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林航发了消息,却又清楚地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夜晚瑟缩在八人寝室的上铺,我特别怕自己哭出声音,吵醒别人。林航的消息在深夜传来:“我借了同学的手机,你睡了吗?”
“还没。”
“你还好吗?”
我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他这条信息时,像山洪暴发般不受控的情绪波澜。没有人知道我多想找个人依靠一下,多想有个人可以告诉我说:“你别怕!有些事情虽然你解决不了,但是你还有我啊!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很久很久以前,顾潮生曾经是这个人。
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刻,远远望着我,光是温柔的眼神就能给我鼓励和慰藉。
而我是怎么把他弄丢了的呢?
“不好!林航,我一点也不好!”我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现在可能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寝室的同学都睡了。”他回复得很快,似乎是怕我等久了,还特地分段发过来,“你白天给我留的言我都看到了,你别难过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紧接着收到他的下一条:“看到你这么不开心,我很担心你。唉,我有办法能帮到你就好了!”
望着这条信息,我发呆了很久。
我终于下定决心,问了林航一个问题:“我做了这么蠢的事情,你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吗?你难道不觉得我是活该吗?”
林航给我的答复,或许真的是那年的我最想拥有的一句誓言。而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只有林航对我说了。
“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想起一句电影台词。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离开北京,却远比去时麻烦得多。
这次不再有人送我。我推着一个二十四寸行李箱,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登山运动员才用得上的巨大的双肩背包,手里还拎着两床被子。我一边辗转去坐车,一边不理解自己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扛过来的。
而不经事的行李箱在途中便已寿终正寝,滚轮掉了一个,几乎没有办法再推着走;装棉被的布袋也凑热闹般断了一根带子;更苦逼的是北京西站实在太大,我下车的公交广场根本无法和记忆中的出口重叠。我张望四周,眼看着检票时间逼近,却连入口都找不到。
每个人都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畏惧自己的孤单。我也不例外。这种时候我真的特别想大哭一场,然后期望因此能有英雄踩着七色的云彩,前来搭救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我。
然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我自己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还算不错的收入时,有次打算去外地参加活动,临行前我需要买个行李箱。身边所有人都说行李箱这个东西一年可能都用不上一次,你又不是常年出差在外,更没钱每个月出去旅游,实在没必要花大价钱啊。可我仍然没有听劝,买了一个贵的。
并不是因为那个箱子有多漂亮,也不是因为它很大,可以装很多东西。我只是因为深谙了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只要一想到当初那个半路坏掉的箱子,在北京街头茫然四顾欲哭无泪的自己,我就不忍心。
我不忍心再让自己感受同样的无助。
我搜遍了记忆库,只想到有个写字时认识的作者也在北京,于是鼓起勇气,尝试着拨通他的电话。我试探着问:“你现在在北京吗?不好意思,我在西站迷路了,想让你教我怎么找进站口,你有时间吗?”
没想到他特别意外,“你在西站的哪个位置?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才下火车。你站在原地,告诉我附近的标志性建筑,我和我朋友来接你。”
我又惊又喜,感觉自己简直碰到了救星。
“不过我朋友这边还有点事情,不能耽误太久,我可以先送你到候车室。你是几点的车?”他又非常认真地帮我算了一下时间。
十分钟后,果然有两个匆忙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帮我搞定了所有笨重的行李,不但把我送到候车大厅,还找到小红帽,进站的时候帮我推行李。
林航担心地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顺利上车的时候,我已经稍微恢复了理智。我很快就要回到熟悉的城市的那份安定感,让我不再像个渴水的濒死之人。我跟朋友道了谢,然后一边跟着人群往车厢走,一边跟林航汇报:“我挺好的,你放心吧。”
一个月后,我终于迎来了我的第三份工作。
还是在C城,薪水也不多。但我这次学乖了,租的房子选在了公司附近,每天上下班加起来步行一小时左右,虽然有点耗费体力,但好在可以省去公交费。
当时是秋天。三年前林航曾因中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选择复读一年。所以此时,才是他高三炼狱般的生活刚刚开始。他偶尔也会给我写邮件说,觉得很辛苦。
这时候我一心想着家里为我欠下的钱,所以过得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节省。
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当时早上去公司的路上,会路过一个卖烧饼的小摊。一块钱一个的酱菜烧饼,我其实很想买两个,但是舍不得,就早上吃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再买一个。中午在公司吃点,这样平均一天的饭钱才两块钱。
住的房间因为没有热水器,11月底,我还在用水龙头里的冷水洗头。
这些都只有林航知道。因为12月初,他们学校放月假,他约了同班一个认路的男生拼车来C城看我。快到时他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公司楼下等他。我意外得不行,然而看到他风尘仆仆却又带着腼腆的神情,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在公司坐了一会儿,直到我下班,然后我们散步往回走。十字路口,他突然一本正经地站定了,看着我说:“温澜,我不想回去了。”
我有些被吓到了,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不想回去上学了。”他组织了下语言,又说,“高三压力很大。”
我努力消化他言简意赅的两个短句,忍不住问:“不回去上学,你能做什么呢?”
“和你一样,努力找工作啊。”他说到这儿又忽然话锋一转,“温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
“不会!怎么会呢?”就像他曾经无条件地选择站在我这边一样,我告诉自己,当有一天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
“我就是想陪着你。”林航转了个身,面对着我,却并没有看我的眼睛,“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得一点也不好。如果我陪着你的话,你就有一个人可以分担压力了。”
我望着林航,觉得他遥远又贴近,陌生又熟悉。他似乎成了我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唯一亲近的人。前提是他真的不会离开。
“那你爸妈呢?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你辍学啊?”我知道我最应该做的,其实是第一时间打消他那荒唐的念头。哪有人因为觉得念书辛苦就不念书?那我还可以觉得工作辛苦就不工作,所有人都因此懒散,这些人吃什么穿什么?又如何生活呢?
但这些话我偏偏一句都没有说。
“他们都在外地。”林航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们知道你要退学,肯定也会回来把你抓回学校去。”我尝试着向他分析最可能出现的结果,“应该会很生气地骂你,或者揍你吧?”
为了缓和气氛,我甚至做了个逗他笑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林航看着我,“但是我真的想留下来,陪你一起。”
大概是看穿了我眼底的尴尬,他连忙补充:“我可以明天就去找工作,包吃包住的工作应该很多吧?我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的。”
那应该是我对林航做的,最为过分的一件事。
因为接下来我说,“如果你已经想好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