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起来看看女儿啊，就算你不认识我，叫不出我的名字，那样也好，也好过你躺在这里啊……”周小一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静静的，淡淡的，像是在埋怨一般。
不过那已经打湿了白布的泪，骗不了人。
原来，一个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嘶吼不出来的，电视里那些歇斯底里的场景显得有些夸张。
“爸爸，你这一走，我以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谁来宽慰我？你不是还要让我去离婚么？我们一起去民政局，你看着我离婚好不好？我都答应你，一切都按照你说的来办，好不好，爸爸。”周小一跪在地上，攀着床沿。
字字诛心。
旁边的护士看了，也忍不住开始眼眶泛红，虽然他们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是这般动情安静的却只有这一出。
“周小一，这……后事还是尽快安排了吧。”护士上前，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但是却被她拒绝了。
“你们再让我和爸爸呆一会好不好？”她一双泪眼里，全是祈求。
护士默默的退了出去。
今天早上的闹剧他们零零星星也听到了一些，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一些事情。
虽然零零散散，但是想象加上拼凑差不多也成型了，只是和真是的到底有多少差别，那可不是在他们思考的范围之内。
所以现在看着她这幅模样，都不知道是应该讨厌她还是同情她。
趴在周儒初遗体旁边，周小一开始回忆小时候和自然村相处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还住在外婆家，外公早已经过世，伴随着外公的过世，林家开始落魄。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自己的生父对林家有了二心吧。
小时候听外婆说自己的父亲是为了林家的钱才和自己的妈妈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完全不明白‘为了钱才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因为小朋友之间交换友谊的东西都是小零食。
听外婆说当年妈妈为了和他在一起，和家人都闹翻了。
可是当她挺着大肚子生她的时候，是被外婆流着眼泪在出租屋里找到的。
小时候并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妈妈过的有多辛苦啊。
一个孕妇，没有经济来源，也不敢向家里要钱，本以为是自己的幸福归宿，却终究成来自己的噩梦，就连生孩子都想一个人搞定。
所以周小一对冉杰明打从心底里怨恨。
不过后来遇到了住在隔壁别墅的周儒初，从此以后周小一的生活变得明朗了起来。
周儒初主动承担起她和外婆知琴的起居生活，周小一要进幼稚园读书的时候，周儒初去办理了领养证，让她成为了他的养女。
本来工作繁忙的周儒初有了周小一和知琴以后，就断了娶妻的念头。
不过外婆偷偷给周小一讲过，他其实一直爱着自己的母亲林若的。
所以爱屋及乌，将周小一当成女儿来抚养。
其实周小一很小的时候问过外婆自己的妈妈哪里去，不过外婆每次都是闭口不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外婆会独自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从此以后，周小一再也没有问过妈妈的去处。
直到外婆过世，让爸爸将自己送到冉家来。
周小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外婆让自己回来的意思。
到这边来，忍受冉杰明和杨梅的双重折磨，这样的状况，难道是外婆乐意见到的事情么？
童年时光，那段自己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周儒初陪着的时候，可是如今，他都还没有好好享受天伦，却和自己永别了。
一个小时后，周小一默默的推着周儒初出了房门。
后面的事情只需要联系一个丧失一条龙服务的地方就可以了。
周儒初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在他出事的时候，朋友也都弃他而去，更没有什么财产需要办理的，有的这是一大堆债务。
所以周小一到不是特别担心。
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有些手忙脚乱。
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要打给谁。
安晓可比自己还笨，而且现在她还在热恋，自己是肯定不方便打扰的。
哥哥那边更是不敢去求他帮助。
牧彦楷……
看着通讯录上的这三个字，周晓一迟疑了。
但是这个人，自己真的能让他来帮忙么？
自己今天才给他捅出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恐怕这个时候，他正忙的焦头烂额呢！
拿着电话，看着周儒初的遗体，周小一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手里拿着电话，不知道打？”一道很冷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膜。
慌忙的转身，牧彦楷那张妖冶的脸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小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小声抽泣起来。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疼我了。”想到这里，她的哭声变大了一些。
完全忘记了，自己抱着的这个人几乎形同路人，而且就算有肌肤之亲也是明码标价的。
被抱了一个满怀的牧彦楷皱了皱眉头。
第一次有人这般毫无章法的‘投怀送抱’，让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听到周小一压抑着低声哭泣，竟然生出一丝心疼来。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内心抗拒着这样的感觉。
因为……他说过，要给那个人留一席位置。
“够了么？”他的声音冷冷的从周小一的头上响起。
如醐醍灌顶，让周小一想依靠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慌忙的擦擦脸上的泪痕，“对不起，刚才有些失态了。”慌乱道歉。
眼神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牧彦楷看着此时周小一的眼睛，就好像那一年一眼，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胆怯和不安。
虽然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冷漠、睿智、狠辣，但是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伪装，那个遇到事情眼里会露出胆怯不安的周小一可能才是真实的她。
牧彦楷突然就对她产生了兴趣，到底一个怎样的过去，能造就一个女人演变成这个样子。
想寻求依靠，却又压抑自己远离原本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虽然看起来她已经成长的很好了，其实骨子里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女人而已。
“走吧，接下来的事情有人会办的。”牧彦楷本来想拥着她一起走的，但是手在她后背伸了伸，又收了回来。
反而径直往前走了。
“牧彦楷，你等等我。”周小一走在他身后，忍不住叫了一句。
但是前面的人却没有回头。
周小一努努嘴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一切，自己也用不着解释什么。
“谢谢你。”坐在车上的时候，周小一真诚的道谢。
牧彦楷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本来想说两句宽慰的话，但是出口的话却变了味。
“帮你，只是因为你是牧家的媳妇。”牧彦楷说完，还指指自己的脸。
周小一低下了头。
她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帮她做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而是单纯的为了牧家在堰河城的脸面。
怯生生的偏过头看了一眼他收工西装上被自己弄上的眼泪，“衣服我帮你洗了吧。”
好字到了嘴边又继续被吞了回去。
“弄脏的东西，我就不会再要了！”牧彦楷的脸色铁青，开了车。
银色的宾利在车流中穿行，虽然开的很急，但是却很稳，一直到了火葬场。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一群黑衣人已经端着骨灰盒出来了，这个效率不得不说，简直是太高了。
“有墓地么？”现在很多人流行生前就将墓地定制好，不知道周儒初会不会也已经定制好了。
“有。”外婆过世的时候，他就连自己的一并买好了。
还有母亲的也在一起。
当初周儒初帮林若定制墓地的时候，心情不知道是怎样的。
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么？
这份爱，来的也太浓烈了一些。
墓地的位置周小一很是熟悉的，因为每年都回去看看外婆。
“有就好，骨灰盒先抱回去，明天再去墓地，今天天色已经很晚了。”牧彦楷说完，直接上车走了。
抱着包好的骨灰盒，周小一看了一眼天色，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几乎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一大早牧彦楷就打电话过来，问明周小一所在的地方，让她在楼下等着，很快周小一就看到了牧彦楷那辆经常开的迈巴赫。
“你是否想举行一个告别仪式？”牧彦楷看着捧着骨灰盒，双眼红肿的周小一问道。
“算了吧，直接让他入土为安吧。”周小一觉得就算弄一个灵堂，恐怕都没有什么人来道别。
“那直接上车吧。”牧彦楷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
周小一被牧彦楷领着走出了酒店大厅，在出门的那一刻，门口站着的黑衣人递给她一个黑纱。
周小一惊讶的看着牧彦楷，这些东西他都准备好了？
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一些。
至少这个男人，没有方子瑞那么冷酷无情。
对于周小一感激的眼神，牧彦楷直接无视。
“你最好记住你结婚时说的话。”牧彦楷板着脸，提醒周小一，千万别忘了初心。
周小一看着眼前送殡的车队，完全没有听进去牧彦楷说的话。
这队伍未免太奢华，开道的是周小一第一见牧彦楷时，他开的那辆迈巴赫，后面跟着的全是清一色的奔驰。
足足十二辆。
“这……”周小一嘴角有些打颤。
“不想走？还想看看火葬场怎么烧人的么？”已经发动车子的牧彦楷摇下车窗看着周小一问道。
快速的上车。
过程一切从简。
不过还是请了一个专业人士帮着将骨灰安置进去。
看着外婆和周儒初的墓，周小一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咦，旁边还有一个墓，难道是为你买的？”牧彦楷看着周小一心情欠佳，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来了一句能气死人的黑色幽默。
周小一白了他一眼，“以后难道我不用葬进你们牧家么？”
“咳咳咳……”牧彦楷直接被周小一这句话呛到了。
平复一下情绪，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想的挺远的。”
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高兴了！
就因为自己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他就不高兴了！
这是周小一看着牧彦楷的背影，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周小一。”走出去几步的牧彦楷挺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