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终还是眼看着他乘坐的列车开走,沿着弯弯曲曲的铁轨,很快就连车尾也瞧不见了。
我蹲下身来,抱着双臂,兀自哭了。
2015年,我在朋友圈无意刷到顾潮生转发的一首歌。点开来听,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那年冬天过后,林航离开时我的心情。
“始终没有勇气向你开口
总觉得没有更好的理由
能让你为我停留
为我等候
总是错过机会向你伸手”
我在家宅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常就是写稿,也不太出门。以前玩在一起的同学、朋友几乎都去外地上学了,除了林航偶尔在网上陪我聊天,大多时候,我都是孤单的一个人。
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有天下午我稿子正好写到中途,伸了个懒腰,赶上妈妈在收拾东西出门,我顺口问她去哪儿。她却答非所问:“宝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小学同学那个谁谁谁,就算学历才小学毕业,人家都去饭店端盘子赚钱。”
我有点愣住了,“所以呢?”
“还有我们对面那栋楼,就是吕阿姨的女儿,也是在超市收银,一个月多多少少也有固定收入。我看挺好的,离家近,稳定。”她循循善诱,我再蠢也听出了话中之意。
“你是让我去饭店端盘子,还是去超市收银?”我合上当时自己攒稿费买的二手笔记本,“我写稿子也可以赚钱,虽然现在不多,但是我没有在家里吃闲饭。”
妈妈被我说得也不太高兴,显然,她懒得跟我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那我先出去了。”
“去哪啊?”我想起最开始那个问题她还没回答我,可我真的只是顺口一问。
却没想到她迟疑了一下,最后指了指自己手里黑色的塑料袋,表情稍微有点儿不自然:“给你舅还钱去。”
“还钱?还什么钱?你们跟他借钱了?”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这次轮到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不是为你借的钱吗?你去北京学化妆的那一万啊!”
“……”我哑然,调整了半晌情绪,才控制住没有大声反问。我镇定了一下,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当时不是说借不到钱了吗?我记得你总说你和我爸每个月工资不够给人情钱的,根本存不下来钱,一万块,我以为你们要存好几年的。”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一直都在存工资和稿费,就是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偿还这笔债务。因为在心里,我只要一想到当初在晚风里她对我说的:“我和你爸实在没办法了,你是我女儿,难道我不帮你吗?”
我就会很歉疚。
非常,非常地歉疚。
可那些歉疚在此时此刻为什么变得有些可笑呢?是我误解了吗?
“当时……”她顿了下,继续说,“那不是怕你乱花吗?”
见我没接茬,她自顾自道,“先不跟你说了,再不出门该晚了。”
说这话的工夫她已经穿好了鞋,再自然不过地把防盗门带上。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才真正缓过神,“实在没办法”五个字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我望着电脑里还在拼命赶着想隔天交的新稿,就像被腾地一下抽空了氧气,顿时,便失了力。
我跟白晴在Q上聊天,说起想去找她玩。她从W市到C城工作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她。按理说老家离C城这么近,是应该聚聚。
我因为心情不太好,所以索性就买了隔天的车票。在她的公司意外地碰到了老板,他提到在公司刊物上多次见过我的名字,对我有印象,“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公司上班。”当时我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白晴就职的公司,其实才是我写作几年以来,一直想进的公司。只不过我在之前几家公司工作时,这边根本不招人,也就始终没机会。但或许是太吃惊,当那老板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反而退缩了,甚至于有些害怕自己不能胜任。
之前工作的挫败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逝,反而让我在面对真正想要的东西时,开始自我怀疑。
我笨拙地跟老板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我怕我做得不够好。”
他当时却丝毫没有嫌弃我的幼稚,“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之前的工作经验不足以让你胜任很高的职位,那就从新人做起啊!一步一步来,公司会给你这个成长的平台。”
我仍然有些迟疑,加上之前频繁变动的工作履历,让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别人所说的那样没定性。
“公司也不会勉强你。不过正好明天周末,要不你趁这两天再考虑考虑,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呢?”最后他塞给我一张名片,“考虑一下,不要这么急着否定自己。如果你决定来,随时可以电话联系我。”
我接过名片,认真地放到包里。实际上直到那一刻,我都还纠结在对自己的不自信里。我走出总经理办公室,看到白晴神情焦虑地在等我。
“出什么事了吗?”看她的表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担心地问,“是不是我……”
白晴有些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拉我到旁边的休息室里,“你真的是个小姑娘!你知道职场关系是很复杂的吗?”
我虽然一头雾水,但心里也咯噔一声,立刻意识到我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
果不其然。白晴小声地说:“如果公司其他高层领导知道是我把你带到公司的,你又越级直接去见了老板,这样我会很难做。职场最忌讳越级这种事情……不过,怪也只怪我自己没有注意,你又是我妹妹,别人会怎么想呢?”
我连忙道歉,又连着解释,说我还没有答应。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总算缓和了些。我只好抱歉地低下头,“真的对不起,我今晚就回去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她指了指自己电脑前还放着的没看完的稿子,“从楼下打车到车站吧,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嗯,那你先忙。”我应了声,有些不安地走出公司。我知道白晴一向把我当自己人,所以有什么说什么。但如此一来,我反而更加为自己的莽撞无地自容。
从C城回程的路上,其实我已经说服自己别去那公司。毕竟我本身就在犹豫,加上这会给白晴带来麻烦,更是得不偿失。
但我没想到进家门的那刻,迎面而来的并不是家人对我消失两天的寒暄,而是一个痛快的巴掌。
妈妈浑身颤抖地抽完一巴掌,在我还全然摸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另一掌又猛然扇在我脸上。我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我想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是你的吧?”
这时我才知道,就因为这两天我没跟他们打招呼就私自去了外地,她担心地翻了我的日记本。本子里零零碎碎地记录了我的部分生活,当然也包括在C城那段日子我和林航一起住的内容。
我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我还想解释说我们只是合租,但接着她就是不由分说的一通毒打。我被揍得完全失去辩驳的机会,但凡想要张嘴说话,迎面而来的就是狠戾的一巴掌。
爸爸在旁边拼命地想要把我们两个扯开,但面对歇斯底里的妈妈,则显得根本无济于事。我自知没立场说话,却忍不住拿眼神不服输地恶狠狠地瞪回去。
可想而知,这只会惹得她打得更加用力。
“我为什么生了你这么个贱货?你知道不知道自爱呢?从小是我没有教好你是吧?”她一边嘶喊,一边发疯般地对我拳脚相加。我漠然地任由自己流下眼泪。
直到从她口中听到不解恨的“婊子”两个字,我终于再也绷不住自己的倔强,“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可能我是真的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委屈,整个人哭得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这时爸爸才终于松开她,过来扶我,一边试图安抚我,一边劝她,“你看看澜澜都成什么样了?你想要打死她吗?她不是你生的吗?”
“是我生的啊!是我生的!但我生她,不是让她当婊子作践自己的!”她说着话锋转向我,“你怎么不出去卖?”
窒息感轰然间冲上头顶,我整个人拼了命般地大口呼吸,接着便一下失去意识,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