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一场大雨，来的畅快淋漓。
飞马远离永宁城之外，雨后新叶水珠盈盈。
小城里没有太过繁华的景象，反倒自有一番宁静安好的模样。
从桥头打马而过，三三五五的行人都在讨论着几日前的那桩事。
老皇帝又大病了一场，自那日后，再没有起过榻。
如今主政的是那位受了皇陵小半辈子的大皇子，宫变的时候死了好些重臣，如今顶上都是新人。
这时局变的措手不及，天下百姓皆是议论纷纷。
“这才刚听说顾相是皇上的亲儿子，这人就走了？”
“谁知道呢，别人为了抢皇位争破头，他倒好，送上门都不要。”
茶馆里说书人声音都被淹没了。
底下议论的一声高过一声。
有人摇扇，悠悠笑道：“说这话的，定然没有见过顾夫人。”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聚了过去，“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什么时候没有，爱美人不爱江山这种事只有折子戏上才有！”
那人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错了，是顾夫人不爱江山爱美人。”
众人都十分错愕，纷纷摇头，一脸被坑了的表情。
陈云诺在门外悠悠站定，往里头看了一眼。
顾诀轻轻抚了抚马儿的鬓毛，两人眉眼如画，站在树下便自成风景。
茶馆里的人一同往后涌出，见状不由得顿了顿。
压低声音小声议论着。
这年头，认识顾诀的人真是相当之多。
陈云诺也是习惯了，大大方方的往里走。
说书台上已经无人，连茶座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个俊眉轻皱的青年正用扇子抵着额头，好像是在苦思悯想着什么。
她这一路过来，心情尚佳。
走过去顺走了那人手中的白折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发什么疯？”
听说书是万千言少年时的爱好。
这厮说，只有说书人整天的唾沫横飞还有那么多人捧场，银子满场乱飞。
若是有一天他老子不养他了，他也还能靠着这个过活。
不过后来，傲然自持的满月楼主就不来这种地方了。
今日……似乎很是不同。
“我说，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万千言揉了揉额头，伸手来夺他的扇子，“成日里闹闹哄哄的，还不带上我，这让人怎么活？”
顾诀在他对面坐下，侍女上前沏了新茶。
他淡淡道：“换酒。”
“呦呵。”
万千言十分诧异的看向他，“如今果真是世道不同了么？连咱们顾公子都要喝酒了。”
话这么说着，倒是神色欢愉的让人换上了酒。
这茶馆大抵是万千言新开的产业，这时候说书的已经散场了，留着伺候他的倒是还真不少。
陈云诺打开折扇扇了扇风，“还挺凉。”
然后换了个方向，给顾诀扇风。
大雨刚过，便是烈日当空，天气炎热的一般都受不住。
顾诀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青丝别到耳后，然后自然而然接过白折扇轻轻摇着，两侧有侍女放了冰块，微风渐渐的带了凉意。
“你们这样合适吗？”
万千言有点眼红，“以前你说话左一个顾诀右一个顾诀的，刺激人也就算了，现在！现在……”
陈云诺执杯跟他碰了一下，“挺合适的。”
话痨被刺激的不想说话。
招招手让一众美人侍女们族拥着伺候，按肩膀的、捶腿的、摇扇子的等等，这感觉平衡了一些。
看这一人一副习惯被人伺候的模样。
左拥右抱都是美人。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开口道：“嫁妆呢？小姑娘在你身边这么久，你该不会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吧？”
万千言听了差点跟她急，想了想，便直接朝着顾诀道：“顾公子，能管管你夫人不？”
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么多年，她找我查事儿可曾付过一两银子？次次都拿我的酒当水喝，美人都当老婆子用，现下还管我给小丫头要嫁妆！你怎么不帮我把聘礼也要过来？”
这人一开口甚是嘈杂。
陈云诺悟了捂耳朵，自发离他远了许多。
顾诀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微微的笑意，“那就要问柳暗了。”
“什么？”
万千言愣了一下，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杯都空了。”
陈云诺幽幽提醒了一句，给顾诀递了个心有灵犀的眼神。
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是说把人家当女儿养么？该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胡说什么！”
万千言轻喝了一句，被两人用原来如此的眼神看了之后。
有些别扭的让身侧的美人都退下了，“算了算了，我让你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事。”
这两人悠悠然过小城荒野，一路风景如画。
正是羡煞旁人，万千言执杯轻轻敲了两下案面，“之前你让我查华岸为何会帮夏侯笙的事，有眉目了。”
这人一瞬间变成正色的模样，也是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陈云诺默然片刻。
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收拢。
顾诀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怎么说？”
万千言顺手把自个儿的扇子顺了回来，“刷”的一声打开，这才有了一点感觉，“据说是萧易水死前留了信，送出之时被姓夏侯的那老头截了，后来连带着万钧剑一同落在了夏侯笙手里。”
“所以……师兄他……”
陈云诺思绪挺乱的。
“你师兄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生的风流浪荡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同萧易水走到一块了。”
万千言很是感概的说了一句，“几日前夏侯笙派人送了书信过来，是给你们的，我已经看了。”
这人也是脸皮够厚。
那封书信递上来的时候，果真已经有了明显被拆过的痕迹。
陈云诺有点不想看。
直接就递给了顾诀。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清丽，他扫了一眼，轻轻压在桌案上。
“她要见你。”
顾诀看着她，似乎是有些想不通。
陈云诺也想不通。
她同夏侯笙只能算情敌的恶劣关系，若是要见她，必然就要出杀招。
但是夏侯笙那种性格，应该是到死都不愿意在让自家出现在她面前。
这算来算去，夏侯笙相见的人，也是顾诀啊。
这两人相视一眼，都不说话。
万千言忍不住，“就算这信有毒，也是我先拆的，你们两个哑巴什么？”
片刻之后。
陈云诺拍案而起，“我在回顾杀人一百零八式！”
满月楼主一哆嗦，说话也变得简洁了许多，“那你去不去？”
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夏侯笙说白了就是要用那封信，让她去长乐城。
她扬眸，“为何不去？”
做了那么久的废人想，好不容易才恢复了。
万千言啧啧摇头，“你第一次去长乐城就是杀人，这夏侯笙……啧啧啧，是有胆量。”
她看了一眼顾诀，摸了摸鼻尖，“上次我一个人去的，这回可是双人行。”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万千言从袖里掏出一块白玉牌来，“带上这个，到时候要是被人追杀，也还能暂时避一避。”
她一点也不客气的收了。
还不忘补一句，“别忘了嫁妆，等日子挑定了让你坐父母席。”
万千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刚要说话，那两人都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玉杯，低低叹了一声，“一个人，这酒喝着可真不是滋味。”
……
西昌，长乐城。
陈云诺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已经是很久之前。
这里惯出美人，身似杨柳，眉如新月。
头一次来去匆匆，这次倒不着急。
买了侍女宅子，就在长乐城的歌舞升平地落了脚。
府中上下都是生面孔，一口一个“公子”“夫人。”喊得真切。
陈云诺也不急，每日带着侍女们逛逛街市，买些入眼的小玩意。
过得还真就同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一般。
除却西昌朝中也是十分的混乱，这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暗地里有一批人盯着这个宅子，两人心下都十分的清楚。
陈云诺全然当做什么都不知。
到了每天傍晚，就拉着顾诀一同在河边散步，明月高悬，许许多多的少年少女们结伴而走，暖风和煦很是轻快。
陈云诺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十几岁的模样。
眼前的顾诀也同从前没有什么变化，白月光淡淡的，他站在那里一笑，三千繁华都要失了颜色。
仍旧是那个招惹许多桃花的少年。
只是悠悠然在河边走着，也有少女折一枝荷花羞羞答答的上前，递给他，“君如天上月，妾似陌上尘……”
大有念上一大段的意思。
顾诀含笑接过，颔首道谢。
然后就递给了她，“夫人。”
这两个字真是相当之直接。
可惜人家姑娘更直接，直勾勾的看着他不肯走。
陈云诺捏着那只荷花轻轻一嗅，很是痛惜的教育道：“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那姑娘睁圆了眼睛瞪她。
陈云诺想着自己好像也折过来着，当即又道：“就算要折，也应当是折给对的人，你这般示好有妇之夫，岂不是白白浪费这花？”
四周的一众人议论纷纷的。
她飞身掠过水面，轻轻巧巧的把那支荷花插在了水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