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住在东厢房里。
一连生了两排药炉子，满院子都是药香弥漫着。
没有炼丹的条件，她只能自己开方煎药，一边看九重小记，一边给药炉子扇火。
“姑娘，你一直捧着那不放，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陈云诺笑笑，“以后再告诉你。”
九重小记是长生谷第一任谷主写的手札，里头记载了许多离奇的法子，寻常人不见得能用。
但是顾诀的功力，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在她身上。
柳暗见状，也劝了声，“就算很有用处，姑娘也要先注意着身子。”
刚好她低头看书没听见，不吱声。
也随她们姐妹两叨叨去。
煎好药，热乎乎的黑汤汁在她面前倒了好些碗，都在桌上放着。
花明光是闻着这味，秀眉都皱到了一起，“姑娘，你真的要这么喝啊？”
她其实从未喝过这种苦药汁。
小时候都是欧阳宵给炼成丹丸的，入口就化了，也感觉不到多少苦的。
再后来，她的寒冰烈焰有所小成，更用不着吃这些东西。
两姐妹大概是不太能相信，有人是这么喝药的。
陈云诺面无表情的喝，苦不苦倒是感觉不到，就是药味着实浓了些，为了药效更好一些，她别的什么都没加，一碗接着一碗喝。
她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姑娘，其实我们不用这么急的。”
柳暗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哪有人这么拼命喝药的。
陈云诺喝到第七碗的时候，药味都从喉咙里哽上来了，肚子涨的不行，她缓了缓。
还准备接着喝。
有人大步走过来，“咣当”一声把她手里的碗掀了。
就这样，还不解气，一拂袖把桌上剩下的那些全摔了。
陈云诺坐着没动，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少年脾气。
的亏白锦书带着面具，不然脸都要气炸了。
又见她笑，火气冒的更旺，“你要是死这了，我拿什么去赔他一个顾夫人！”
语速太快，陈云诺只能看懂一般，剩下的一半靠猜。
“袖子脏了。”
她看着少年慢慢的说，“脱了吧。”
白锦书解外衫，脱到一半的时候没想明白，干嘛要听她的呀！
不脱了，又穿回去。
也不理她了，转过去对着柳暗花明道：“你们知道这些药是拿来做什么的》就由着她这样胡来？”
陈云诺光是看着那姐妹两的脸色，就晓得不是什么好话。
“这药，我有数的。”
她说的有些轻。
白锦书瞪着她，显然是气的不轻，“有数？有数你还这么喝？不毒死也涨死你！”
真不愧是军人堆里混出来的。
吼一声，她人都快站不住了，一抬眸，笑的凤眸明晃晃的，“你关心我。”
这重点偏的。
白锦书一下噎住了，片刻后才冷着声音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看她笑的碍眼，又斩钉截铁的补充道：“顾相大人亲自交代的，自然不敢怠慢顾夫人。”
这死孩子，别扭的不行。
她刚朝他走了一步，就觉得头有些昏沉，人倒得很快。
白锦书一伸手就给扶住了。
陈云诺怔怔的看着他，眸中笑意越发重了，“云简。”
阿弟从前同她置气，生不过半刻。
如今虽然恨着她，到底也是念着她的。
白锦书一听这两个字，周身气息都冷了下来，见柳暗过来，一把将人往她哪里一推。
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陈云诺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怅然。
“其实小公子才不是怕顾相呢。”
花明这丫头聪明的很，知道捡她喜欢的说，“只是他被未婚妻蹬了，又没了义父，心里不好受，不是有意同姑娘置气的。”
她不看都知道花明要说什么。
这虚弱的人受不得气，这几个倒是都记得很清楚。
就是不知道顾诀没有记得她写的那些。
思来想去，给顾诀写了张条子，“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顿了顿，又开始写了第二张，“三日不见，思之如狂。”
白鸽在眼前蹦跶了两下，蹭的一下飞了出去。
她从前就是个脸皮厚的姑娘。
思念来的汹涌澎湃，就没有再藏着掖着的道理。
好想写药好难喝……可是自己开的方子，没脸说。
一个人睡不着啊，不晓得顾小哥哥睡得着不？
……
“大人，皇上的第四道圣旨下来了。”
“嗯。”
顾诀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手里握着几张信纸，薄唇带着微微笑意。
暗卫们都很是汗颜，刀都已经架脖子上了，偏生自家大人还像个没事人似得。
纸上前几行的字迹还有些秀气，后面的渐渐的就跑偏了，勉强可以看清写了什么。
除了第一张的小半写着调养方子之后，其他都是些闲话。
陈云诺美其名，“治病先治心。”
字里行间，颇有她当年随心随性的模样，完全没有什么章法，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也真是为难她了，半柱香的时间，能写这么一堆。
她哪里知道，她自己便是顾诀的心病。
“大人。”
先前去探的暗卫回来了。
顾诀把手里的几张信纸叠好，重新收入怀里，“说。”
“那一位已经往东边逃去，看样子，应当是奔着都城去的。”
“沿途有人接应，我们的人晚了一步……”
顾诀神色淡淡的，“那就看到底有多少人保他。”
一众暗卫悄然无声。
“查！但凡有牵连者，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是。”
众人齐齐应声。
“咳咳。”
顾诀忽然掩袖轻咳一声，连日赶路让他原本就白泽如玉的脸庞又少了许多血色。
“大人，您没事吧。”
“无妨。”
他罢了罢手。
众人退去，顾诀盘坐在车厢里，闭眸静养。
不多时，一只白鸽落在车厢上。
暗卫过来要捉走。
顾诀伸手接了过来，解下小纸卷来，上面写着八个字，“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这字迹，想必挺为难他的。
薄唇勾起一抹笑来。
暗卫一句话还没问出来，第二只鸽子来了。
这回顾诀伸出手去，鸽子自己飞了过来，小纸卷上写，“三日不见，思之如狂。”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第六……
都是随口一两句的话，顺口的不顺口，用陈云诺的话说，难得矫情。
最后一只有些肥，小纸卷也长一些，“都看完了吗？看完就把这些小家伙都炖了吧，赶路辛苦，补一补。”
他勾唇，眼里都带了笑。
先前的厉色都一扫而空。
暗卫们默默想着，有夫人真好啊~
大人笑的跟春风拂面似得。
他们是去杀人来着，回去挨训来着，说出去都没人信。
……
被追杀的那一个，一路风尘仆仆往永宁城赶。
“殿下，先喝点水吧。”
白燕芳穿着农妇的衣物，满面尘污，哪里还有半点白家大小姐时的美貌动人。
云靖宇也穿着破烂的衣衫，两人如同难民一般混在贫民堆里。
刚喝了一口水，就觉得喉中腥甜，吐了水又硬生生呕出一口血，颜色发暗的厉害。
云靖宇整个面色也是发黑的，陈云诺！
他一想到这三个字，就恨得咬牙切齿，早该知道的，若不是她，自己怎么可能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白燕芳担心的说，“殿下别生气，下一步，应当去哪为好？”
云靖宇听到这个，眸色沉的想杀人。
顾诀是明着和他干上了，这一路上但凡有接头之人，他早一步到，后一步就被顾诀的暗卫杀绝。
就跟中邪了一些，那些个隔岸观火的，忙着自保，纷纷不认他这个“已死”六皇子。
白燕芳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连忙转了话头，“燕芳一定会誓死追随殿下的。”
落魄美人没了姿色，云靖宇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情脉脉道：“燕芳的情意，我都知道。”
“殿下……”
白燕芳顺势靠在他怀里。
她闭上眼就看看见白建泽指着她鼻子怒骂“你这逆女！”然后活生生喷出一口血的模样，吓得她直打哆嗦。
连白建泽都死了，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再也没有回头路。
歇了一会儿，继续扶着云靖宇上路，两个人都受了伤走不快，身上又没什么银钱，越走越是凄惨，眼看就跟这些贫民没什么不同了。
“翻过那座山，再过不远就是都城了。”
云靖宇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峰。
官道士走不得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杀他呢。
中毒之后全身无力，若不是白燕芳懂些药理，只怕他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
说来也可笑，他这辈子似乎都跟医女纠缠不清。
再往上便是半山峰，隐隐可以见到不远处有座道观，香烟袅袅。
白燕芳咬咬牙扛着他往上爬，满头都是汗，也顾不得擦，放柔了声音道：“燕芳以后只有殿下了……”
云靖宇拍拍她的背，温声说：“到那里歇一歇吧。”
峰前有颗几人高的迎客松，白燕芳累的倒地上起不来。
他道：“前面的峰前有野果，摘几个过来吃吧。”
白燕芳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峰前去拉结了野果的藤子，“真的有……”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掌打了过来。
白燕芳身体失衡，手里的野果都掉了下去，猛然抓住了云靖宇的衣摆，“殿下，救我！”
一阵寒风忽至，云靖宇猛然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