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忍不住看向陈云诺。
她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却也是心乱如麻。
有些事清楚是一回事，真要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斟酌再三，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没来见你？”
霍如妍像是没有想到有人会这么问，很是认真的思忖了许久。
方才有些迟钝的说，“我、我不知道……”
陈云诺想要安抚一下这人的情绪，还没开口。
又霍如妍自言自语似得道：“他说欢喜我，所以要带我离开长生谷，外面万千红尘迷乱人心，其实我并不喜欢的……我喜欢的、只有一个他而已……”
柳暗听着听着，不由得低了头。
陈云诺伸手，用锦帕擦去了霍如妍眼角不断落下的眼泪。
那人自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霍如妍忽然抬头，声音一瞬间变得阴暗，“可是后来，他说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他来长生谷不过就是因为得知我长生谷拥有长生续命之法，他早已有了想要相守百年的妻，不过是在骗我罢了……”
她静静扣住陈云诺的手，眼睛泛着妖异的红，“他说的那样轻易，可是我、可是我却因他背弃了养我育我的师门……”
“那你为何不走？”
陈云诺轻声问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长生谷的神奇之处，若是霍如妍真心要走，怎么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牢里六十年。
“我为什么不走？”
霍如妍自嘲的笑，“这世上的人只知道长生谷有驻颜长生之秘术，生来便比寻常人聪慧美貌，可谁人知，长生谷中历代弟子皆无长命之人。”
陈云诺微微蹙眉，不由得问道：“这是为什么？”
那间画室里存放的人像，的确都是年华正好之人。
她一直都不明白，将离是什么意思。
霍如妍神色凄楚的看着她，“但凡我长生谷弟子，修炼秘术到突破之时，需得参透世间情爱，参破者享长生永寿，我……我……”她看着自己已经使不上力道的双手。
热泪滚烫落下，“我想走可是心走不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大半生，如今大限将至，也只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
陈云诺一时无言。
霍如妍忽然反应过来，一遍遍的问她：“云至远呢？”
周遭一片静谧。
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据实相告：“庆元帝云钦字至远，六十年前已经归天，葬入皇陵了。”
“什……什么？”
霍如妍像是被一下子被定住了。
用好一会儿，才哑着开口问她，“你说什么？”
“他死了。”
她简洁的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霍如妍忽然一张拍向了她，“你再说一遍？他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信！”
她却只是抬手接了一掌，两人同时连退数步。
霍如妍原本就无力的四肢站不住，整个人都爬倒在地。
柳暗大惊，连忙来扶陈云诺，“姑娘，你还好吧？”
这暗牢被两人掌风一震，顿时灰尘满天。
阴暗的光线里，霍如妍抬头看着她，随时都要冲过来同她拼命的可能。
只不过是因为一句话而已。
还是因为那么一个人。
陈云诺收手回袖，“庆元帝的皇陵就在南梓山，皇室碑文总不会骗你，是真是假我带你去一看便知。”
她伸手要去扶霍如妍，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霍如妍爬到墙边，摸索着自己爬起来。
眼眸满是猩红之色，忽然间掌中一运力，正座墙面轰然倒塌，那人如疾风一边掠了出去。
“这……这怎么可能。”
柳暗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愣愣看向陈云诺，“她明明都已经被废了，身上怎么还会有如此威力。”
陈云诺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霍如妍之前说她只有三个月的命，到底是真还是假。
至少现在，她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但是眼前这一幕，让她不得不多想了。
“阿诺，你没事吧？”
云长越一头扎了进来，暗墙被打塌了，里面的景象自然是一眼便看尽了。
外面的狱卒已经是十分的嘈杂。
少年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眼，确认人没有什么事。
才道：“刚才这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打伤了不少人，阿诺还是暂时先待在里面吧。”
外面的惊呼惨叫不断传来。
掺杂着刀兵相见之声。
霍如妍在这种时候大开杀戒，陈云诺不由得皱了皱眉。
刚要抬脚往外走，就被少年拉住了衣袖，“人是从天牢里逃出去的。”
云长越看着她，那双眸子已经很清很亮，“你也不过就是路过而已，怎么都牵扯不到你头上的……”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长越似乎是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立马就松开了她的袖子，小声道：“顾相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倒是实话。
陈云诺收回目光，继续往外走去。
天牢里满是受伤的狱卒在喘气，被卸胳膊卸腿的比比皆是。
在发了狂的霍如妍手下能保住一条命都是已经是幸运之事。
陈云诺没说话，飞快的追了出去。
一路只看见众人死伤极其惨烈，满地都是血迹。
走到阳光下的时候，正看见霍如妍拎着一个狱卒问，“南梓山在什么方向？”
声落之后，转眼就没了人声。
她顺手接住伤者，给封穴止住了血。
只片刻的功夫，柳暗跟了出来，问：“姑娘，她这是要去皇陵吗？”
若是按照平常人来看，是绝对不可能以这样的状态去那么远的地方。
但是现在这个……显然不是什么平常人。
陈云诺来不及多想，“我去看看，你……”
话还没说完，云长越也已经奔了出来。
“阿诺你去吧，这边我来处理。”
少年脸色有些发白，倒也还算的上是镇定自若。
陈云诺点头，当即飞身掠上了屋檐。
朝着那抹红影远去的方向追去，两人速度都极其快，很快就再半空中饮下形成了两道残影。
……
南梓山，皇陵。
陈云诺越追，后劲儿明显有些不足。
毕竟已经许多年没有一口气追出几十里，日头都已经逐渐偏西了。
她尚且如此。
霍如妍的速度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陈云诺索性停下来，用短笛吹长生谷独有的曲调。
希望以此分散霍如妍的注意力，降低她的速度。
她靠在枝干上，笛声飞扬，在大半个山坡上弥漫着。
霍如妍没有停下来不知道。
她倒是，恍恍惚惚看见了顾诀青衣缓带，朝她走了过来。
身后树影摇动，蓝天如洗。
短笛轻轻收了起来，陈云诺抬眸，“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夫人满城追人，我来看看。”
顾诀声音很淡，可那双如墨般的眼眸一直看着她。
这般听起来，意思又有些不太相同了。
她大抵是习惯了，什么不好的事都不同他说。
可也不怎么的，次次都能被顾诀给撞上。
想想……还真是相当之尴尬。
她摸了摸鼻尖，“那、一起去看看？”
伸手去挽了顾诀，小声道：“我居然没追上她……”
顾诀淡淡一笑。
“你别笑啊。”
不是她说，轻功才是最基本的东西，“反正人都死了，你说她走那么急干什么？”
说完这一句，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陈云诺当即愣在了原地，朝着皇陵的方向看去，“皇陵已经封死，她这个时候去……”
顾诀接话道：“若不是想死同穴，她来这帝王冢做什么？”
她唇色微微发白。
好半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在那牢中牢里，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六十年前，元皇后去后三载，庆元帝相思成疾不久便也死了，帝后合葬。
还曾传为一时佳话，民间多了不少戏本子都是唱那一对帝后情深的。
顾诀当下也没再多问，带着她掠过重重树影，直奔皇陵。
一路走过去，都是倒地的守卫，血流满地。
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痴痴念叨：“你们一往情深，生死相依，那我又算什么？”
不远处的侍卫大批大批的涌了过来，历喝着驱逐着。
霍如妍好像全然都没有看见一般，抬手就结果了挡路之人的性命。
她缓缓的走向皇陵前，入口已经被封死，她一掌一掌的拍打着入口的封石，千金之重。
只能看见凹进去的表层，和逐渐裂开的细缝。
身后有皇陵守卫大着胆子上前，在身后刺了她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霍如妍回头，一拂袖，打飞了一片。
然后继续拍打着封石，终于渐渐的失去了力气。
她趴在门前痛苦失声，“你关了我六十年，自己却和她死在了一起，你以为这样就摆脱我吗？不可能！”
霍如妍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背靠着封石，盘坐下来。
一众人见状，更不该上前。
只听见她疯魔一般的念叨着口诀，徐徐的笑了起来。
额间的彼岸花一瞬间变得绝美而妖异，吹起花白的长发，那人的眉眼却渐渐的一如当年。
霍如妍执拗而又疯狂，“你骗了我，还想同别的人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呵……我此一生纵然化作飞尘血水，也要同你永不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