”

苏奈毫不避讳地说道:“是我通知的他,他们两个的事情总归要说清楚。”

“就你多事。”肖安宁瞪了苏奈一眼。

“你……”苏奈被肖安宁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赶紧拦在两个人中间,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是成年人,自己有判断能力,你们都别担心了,好吗?”

“我不是担心你。”肖安宁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说,“我还是去拿演出费吧,又有钱了,真好。”

说完,她理也不理我们就走了。

苏奈吐了口气,皱眉道:“小孩就是小孩,懂什么呀。”

“她说得没错。”我牵着苏奈的手,说,“你也没有错,你们都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方法不同。乔信禹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的,相信我。”

苏奈拍了拍我的肩膀,点头道:“总之,无论发生什么,都记得来找我们。”

“好。”我回以微笑,不想让苏奈担心。

苏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清水湾吧,不管乔信禹怎么道歉,我心里始终都有疙瘩。我还是先回去应付一下那个让人头疼的学长,免得他把我的行李全部打包扔出来。”我耸耸肩,颇为无奈。

“需要我帮忙吗?”苏奈不禁一笑。

“不用,你去找安宁吧,我打车回去。”说完,我跟苏奈道别,走到路边拦了辆车。

苏奈目送我离开后才转身进了酒店。

回到清水湾后,我仍旧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进了租房。

房间里很安静,看来何越不在家。

我环顾四周,将桌上插着干花的玻璃瓶拿过来接了些水,将玫瑰花插在了里面。

“喀喀。”何越的卧室方向传来一阵干咳声。

我扭头看过去,他正靠在门框上,面色难看地看着我。

我急忙抱着腾出来的干花,说:“我去找找有没有空瓶子。”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忘记了?”何越站在原地提醒我。

我抱着干花,哂笑道:“你昨晚……说什么了?”

何越目光冷淡,他转身走到与客厅为一体的厨房里,泡着咖啡,说:“你给我妈的租金我可以全部退给你,我习惯一个人住,不喜欢有人打扰。”

“一个人住还买两室一厅……”我表示不满,小声嘟囔着。

何越像是长了顺风耳一样,微微偏头,警告似的看着我。

我赶紧背对着他,脑海里飞速地想着对策。

身后何越冲泡咖啡的水声忽然间止住,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冷静地喊道:“沈木兮。”

“嗯?”我回头看着他。

何越浑身僵直地立在那里,命令道:“你过来。”

我放下干花,疑惑地走了过去。

何越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拉到了他面前,然后跑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哒哒哒”的脚步声出卖了他强忍下来的慌张。

我疑惑地看着他蹲在沙发上,抱着抱枕警惕地盯着厨房的方向。

“你看我干什么?抓蟑螂啊。”何越瞪着我,随即,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别扭地转过了头。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水池,里面果然有一只蟑螂。

“哈哈哈!”我不禁大笑起来,“学长,你是养了它多久才养得这么肥的啊?”

“啰唆!”何越压抑着情绪吼道。

我返回客厅,抽了一张纸过来,准确无误地将蟑螂抓在了手里。我转身,面向何越,高高地举起蟑螂,说:“我抓到了,然后呢?”

何越立刻用抱枕挡住自己,一改平日的冷静,慌张地叫道:“沈木兮,你有病啊!当然是扔了!”

“扔哪里?垃圾桶还是你房间?”我单手叉腰,故意叫嚣道。

何越咽了咽口水,憋红了脸说道:“垃圾桶!”

我摆摆手说:“那不行,这只蟑螂可是我强有力的队友,它要是进了垃圾桶,那我不也会被你扔进垃圾桶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何越红着眼睛看着我。

我举着蟑螂走过去,说:“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一只这么大的蟑螂,那么这个厨房肯定还有许多幼虫,我觉得学长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何越就从沙发上翻了过去,他躲在沙发后面妥协似的说:“你想怎样,你明说。”

我停下脚步,商量道:“咱们各退一步,我直播的时候你忍着点儿,同时我会出去找房子,找到合适的,我就搬出去,在这之前,你不许赶我走。作为对你的回报,厨房和客厅我会里里外外为你打扫一遍。”

“成交。”何越的声音从沙发后传来,我踮起脚看不见他,便道:“那好吧,我出去扔了。”

我假装一本正经地走出去,刚出房门,就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个何越,看起来一本正经、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怕起蟑螂来还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知道了他的死穴,我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了。

扔完蟑螂回去,我信守承诺将里外彻底打扫了一番。因为心情不错,我还亲自做了份晚餐。

何越对我做的菜万般嫌弃,却又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我系着围裙,双手撑在餐桌上,问:“学长,我跟你认识也没几天,但是我对你的看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想听你说话。”何越闷头吃饭,拒绝道。

我不在意,继续说:“刚搬来那天早上,我以为你是个特别冷淡的人,可是现在我觉得你不是真的冷淡,你全是装的。哈哈哈,居然被一只蟑螂吓成那个样子。”

何越忽然丢下筷子,将嘴里还未下咽的饭菜全部吐进了垃圾桶。我连忙捂住嘴,说道:“不好意思。”

何越擦了擦嘴,说:“吃饱了。”然后他坐在沙发上,翻起了男装杂志。

我撇撇嘴,将碗筷收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碗。围裙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连忙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干,掏出手机一看,是乔信禹发来的短信——

木兮,明天万达广场一号门前见,我等你。

我将手机放回兜里,继续洗碗。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问:“学长,你谈过恋爱吗?”

“跟你没关系吧?”何越一如既往地用不近人情的口吻答道。

我洗着餐盘,说:“我有件事情不明白。”

身后传来书本合上的声音,何越问:“跟男友的关系遇到危机了?”

我心里一惊,转过身看向何越,猛地点头说:“学长,你真聪明。”

“少拍马屁了。”何越打断我的话。

我走到何越面前,靠着餐桌问:“从你们男人的角度来说,你们会因为喝醉酒跟别人……”我双手交叉,委婉地说,“那什么吗?”

何越忽然一笑,像是早就明白我要讲什么一样,他说:“要么是心里有鬼,要么就是想出轨,没有那么多理由。”

我紧咬下唇,心里五味杂陈。

我冲何越笑笑,然后回厨房继续洗碗。

要么心里有鬼,要么想出轨,没有那么多理由。

他说得真干脆利落。

那么干脆利落,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那天晚上我依旧失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乔信禹。

乔信禹早早地就在万达一号门口等我了,手里还拿着一枝花。

“木兮。”他朝我走来,满面春风地将花递给我,“给。”

我有些拘谨,接过来放在背后,问:“出来干吗呀?”

乔信禹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当然是给你买东西,陪你看电影啦。”

我躲着乔信禹的手,他察觉到了我的回避,转而握着我的手,说:“我们进去吧。”

跟乔信禹在一起,还是做一些以前做的事情——逛逛街、看看电影,有喜欢的东西就买,但是没了以前的心情。以前无论做什么,只要他在身边,一点儿不足为道的事情都能让我开心好半天。

但是现在,就算牵着他的手,我也感觉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属于我。

三个小时后,东西也买了,点心也吃了,游戏也玩了,我还是没有提起很大的兴趣。

乔信禹搓搓手,问:“要不要去看电影?”

“嗯。”我没有反对,一直像个木偶一样被他牵着走。

在电影院里坐着,荧幕上的光芒落在我的脸上,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女主角爱得你死我活,最后却不能在一起。

电影播到一半,我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我立马出去接听:“喂,你好。”

“沈木兮,你在哪里?”何越的声音传来。

“何越?”我握着手机,笑问,“又遇见蟑螂了?”

“沈木兮,你再提蟑螂,我就赶你出去。”

我无视嘴硬的何越,说:“能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事相求,说吧,怎么了?”

“回来,我忘记带钥匙了。”

“夸我善良,我就回去给你送钥匙。”我故意调侃何越,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何越却不妥协:“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去我朋友那里住一晚。不过咱们家水电费快没有了,我要是不交的话,你就等着跟黑夜作陪吧。”

“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不要脸?真是的,我回去就是了。”我愤愤然地挂断电话,一回头,就看见乔信禹站在我身后。

我目光躲闪着,支支吾吾道:“我先回去一下……跟我住一起的室友没带钥匙。”

乔信禹脸上没有表情,他微微点头,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电影还没散场,你先回去吧。”我拒绝了乔信禹的好意,自顾自地跑离了影院。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电影还没散场,我们就要散场了。

或许从我旅游那日回来,目睹了一场风花雪月之后,我跟他就注定要散场。

年少青春时的喜欢,也不过是单纯的喜欢罢了,可爱情不仅只有喜欢那么简单。

从地铁站出来,我一路小跑回到清水湾。何越正坐在走廊边上玩着手机,见我气喘吁吁,他淡淡地问:“怎么,被狗追了?”

“被蟑螂追了。”我一边掏钥匙一边说道。

何越进了客厅,一边找着钥匙一边说:“我要出几天差,水卡和电卡我就给你,停电停水了就去楼下交,交了多少钱,回来报给我就好了。”

我站在旁边,揣着双手说:“这多不好,不介意的话,水电费还是我出吧。”

何越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装,点点头,说:“反正是前一个月的水电费,你出就你出吧,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我立马反悔,说道:“我会拿着收据单等你回来的。”

何越穿好西装,瞥了我一眼,又进卧室背起了公文包。

我看着在玄关处换鞋的何越,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概五天后吧。”何越漫不经心地回答我。

“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呀。”我跟着何越的步子,目送他穿鞋离开,然后佯装不舍的样子,将他送到了电梯里。

电梯门一合上,我就感觉自己重获了自由,忍不住一路高歌蹦了回去。

我将门关上,立马在微信群里发了条语音:“姐妹们,难缠的何大学长要出差五天,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开派对借住都可以!”

“这么棒?我们今晚就可以来吗?”肖安宁问我。

“可以,但是派对结束后记得把房间打扫成原样。”苏奈回复道。

我笑着听着她们发来的语音,说:“这些我都知道,我可不敢让何大学长抓住我的小尾巴。”

我放下手机,为了表达自己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清了清嗓子,想象面前是几万名听众粉丝,官方地开场:“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一首《青藏高原》,感谢大家对我的喜爱。”

一切准备就绪,聚光灯在我头顶打开,我深情地闭眼,以女高音歌唱家惯有的姿势开嗓:“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

身后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我立马打住,僵硬地转过身。何越开门进来,狐疑地盯着我,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微笑地看着他。

何越拿起茶几上遗落的手机走到门边,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对我说:“其实这房子的隔音效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真的。”

说完,他关门离去,留下我像一个笑话一样站在屋子中间。

好半天后,我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我拿着手机跑到卧室,趴在床上,尴尬极了。

傍晚,苏奈和肖安宁提着红酒和零食来到了清水湾。我们开着音响,举着红酒杯在客厅里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我太喜欢这种生活了,让我沉沦下去吧。”肖安宁仰头将一杯红酒喝下肚,倒在沙发上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我和苏奈举着酒杯,跟随着音乐节奏在地上胡乱地扭着身体。

尽情忘我之后,苏奈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说:“美女们,还可以玩十分钟。超过八点就收拾房间啊,八点之后还有噪音就纯属扰民了。”

“知道了,大小姐。”肖安宁一下子扑进苏奈的怀里,挠着她的胳肢窝,苏奈吓得满房间逃窜。

可事实上,八点之后,我们不仅没有收拾屋子,还蜷缩在一起关了灯看恐怖片,最后大家都打着哈欠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是被肖安宁的手机闹钟吵醒的。

“肖安宁,关掉你的闹钟。”苏奈迷迷糊糊地一巴掌拍过去,最后巴掌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一个哆嗦,立马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吓死我了……”

我起床关掉闹钟,掀着床上的被子,说:“起床了,九点了,收拾收拾去上课了。”

“我请假了。”肖安宁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请假做什么?”我疑惑地问。

“回滨海啊。”肖安宁说道,停顿了一下,她立马从床上爬起来盯着我,问,“沈木兮,你说几点了?”

我看看手机,说:“九点啊。”

肖安宁从床上蹦起来,撒腿就往洗手间跑,叫嚷道:“我跟我妈说我九点半回去啊,要是没回去,她肯定又要担心我了!要是出来找我,又发病了的话可不好。哎呀,沈木兮,你们家里没有多余的牙刷吗?算了,不管了,洗个脸吧。”

我看着肖安宁急急忙忙地洗完脸换好衣服,跟我要了副黑色镜框架在鼻梁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就跑去玄关处换鞋:“我回来给你们带我妈妈做的糕点啊。”

“哎……”我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肖安宁刷牙、换衣服,然后冲出房门。

苏奈从床上爬起来,说:“上周末因为演出,所以肖安宁把回家的时间推后了。给我找找牙刷吧,木兮。”

“哦。”我趿着拖鞋,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新的牙刷。

梳洗完之后,我跟苏奈一起去上了十点的课。

肖安宁是第二天回来的,我们起初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假装得太好了。

周五晚上,肖安宁约我们去“老友记”喝咖啡。

在“老友记”里,肖安宁无事献殷勤,让我们都好好地坐着,她去将咖啡给我们端过来。

喝到一半,苏奈实在忍不住,问:“肖安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们?有事直说啊,别拐弯子。”

肖安宁喝着咖啡,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苏奈,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啊。”

“你就说吧。”肖安宁这吊胃口吊得我实在难受。

肖安宁吐了口气,握着我的手,问:“木兮,你觉得我们三个能一直这样走到最后吗?”

“当然可以啊。”我反握住肖安宁的手,问,“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肖安宁抽回手,捧着咖啡杯,说:“我是觉得,我们以后应该会有不同的人生,还会交往不同的男朋友,我总觉得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走到最后。”

我忙说:“当然会有不同的人生,可是在这种不同的人生里,我们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呀,而且我们是朋友,以后一定会经常在一起的。”

我笑着跟肖安宁说了这段话,可其实我心里是害怕的。在感情里我胆小如鼠,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苏奈问:“肖安宁,你到底想说什么?”

肖安宁看着我,又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收回去,支支吾吾道:“木兮,我……如果我说我不想唱歌了,你会生气吗?”

我有什么理由生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这个不是我们三个人的梦想吗?”

肖安宁靠在椅子上,椅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声响,她说:“我知道,可那是我们曾经的梦想。木兮,一个人活着会面对许多突发事件,无论这件事情是大是小,都有可能改变你的现在跟未来,你懂吗?”

“肖安宁,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上周不是还好好的吗?”苏奈疑惑地问道。

我点点头,看着肖安宁。

肖安宁说:“我求你们别问我了好吗?我没遇到什么事情,这只是我的选择而已,难道你们不会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吗?”

“安宁……”我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她有些疲倦的脸。

肖安宁抬起手,想要说什么,最后用带着难言之隐的语气说:“对不起,木兮,我陪不了你那么久。”说完,她拿起包,转身离开了“老友记”。

我茫然地看着肖安宁离开的背影,心里一团疑问。

苏奈叹气道:“肯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愿跟我们说。”

我红着眼睛,问:“苏奈,我们在一起唱歌,你觉得快乐吗?”

苏奈避开我的问题,安慰我道:“你别乱想,肖安宁就是冲动。”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乱想,如果肖安宁没有提出这个问题,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思考,如果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人不再坚持这个梦想了,那该怎么办?我长这么大,居然从来没有想过每个人终究会成为个体独立于朋友生存的。可是,即使会独立于朋友,如果能做同一件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不也是会让人幸福的吗?

离开“老友记”的时候,我拒绝了苏奈送我回家的提议,我想一个人走回去,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能想通许多事情。

上海的夜晚灯火璀璨,这个时候其实是上海最热闹的时候,可偏偏这样的热闹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街头的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着很遥远的歌曲。他穿着简单的夹克衫,留着络腮胡,面前有很多行人路过,往吉他盒里扔钱的却少之又少。

我站在一边怀揣着手,仔细听着他唱歌。他见我在听他唱歌,对我微笑起来,络腮胡里藏着深深的酒窝。

我掏出身上的一百块钱,走过去蹲下身,放进他的吉他盒中。他微微欠身,说:“谢谢。”

我笑着摇了摇头,站在他旁边,随着他的歌声打着拍子。一曲完毕,他问我:“一起唱吗?”

我没有拒绝,流浪歌手给我挪了位置,在旁边给我弹吉他伴奏。

我唱了首《奇妙能力歌》,脑海里回旋着和苏奈、肖安宁无忧无虑的过往,偶尔穿插年少时候的乔信禹,何越也会蹿进回忆来找存在感。

流浪歌手在旁边给我唱和声,我们俩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听众。

我喜欢这样潇洒恣意的感觉,可我的喜欢终究不是所有人的喜欢。

唱完歌,就像繁华落幕,虽然可以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可最后都会谢幕的,不是吗?

《奇妙能力歌》结束后,我在人群里看见了何越的影子,他站在人群外,高挑的个子能够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我跟身边的歌手打了招呼后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何越说:“出差回来路过,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所以下来看看。”

我笑了笑,然后扭头看着流浪歌手,用手背拍拍何越的胸口,说:“听歌不给钱啊?”

何越打开钱包,抽了一张百元大钞出来放进了吉他盒,流浪歌手朝他鞠了一躬。何越走出来,说:“走吧,送你回去,今天晚上温度有些低。”

我点点头,跟流浪歌手告别,然后随着何越去了停车区,钻进了车里。

何越打开车里的暖气,我坐在副驾驶上望着车窗发呆。忽然一个身影压下来,何越从我身侧抽出安全带帮我系好,什么话都没有说,又自然地坐好开车。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几下,双手握着安全带,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刚刚俯下身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气息。

车子里有很淡的茉莉花香,我扭头看着何越轮廓硬朗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赶紧收回视线。

“我家里没有弄乱吧?”何越找着话题问。

我撇撇嘴,说:“当然收拾得好好的,我怎么会让你抓住把柄?”

“还挺聪明的。”看上去像是夸人,但从何越的嘴里说出来是满满的不屑。

我被激到,立刻打起精神,说:“你别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告诉你,能和我住在一起,是你的荣幸。毕竟我妈把我生得这么貌美如花,你看着我心情也很好啊。”

何越忽然笑了起来,说:“是啊,何等荣幸。”

意识到自己自恋过头,我吐了吐舌头,转过头看向车窗外。不过,因为何越,我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

回到家后,我跟何越各自沐浴完,穿着睡衣坐在沙发的两侧,他看书,我刷微博。

肖安宁发了一条好友圈微博,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点开评论,写了好长一段话,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重新写评论。可是无论怎样写,我都觉得写不好,没有办法表达我心里想要说的话。

我气馁地将手机一扔,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越抬起脑袋,说:“别在我面前这副模样,碍我眼。”

我转过身,面对何越,靠着沙发靠背,喊道:“学长……”

“感情的事一概不想听。”何越头也不抬。

“不是感情的事,是朋友的事。”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想听一听局外人的看法。

何越合上书,颇为不耐烦:“五分钟啊。”

我点点头,双手抱着膝盖,问:“学长,你现在是做模特和导演,那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何越想了想,说:“飞行员。”

我肩膀一抽,忍住笑,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做模特和导演的?”

何越盯着我,说:“不是什么时候想,是因为大学学的是编导,我是毕业后才做模特的,被我们公司的老董挖掘出来的。”

“你喜不喜欢现在的职业呢?”我又问。

“在其位谋其职,谈什么喜不喜欢。”何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见我不解,他耸耸肩不再跟我解释。

我从沙发上爬过去,靠近他一点儿,说:“可是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坚持着这个梦想,十几年了。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困难大家都可以一起面对,不能把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拿来破坏我们这么多年的梦想啊。”

何越避开我,抬起手,食指轻轻抚着下巴,说:“如果你真的很困惑,就去问清楚。对方甘愿让你同她分担的话,自然会告诉你。但是现在你们都是成年人,该有自己的隐私圈子,所以你自己斟酌吧。”

说完,何越拿着书站起来,往卧室方向走去:“不要活得不明不白,再好的朋友,你们之间都应该画一个等号。”他握着门把手,轻声道,“先睡吧。”

我看着他关上房门,地面和房门之间的缝隙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我独自在客厅里想了很久,然后起身将灯关了。何越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走到门边,贴着门犹豫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何越没有回答我的话,我背着手退了两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临走前做了份三明治和鸡蛋饼放在厨房,还在洗手间的镜子上留下了一张便利贴,提醒何越早餐在厨房。

他不常在家里吃饭,所以贴在洗手间比贴在其他地方都要管用。

到学校之后,我意外地没有看见肖安宁,苏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苏奈嘟囔着,进入微信的页面,给肖安宁发了条消息。

不一会儿,肖安宁的电话和消息没来,何越的短信却来了。

看着手机上挑剔的一句话——谢谢,鸡蛋有点儿咸,我用力按着手机屏幕,想跟他说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打完这串文字之后,我又全部删除,换成了“下次我注意”。

发完短信,我握着手机不由得笑了起来。苏奈怪异地看着我,问:“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我吓了一大跳,将手机抱在胸前,埋怨道:“你偷看我!”

苏奈撇撇嘴,伸出手撑着脸颊,说:“笑成这个样子,想让我不偷看都难。沈木兮,老实交代,你跟何越除了房东跟租户的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呀。”我将手机收起来,说,“昨天晚上我把对肖安宁的困惑跟他说了,他开导了我一下,作为报答,我做了早餐给他吃,也没什么啊。”

“啧啧。”苏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至于笑成这个样子吗?沈木兮,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乔信禹。”

最后一句话苏奈是凑在我耳边说的,我咬咬唇,没有回应她。

我心里清楚我跟乔信禹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没了最初的感觉,但我必须要跟他说清楚。从乔信禹出轨后,他一直对我忽冷忽热,殷勤的时候特别殷勤,不殷勤的时候能够两三天都不联系。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信口拈来的那些情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我找了个乔信禹没课的时间,打电话约他去海边。乔信禹在电话里像个孩子一样说:“木兮,你能主动约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你等等,我马上就去接你,咱们一起去。”

乔信禹打车到清水湾,在楼下等我。我刚要上车的时候,何越开车从停车场出来,对我按着喇叭,然后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我说:“我今晚回家晚,厨房没酱油了,记得买。”

“哦……”我怔怔地应着他,看着他驱车远走。

乔信禹不动声色地从出租车里下来,给我打开车门,让我先上车。

我钻进车里,开了窗户,车子行驶的时候,窗外的风刮进车内,微凉的温度让我时刻保持着清醒。

出租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乔信禹还在往车后张望,他问我:“那个人怎么那么眼熟?”

“是我们已经毕业的学长,偶尔会回学校讲点儿课。你应该见过,所以觉得眼熟。”我机械地解释着,随意绾起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乔信禹靠着座椅,问:“他就是上次我们在电影院时打电话让你回去的那个人吧。”

我点点头,直视着前方,说:“是,我租了他的房子。”

乔信禹双手叠在腿上,手指不停地抚着食指上的戒指,说:“木兮,要不你还是回来跟我一起住吧。你一个女孩子,跟一个陌生男人住在一起,多不好啊。”

“我不回去。”我脱口而出,态度坚决道,“今天找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一些事情,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咱俩不能这么……”

“等等。”乔信禹伸手阻止我,说,“等等,我……我们下车再说吧。”

他颇为不自在,我一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就开始闪躲。

出租车停在路口,乔信禹跟着我下车,来到了海边。

我找到当年乔信禹对我表白的那片海滩,指着礁石问:“你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海风吹着乔信禹的头发,又将他薄薄的围巾卷起。

我笑笑,压抑着心中的遗憾,说:“2009年6月9日,你在这里说‘沈木兮,我们交往吧’,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跟你一辈子。”

“木兮。”

“你听我说完。”我微微仰着头,清晨的日光落在我的眼睛里,我有点儿看不清乔信禹的脸庞,“我到最后还是无法原谅我喜欢的人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乔信禹,我只是跟一个男人合租就让你心里吃味,你应该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难过。”

乔信禹朝我走近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伸出手拦在我们之间,说:“你的解释比你的情话还要动听,所以我求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之前跟你提过分手,后来接受了你的道歉,可这样会让我生活在巨大的压力里,因为我内心深处根本没有办法原谅你,你明白吗?”

“所以呢?”乔信禹一动不动地站着,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一样,低沉闷响。

“所以我们结束吧。”我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给自己全新的生活,我不想拖曳着感情苟且地活着。

乔信禹忽而一笑,扭头看向大海,然后盯着我,问:“沈木兮,你现在态度这么坚决,真的只是因为我跟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吗?拜托,从高中的时候我就对你知根知底了,你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会不知道?”

我一愣,他在怀疑什么?怀疑我跟何越吗?

“沈木兮,前几天你还原谅了我,一跟那个学长住在一起,就主动打电话找我说我们结束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乔信禹皱眉望着我。

“没你说的那么恶心,我跟你结束只是因为你出轨了,就这样。”见乔信禹这般无凭无据地怀疑我,我愤怒不已,冲他嚷了一声,转身就走。

乔信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面前,我的一次性皮筋断开,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肩头。

乔信禹紧紧地抓住我的臂膀,说:“你们都买酱油一起做饭了,你还在这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没有就是没有,乔信禹,你真的以为我是你吗!”我挣扎着,近乎失去理智般对他吼道。这样的乔信禹太令我寒心了。

乔信禹笃定我跟何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指甲用力地抠着我的手臂,问:“沈木兮,你是认真的?”

“我很认真也很清醒。乔信禹,你曾在我眼里十分美好,对不起,当初是我太无知了。”我推开乔信禹的手,转身就跑。

他居然会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我脱掉了碍事的高跟鞋,想要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原来人真的不会一成不变,至少乔信禹是这样的。

独自打车回到市区,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从街口吹过来的风将我的头发拂起,我抓着发尾,看了很久。半晌,我进了一家发廊,将自己蓄了五年的头发剪短了。

乔信禹曾经说很喜欢我的长发,现在剪掉长发就当是剪掉过往吧。

从发廊出来后,我一身轻松,搭地铁回到清水湾时,我在小区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瓶酱油。

身心轻松时,才得以见到世间的明媚。离开乔信禹,我心里始终会有点儿遗憾,但是绝不后悔。遗憾只因为我们曾爱得轰轰烈烈,离开时却狼狈不堪。乔信禹,即便如此,未来我也望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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