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陌荷终于鼓起勇气，给林幕染的QQ里留言：我于明天下午两点，在染七的老地方等你。
尽管陌荷不知道林幕染会不会赴约，她还是为了这次约会精心地准备着。
先是去李南造型把一头清汤挂面的直发烫成了妩媚而妖娆的波浪大卷，因为林幕染喜欢；紧接着去秋水伊人细心挑选了一条黑色的蕾丝暗花连衣裙，还是因为林幕染喜欢。
因为林幕染曾经说过，妖艳而妩媚的女子，最动人心；可林幕染还说过，我喜欢你，你就是最好的。
只是那好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和林幕染还花开正好，情到浓处。
林幕染是艺术系的高材生，画的一手好油画。
林幕染曾经不止一次邀请陌荷做他的人体模特，都被陌荷拒绝了，这是陌荷的底线。而林幕染则觉得陌荷过于保守，他们常常因此不欢而散。
只因为林幕染喜欢？陌荷在心底悠悠地叹息一声。一路走来仅因为他的喜欢，自己又改变了多少？
望着满柜子里江南布衣的棉麻衣裙，轻轻抚摸着那身自己特别喜欢的名为荷韵墨香的套装，陌荷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
为什么自己和幕染之间爱得这样辛苦？
爱情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可为了这份感情，自己总是刻意在讨好林幕染。这样的陌荷，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她明知道这样不对，可深陷在这样的感情旋涡之中，却又身不由己。
陌荷黯然地看着镜子里妖娆妩媚的自己，一时间竟然觉得陌生而疏离，最终还是从那套棉麻衣裙上取下了那条缀着荷叶的白底绿叶围巾，轻轻地绕在了脖间。陌荷抚摸着从脖间低垂下来的荷叶围巾，怅然若失地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起来。
不管怎样，为了挽回这份温度降低到零点的爱，自己已经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从一个月前开始，林幕染再也不找陌荷了，他仿佛就像一只旋转的陀螺，总是各种各样的忙。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都让他一个人做了似的。哪有同在一个城市，两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的恋人？
陌荷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如鹿撞地等着林幕染出现。当初自己和林幕染发现这个咖啡厅的名字暗合了幕染的染字，那是何等的欢喜？自此，染七也成为他们约会的固定场所。
大三时，一起约会的人数增加到四个。苏沫儿是陌荷的室友兼死党，而向南则是幕染的哥们儿。尽管向南和幕染一样高大惹眼，但向南总是沉默寡言，而幕染的世界仿佛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
幕染有时会开沫儿和向南的玩笑，沫儿只是红着脸佯装着追打幕染；而陌荷只微笑着看他们嬉闹。
环顾着染七咖啡厅里熟悉的环境，昔日里那些浪漫而温馨的记忆，一次次在陌荷的脑海里翻腾。不说春光烂漫，染柳烟浓时的踏青赏景，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咖啡厅，便有数不清的记忆，而如今只落得形单影只的孤离。
看着窗外在秋风里纷纷坠落的梧桐叶，一份悲怆的凄凉，瞬间便把陌荷深深地包裹起来。
陌荷看着林幕染永远在线的QQ头像，却等不到他的回复，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QQ里向南的头像闪烁着：陌荷，你在哪里？在染七吗？我们很久没聚了，我来找你们吧！
陌荷并没回信息，烦乱地关了QQ，顺手便把手机搁到宽大的藤椅上。
豆大的泪珠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滑落，陌荷倔强地抬起头，因为不知听谁说过，想流泪时，你便抬头看天。人前有泪不轻弹，自是未到伤心处。
啪的一声，一滴眼泪不偏不倚地滴到了面前的咖啡里，陌荷只得慌乱地低下了头。微凉的咖啡，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釉泽，如今只被一滴眼泪，便逼得波澜四起。
饱经情爱煎熬的心，亦何尝不是如此？
秋凉如水，这世间的凉薄，果然最凉不过人心。陌荷从中午独自坐到黄昏，窗外的梧桐雨，淅淅沥沥地滴到陌荷的心间。
原本满怀希望的喜悦，一点点地暗下去，再暗下去……
陌荷终于不再奢望，结了账漫无目的地走进雨中。
2
没想到北方暮雨里的寒凉，丝毫不逊于冬季。一股扑面而来的冷瑟，激得陌荷在冷雨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着自己为了一份无法挽留的爱情，狼狈到如此地步，陌荷再也无法自持，蹲到雨地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撕心裂肺地哭着，不记得哭了多久，仿佛一切的委屈和不甘，都会被这冰冷的雨水冲刷掉。
当她终于停止了抽泣而安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伞。
陌荷心里一喜，一定是幕染来了！这次一定好好跟他沟通，再也不要闹别扭了，她想。
她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有多狼狈，激动地站起来，一转身紧紧地抱住了身后的男子。她抱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她的幕染就会从空气中蒸发掉一般；仿佛自己就是一个濒临溺亡的人，而怀里抱着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
向南心疼地抱着怀里这个既傲娇，而又让人充满怜惜的女子。这些年来他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就算不能做她的爱人，哪怕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他都觉得很欣慰。
陌荷呢喃地细语着，幕染，你终于来了！
幕染，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幕染……
向南的身子一僵。
他很想张口解释，陌荷，你看清楚，我是向南。
他还想说，为何你的眼里只有林幕染？为何你就不能转回头，看看那个一直默默跟在你身后的人？
可是这一刻，向南什么也没说，只是任陌荷紧紧地抱着，痛快淋漓地哭泣。人道世情苦，莫过相思苦。如今佳人在怀，自己却心意难诉，尽管他的心也在哭泣，可还是轻轻地拍打着陌荷的肩膀，任她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向南忽然觉得身子一轻，陌荷已离开了他的怀抱。伴随而来的是林幕染冷酷而鄙视的嘲笑。
夏陌荷，你抱着我的好兄弟说爱我？如此正好，我们分手吧！
陌荷脑子嗡的一下，迷茫地睁开红肿而酸涩的眼睛，对上的是林幕染那冷到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神。
她有点站立不稳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清醒过来。原来刚才为自己撑伞的竟然是向南，而自己却因为恍惚和光线暗淡，而错当成了幕染。
分手？陌荷的身子一颤，险些摔了下去，却又摇摇晃晃地站稳了，心瞬间就跌进了谷底。
向南伸出手想要扶住陌荷，却被陌荷生硬地推开了。
陌荷满腔的希望，瞬间便被林幕染这几句话击得粉碎，泪一串串落了下来。可她不想失去他，她是那么爱他啊！她只想留住他，只要能留住他，让她做什么都愿意。于是她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拉着林幕染的衣袖，低声地哀求。
幕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跟向南，只是一个误会，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吗？
林幕染冷冷地推着陌荷，不用了，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不！陌荷绝望地尖叫着，一下子扑进了林幕染的怀里，把林幕染紧紧地抱住，轻声地在他耳边呢喃着，幕染，别离开我，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好不好？
你看看我今天的样子，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幕染试着推开陌荷紧贴的身子，可是她抱得那样紧。
他见推不动，便只能任她抱着，生涩而艰难地跟她说道，
陌荷，一切都太晚了，我们回不去了。如今有人照顾你，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不！陌荷绝望地摇着头，幕染，你要去哪里？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你知道吗？陌荷痛苦地哭诉道，我们之间那么多美好的时光，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不让你走！陌荷把林幕染抱得更紧了。
其实相恋初期，他们之间是那么默契，默契到只需要一个眼神，彼此的想法便可心领神会。可后来就不知道怎么了，也许因为他们都骄傲而倔强，他们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情闹到不可开交。
但是陌荷一直觉得，她和幕染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可如今幕染却要离开，她一下子便慌了！
3
夏陌荷，你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你和幕染再也回不去了！
陌荷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已被人拽住胳膊拖离了林幕染的怀抱。
陌荷看着拽住自己胳膊的室友兼好姐妹苏沫儿，颤抖着问，幕染，沫儿说什么？……你和沫儿？
林幕染把脸转向了别处。
陌荷绝望地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真的！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只要你说我就原谅你！你说呀，陌荷失魂落魄地拽着幕染的胳膊，满脸泪痕地期待着她想要的答案。
苏沫儿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直笑到满脸泪痕，夏陌荷，我们好歹姐妹一场，如今我也不瞒你！
其实从大三起，你跟我分享你和幕染春游的照片时，我就爱上幕染了！幕染那么优秀，哪个女子不喜欢呢？可是那时他的眼里一直只有你，所以我跟你做了好姐妹！我每天听着你说幕染如何如何的好，你知道我天天跟在你们身后，像一个傻傻的电灯泡一样，那是什么滋味吗？尽管每天心痛到窒息，可是只为了多看他一眼。
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三年写了多少日记？我那十本日记里，记录的都是看着你们幸福甜蜜时，我是如何的痛楚和心酸。爱上一个人，那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可以为他低到尘埃里去吗？你不能！你还活在你的世界里，你有你的骄傲和芬芳。我亲眼看到你和他之间，为了一点小小的自尊而闹别扭。而我，就是那朵低到尘埃里的茉莉花，我只愿为幕染开放！只要幕染开心，我做什么都行，你能吗？你能吗？
陌荷轻轻地抚摸着身上的蕾丝连衣裙，哑然地笑了！纵有千言万语，而在这一刻都化为满眼绝望的灰烬……
向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冲上去狠狠地给了林幕染一拳。
这一拳我是替陌荷打的。你知道她那样爱你，为何还要如此伤害她？从此你们互不相欠。
没等林幕染回过神来，他又狠狠地补了一拳。
这一拳是替我打的，我也爱陌荷，可因为你是我兄弟，我选择了成全。今天碰巧去染七时捡到陌荷的手机，原本是给她送手机的。可现在，既然你不懂珍惜，那么以后我可以放心追陌荷了！
苏沫儿一面急急地去替林幕染擦鼻血，一面愤怒地呵斥着向南，你疯了！为了一个女人，向你最好的兄弟出手？
向南轻蔑地看了一眼苏沫儿，你最好闭嘴，质问我，你不配！
陌荷惨白地笑了，转身在凄冷的夜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一个是同室里最好的姐妹；一个是追了自己一年，相恋两年八个月的男友。
她曾以为她是她一辈子的姐妹；而他则是她一生的唯一……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微笑，然后转身。
4
两个月后，林幕染在新西兰跟苏沫儿结了婚；七个月后，听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两年后，听说他们离了婚。
向南的家族在当地本就很有威望，毕业后开始打理自己的家族生意。他的生活重心除了工作之外，便是变着戏法哄陌荷开心。
而陌荷则留在了这个生养自己的城市，在一所中学做了一名语文老师。她依然一成不变地穿着江南布衣的棉麻衣裙，偶尔也会去染七喝杯咖啡独坐一会儿。
三年后林幕染回国，有了新西兰的留学经历，林幕染的画很快在国内打出名气。
而陌荷则在这一年成为了向南的女朋友。
向南已第五次向陌荷求婚了，每次陌荷都只是沉默。尽管向南每次都很失望，但是丝毫没有责怪陌荷的意思，反而对陌荷更好了。
陌荷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只是面对这样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的男子，她在自己的心没完全交给他之前，不想去敷衍他。
因为感情的世界，来不得半点敷衍。
有一次陌荷和向南在染七碰到了林幕染。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衣饰简单，容貌清秀，穿着棉麻衣裙的女子。陌荷微笑着跟林幕染打了招呼，半真半假地跟林幕染开着玩笑，
什么时候，林大画家的口味也变了？
林幕染温和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像当年他们初见时一样。
陌荷有那么一丝恍惚，以为自己会心痛到心碎。可是那一刻她发现，她跟碰到一个初识的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临走的时候，陌荷自然地挽起了向南的手。
林幕染跟向南又恢复了哥们儿交情。只是他和陌荷之间，再无半句多余的话语。有关当年的一切，他们都仿佛提前约定了一样，闭口不提。
有时候陌荷忍不住会想：她和沫儿、幕染、向南之间又是怎么样的一场闹剧？
难道一切都只应了纳兰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些青春葱郁的年月，他们之间又经历了感情世界里怎样的兵荒马乱？一切都恍如昨日，然而时间却是最好的良药，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里的过客……
窗台上的栀子花又开了，当向南再一次拿着钻戒向陌荷求婚的时候，陌荷终于点了头。
向南激动地抱住了陌荷：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泪水无声地落在陌荷的颈部，陌荷轻轻地拍着向南的肩膀，沙哑地问，
向南，你看我都二十八岁了，还是老穿着棉麻衣裙，你身边有那么多妖娆的女子，你不觉得我很老土吗？
向南深情地迎着陌荷的眼睛，
傻瓜，我就要这样的你。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为了所爱的人去改变。如果我们都能保留最初的样子，人生才能如初见般美好。我爱你，不是需要你去为我而改变，而只想你能保留最真的你，此生足矣！
结婚的前一夜，陌荷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陌荷听到听筒那一头是林幕染低沉的嗓音，林幕染仿佛喝了很多酒，在电话里大声地跟陌荷说着，对不起！
其实，当年和你吵架，是因为醉酒后便和沫儿……
喂，喂，你说什么？你能不能再大声一点？信号不好，我听不见！
如此反复地喂了几声，陌荷挂了电话。
当年的事早已随风而去。不管什么原因，很多人一别便是经年；而很多情，也会随着时光慢慢消散。
并不是所有低到尘埃里的爱情，都能开出花来！
