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的日子过得有些缓慢，永宁城的街道却越发的熙熙囔囔。
在府里转了两日，冷不丁转到了长风阁。
里头住着云长越。
英王倒是来过右相府几次，都被挡了回去，这位小公子在这呆着十分清静舒适，看起来面色都好了很多。
陈云诺路过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本《民为重论》坐在树下，已经翻了三分之一的页，淡淡道阳光洒在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清声问道：“看的懂吗？”
云长越忽的抬头，紧接着站了起来，“陌，姐姐，好。”
陈云诺点点头，再次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就这么一眼的功夫。
她忽然有种云氏皇族还有救的错觉，甚至还有些激动。
也不知道在激动些什么。
云长越大抵是说不了太长的话，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陈云诺难得有这么好的耐心，一转头路转慢慢走了过来，“这是大人亲自给他挑的，不必看得太明白，能记住一些就行。”
她很想问云长越这里头的字都认识么？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顾诀怎么都比她厉害的多。
“他以前就喜欢看着，看样子是要把长越也养成那样呢。”
她看云长越其实还挺顺眼的，就这样清秀瘦弱的少年，眼睛亮亮的，若是她今天不路过这里，几乎都要忘记了顾府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乖巧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路转温和的应着，“若是大人那样，倒也没什么不好。”
陈云诺想了想，“那倒是。”
说话的时候，她顺手拂去了云长越头上的落叶，这少年也不知道在树下坐了多久，都成落叶堆也没有发觉。
云长越看着她愣了愣，站在那里没动。
陈云诺道：“一个人呆着也很没意思吧，曼曼早就说要来看你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晚上睡不着，一到了午后就想打瞌睡，“看样子，我得给你换个方子，记得继续按时吃，我先回去补个觉。”
转身的时候，云长越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陈云诺回头，“怎么了？”
他指了指书上的一页，低着头说，“不懂。”
这种治国论，只有咱们顾相大人看得懂好么？
不过少年如此勤学好问，陈云诺还是接过来很认真的看了一遍，没看懂……
凤眸一转落在了路转身上，把书一递，“有劳路先生，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你给长越好好讲。”
离开的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云长越这个年纪，实在太容易被影响，万一她一通乱扯，人家当真了怎么办？
回东风小住，小憩了一会儿，基本就已经是黄昏。
她拨弄了一会儿碧玺，隐约觉得自己在这样下去就要废了。
刚一起来，就听外边尖锐又独特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一众人齐齐到前厅接旨，这时候顾诀不在，也不是什么节头，她竟一时琢磨不透这圣旨是来干嘛的。
那明黄色的帛书没见到，口谕倒是有一个。
王公公还算相当客气，“顾夫人，请您进宫一趟，这便动身吧。”
陈云诺还有些懵，“进宫？”
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事。
路转很快赶了过来，反应极快的在一旁开口道：“夫人近几日身体不适，一直卧榻修养，为免冲撞贵人，还是得身子好了再同大人一同进宫为好。”
宫里到底出了事？
要在顾诀不在的时候，找她进宫。
陈云诺忽觉细思极恐。
“咱家看顾夫人面色极好，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王秋仁也有些急了，直接道：“顾夫人还是这就随咱家进宫去。”
其实并没什么商量的意思。
路转也看出来了，顺手给王公公塞了个封红，还打算说些什么拖延一下时间。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皇后娘娘想找顾夫人说说话，皇上体恤娘娘这才下了口谕……”
这话其实漏洞百出。
老皇帝同成皇后的关系怎么样，大家都是知道一些的。
再者，若是皇后想同她说说话大可不必如此。
陈云诺心下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上前一步道：“那就请王公公带路吧。”
“顾夫人请。”
王秋仁默默的擦了一把汗，便看柳暗花明这两个要跟上，连忙道：“圣谕上只让顾夫人一人进宫。”
她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
回头温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给几人一个眼神，便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蹄声飞快，让她有些恍惚，面容却出奇的平静。
王秋仁时不时的架马车的小太监快一些，一回头又朝着她笑，在两者之间切换毫无压力。
“是皇上？”
陈云诺问的很是平淡，仅仅三个字，却有着无数种可能。
第一：身份暴露，老皇帝要杀她，又忌惮在右相府动手不妥，请她入宫。
第二、第三、第四……
她从前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能转的这么快过，耳边的一切都如同风声掠过，马车的终点是去往那座冰冷的宫廷。
“这……老奴不便多说。”王秋仁像是挣扎了一会儿，很快恢复波澜不惊的面孔，“顾夫人进宫后便知晓了。”
一路从宫门进去，各处宫人林立众人面上还带着格外严谨的面容。
让人心一沉，一路到千和殿，王公公都没有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只是走路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
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陈云诺连普通的行礼问安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宫人带了进去，空空荡荡的，龙延香已经被药味完全盖住，偌大的殿里只有三个人。
成皇后面色有些不好看，华岸在给龙塌上那个人施针，只在头顶扎了三针。
却远远比扎成刺猬更危险。
“你来。”成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陈云诺上前，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皇帝不行了。
这是她第一个反应，然后就是……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找她来？
难道出了十年前的事情之后，他们竟然再次找上了她，为皇帝诊治？
这个做法太离谱了，陈云诺根本没有办法想象。
龙榻边上的华岸忽然站起来，回头看她，“顾夫人，这样急着请你进宫实在是冒昧，只是皇帝的情形片刻也耽误不得，请过来。”
说的还算客气，那人却完全没有一点同人商量的意思。
这样陌生的华岸，陈云诺站在那处没动，她抬起头淡淡的说：“皇上龙体，臣妇万不敢试。”
成皇后原本要说的话都顿住，回头看华岸，“顾夫人这样，真的能诊治皇上？”
说完连她自己都没法相信，“还是速速召集太医院，一起商量诊治的法子。”说着便要招呼外边的人。
“来不及了。”华岸的声音很淡，“皇上最多还能撑三个时辰，太医院若是真的有办法，就不会让皇帝的病情拖这么多年了。”
“华岸。”
她能感觉到成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
“顾夫人是长生谷主的高足，对练毒之术甚有见地，让她来再合适不过。”
“华大人还真是高看我了。”陈云诺的声音有些清冷。
成皇后转身道：“本宫没有时间同你耗，陌念初你过来。”
陈云诺道：“我从来没有用练毒之术救过人，难道娘娘仅凭华大人一人之言，就认定我有办法救皇上？”
有些艳丽的眉目此刻好像覆了一层薄霜，“用练毒之术救人或者死人只是毫厘之差，若结果真是如此，娘娘又当如何？”
云靖宇刚被贬往平沙城，剩下的这个英王也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若是真的知道宫里这个已经出了事，永宁后只怕再也没有安宁之日，这也是他们要悄悄的把她请进宫的原因。
盯着宫里的人很多，老皇帝卧榻这么写年，随时都有归天的可能。
奇怪的是，他竟然多撑了十年，这里头华岸出了多少力，从成皇后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
华岸走出来几步，一时间有些面色微寒：“无非是三个时辰和一个时辰之差，试与不试，请皇后娘娘早做定夺。”
龙塌上那人，面容已经灰败，比起十年前更有行将朽木的感觉，像是已经干枯的老树，只需最后一阵风就会被吹倒。
因为太清楚那人的情况，才更加不明白华岸是什么意思。
为了在最后的时刻，有个替死鬼？
又或者，是真的想救老皇帝。
陈云诺手心忽然渗出一层薄汗来，凤眸看着成皇后，反正渐渐的冷静下来。
不过几日功夫而已，她忽然很怀念顾诀在的时候。
如今只要想到那个人，陈云诺都觉得莫名的安心。
点着的檀香轻轻落下一截灰，无比安静的千和殿里，只有这一点声响。
成皇后看了看殿外，开口道：“务必要让皇上醒来。”
更像是一锤定音后的妥协。
风雨已至，只能迎面儿上。
陈云诺轻轻松了半口气，在心下说：顾相大人洪福齐天！
就老皇帝这么个情况，她不可能不救，只是不能被当做炮灰而已。
不惯怎么说，成皇后这话也算是半个承诺吧。
众人很快就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同华岸两人站在龙踏上，这情景恍然间回到了十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